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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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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中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示意她起身回话:“敏敏,朕从小同你一道在老祖宗跟前长大,平日里的这些规矩那都是立给外人看的,倘若你也如此,朕这九五之尊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她听出那字里行间的颓然无奈,亲眼望着与自己最亲近的人绝尘远去,那样一种无力的孤独与寂寞,实在是不能让人不感到心疼。
不知道自己究竟抱着什么心态,她上前两步,柔声细语:“敏敏眼见皇上与芳姐姐眷眷情深,亦是知道此刻皇上心中伤痛难言。只是这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心结难舍,痴迷成执,只怕姐姐芳魂不远,见到皇上这般形容也再难安稳。”
一时沉默,那样一种静,静得没有声响。皇帝长久地凝视手中那一卷书页泛黄的《大学》,良久,方才抬起头来,将书递到她跟前:“朕有些乏了,你替朕念这一段。”
她低了眉笑容恬静,嘴角露出两个浅淡的梨涡,眼神清丽而安详。夏日傍晚的紫禁城阳光和暖,满目葱翠,梁九功早在廊下支起一方软榻,她半坐在榻后那一方小杌子上,语音潺潺,有如溪流滑过圆润的山石:“《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搮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手上突然加重的力道,霸气猛烈,拽得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得向前跌去。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压倒在软榻上,那一袭明黄色铺天盖地地倾轧过来,厚重的龙涎香气息熏得她辨不清方向。她下意识地挣扎,手指在木棱上咯得生疼,却终究还是躲不过他的力道。
他的吻像是饥渴的猛兽一般,绵延着刻骨的眷恋与思念,像是要抽干她最后一滴血脉。他的唇很冷,冷得像冰,干涸龟裂的土地急切地寻找那最后的水源。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整个人拼命乱挣,慌乱中摸到了发髻上那柄素银的合欢花镂空绣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下就朝着那刺目惊醒的艳丽明黄狠狠扎去。
对方猛然惊觉,手上的禁锢瞬间消散。她勉强睁开眼,那一双眼波凌厉的眸子,冷得像刀,一片一片地割裂着自己心中所有关于宁静安和的幻象。或许是惊异于自己近乎弑君的反抗,他长久地沉默着,眼底一点点浮现出那样一种惨然的绝望孤寂,她试探着开口,刚叫了一声“皇上”,他已然将食指贴在自己唇上示意噤声:“敏敏,能让朕抱抱你吗?”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亦是不敢再动,只能任由那一弯温暖将自己缓缓围拢,听着耳畔铜漏一滴一滴的声响。头顶的树梢上有夏虫不厌其烦的鸣叫。她微微将头偏过一点,双唇紧贴着他的耳垂,气吐如兰:“皇上,在你怀里的究竟是敏敏,还是芳姐姐?”
他一愣,兀自松手,回头去看那空落落的宫墙之外,日头已有些沉沉地向西偏了过去,落到青石板上的光暖而无力,只照得养心殿外一片清冷萧瑟。
她站起身,后退两步,勉强压抑住心底涌动的悲戚与感伤:“皇上恕罪,敏敏并不是芳姐姐,实在无福消受圣恩。”
只因有着近乎弑君的举动,这件事她本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就连教养她到大的苏嬷嬷也被轻描淡写的瞒过了。可饶是如此,却依旧瞒不过睿智如斯的太皇太后。老人家眼角纵已有了浅浅淡纹,岁月沧桑满布,但那一双眼睛却并没有老去,光华流转,凛冽的锋芒便如同上好的龙口宝剑,只不过平日里安逸于剑鞘的遮蔽,探求平静无波的安稳沉睡。
老人家在听完了自己的回禀之后略带赞许地点头:“敏敏,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哀家没有看错你。”
她紧紧抿着唇,生怕让太皇太后瞧出那一丝被她勉强按捺在心底的悸动。与其说是悸动,倒不如说是一种渴求,近乎于奢望的渴求,像是沉睡在泥地深处的夏蝉,蛰伏了一场盛大的喧闹炎热,紧紧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清萧绝尘。
回忆如同过眼云烟在佟贵妃试探的打量中倏尔散去。诺敏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唇角微扬,映着那屋外皑皑的飞雪,“娘娘实在是高看奴才了。奴才自问,当不起这个福气。”






5

5、莫许前尘 。。。 
 
 
二月初二龙抬头,天气亦是渐渐转好。隔着红墙高瓦的深宫内院,廊檐上悬挂着的冰凌也映着彤彤的日头淅淅沥沥地渐渐融化了。宫道上原先积了寸许深的雪珠儿现已被扫了干净,绵延了一地的潮湿,虽不像先前那般寒冷彻骨,却也只不见春分时节的温软明媚。
皇帝这两日政务清闲,便记挂着往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及至到了宫门前正巧碰上佟佳贵妃的暖轿,于是笑问:“瞧这天气还不甚暖和,你身子又向来不好,皇祖母心存体恤,跟前这点规矩不必日日勤谨。”佟贵妃闻言笑得腼腆,“谢皇上记挂,臣妾已经大好了。”说着上前两步,低声回禀,“敏敏姑娘的事,皇额娘先前婉转在老祖宗跟前提了提,怎奈……”说到这里便又停住了,一双眼波婉转的眸子柔柔地看住了皇帝。
皇帝倒不意她突然提及这件事来,先是奇道:“是皇额娘开的口?”佟贵妃应了声,款款道:“臣妾是怕自己开口,非亲非故,敏敏姑娘又是那样的身份,怕是不够分量。”又道:“臣妾只当皇额娘开口,必能成事,哪里料得……”
皇帝沉默片刻,眼神中似有怅惘:“老祖宗这是在替她挡箭。朕知道她的性子,柔中带刚,跟芳儿很是相似的。”佟贵妃听他提及仁孝皇后,知道不好插嘴,只是沉默不言。
皇帝想了一想,又问:“她自己怎么说?”佟贵妃笑了笑,规避轻重地回道:“或是跟臣妾有些拘谨,总说一些无福消受的客气话。”停了一停,又委婉道:“其实万岁爷若亲自向老祖宗开口,也未必不能成事……”话音未落,只见宫门一开,竟是苏麻喇姑亲自打了帘子来迎,口内笑道:“皇上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坐坐?”
皇帝笑着唤了声“苏嬷嬷”,一面忙赶紧进屋施礼,道:“孙儿请皇祖母的安。这几日政事繁忙,不曾过叩拜,是孙儿疏忽了。还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眯着眼倚在雕花贵妇榻上,听得这话脸上早已含了三分笑意:“你这猴崽子,还不快过来给哀家瞧瞧。”一面伸手招皇帝上前。诺敏原本屈膝坐在榻下那个梨花木小方几上给太皇太后捶腿,现见皇帝近身,忙放下起身行礼,皇帝抬一抬手说声“免了”,无意间触及那水波清亮瞳仁中所蕴的万千思绪,清冷如雪,寂寂无痕,整个人心头巨震,竟生出一股莫名难辨的滋味。
倒还是太皇太后开口,抬了抬眼睛,吩咐诺敏道:“你去把先前的枫露茶沏出来,还有上次那一寸来大的水晶小饺,问着有股梅花香气。”她微微点头:“老祖宗说的可是‘傲雪红梅’?这时节梅花正是当季,一应材料都俱全。”皇帝眉眼含笑,伸手去点诺敏的额头:“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朕不知道的东西?”
诺敏微微一侧,若无其事的避开,只向着太皇太后道:“老祖宗若没什么别的吩咐,敏敏这就下去预备。”清晰可辨的疏离冷漠,倒教皇帝兀自怔住了,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又见太皇太后一脸若无其事,自己倒不好张口先问,四下环顾,只讪讪地向苏麻喇姑道:“苏嬷嬷,你也该给这丫头上上规矩,照老祖宗这样宠下去只怕再过两日她都有胆子上房揭瓦了!”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敏敏这孩子向来知进退,那种得陇望蜀的事情想都不会想。”
这一句话过于直白,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窗外那飒飒的北风刮着窗棂,一下又一下,悠悠地飘远了,却倏忽间又回到耳畔。这里皇帝的脸色一连变了数变,试图辩解着开口,却只是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半日,方才赔笑,道:“老祖宗有什么教训,孙儿听着。”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道:“到哀家跟前来讨了敏敏去,是你皇额娘的主意罢?”皇帝忙道:“是孙儿的主张,还请老祖宗明察。”太皇太后眉峰一斥,“你的主张?那怎不见你来开口,反倒扯着你皇额娘打幌子?”
皇帝垂首默然。太皇太后侧眼看着他进退两难的纠结,沉郁无波的眼中隐隐透出一丝疼惜:“哀家便知道知道是你的主意!也亏得你,能劝得佟丫头和你皇额娘都替你到我跟前来要人。只是这样大的情面,对这丫头未必是件好事。”皇帝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说:“老祖宗这是担心敏敏,孙儿能够体谅。”
太皇太后抿着嘴冷声道:“照理你是大清的皇帝,一国之君,心里宠爱哪个女人,想要抬举谁便理应抬举谁,哀家并无太多权利妄加干涉。”
皇帝听了这话只觉得愈发惶恐,连忙起身,道:“敏敏是老祖宗跟前的人,未回禀祖母示下,孙儿不敢擅专。”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道:“非是哀家不愿意成全你,只是哀家实在是瞧不透你的心思。旁人究竟如何哀家没有心力再去计较,可敏敏这丫头打小儿与你一道长大,在我跟前这么些年,任劳任怨,你若是让她枉担虚名,声张出去,你让蒙古科尔沁的脸面往哪儿搁?”
皇帝眉宇深锁,声音紧成一条细线:“孙儿向祖母保证,必不会亏待敏敏。”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必不亏待?这话哀家可不是头一次听你说了!当初仪儿那孩子进宫的时候你是怎么向哀家承诺的?可结果呢?敏敏是达尔汗亲王的嫡亲女儿,蒙古四十九旗多少部落都争着向达尔汗亲王提亲,你以为她会在意这后宫里的一个虚名?”皇帝一时哑口无言。
太皇太后又是长叹一声,道:“皇祖母不是不信你,也不是要你做什么。只是若你仅仅是为着一个已经去了的人的情分来向哀家开口要她,哀家断断不会应允。”她扶起已然跪在身畔的皇帝,极轻极缓的说道:“玄烨,有国者,当断既断。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往后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停了一停,终于像是松了口气,“若你当真对敏敏有心思,她自己也愿意,哀家必定给你做主。”
苏麻喇姑瞧着皇帝黯然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不忍心,开口道:“格格你这又是何必?”太皇太后倦怠地摇了摇头,脸上浮起忧色:“芳儿那孩子去了那么久,可你瞧玄烨,一颗心痴到了这种地步。当初他一意孤行偏要将芳儿的妹子纳进宫来,是我做主点头答应,可你瞧瞧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光景?他这样自欺欺人,只是拘泥在往事里越陷越深,我若不再给他当头棒喝,谁又能知道他日后还要再闹出什么事情?”
苏麻喇姑听了也不由感叹一声:“皇上是个长情的人。”
太皇太后抿了口茶,又道:“若真单是长情也就罢了。只是我不愿将敏敏给他,确还有另一个缘故。这丫头和玄烨从小在咱们跟前长大,与芳儿那孩子的感情又极好,皇帝不过也是为着这两样缘故才素日里才肯听她一两句劝。只是我冷眼旁观这么些年,宫里大大小小的阵仗荣宠,煊赫地位,她竟是不曾动过半分心思。”
苏麻喇姑低声道:“依格格的意思,是说敏敏这丫头并不曾对皇上……”
太皇太后苦笑了一声,道:“哀家一直说,看见了这丫头,便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只是我这傻孙儿根本就不曾有过半分留心,敏敏性子又犟,若是有一日连这一层纱帐都捅破了,那才真叫让玄烨那孩子难以自处。”
苏麻喇姑跟着叹了口气:“其实皇上也是可怜。这些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奴才偶尔听梁九功说起,也只有敏敏在御前伺候的那两日,皇上难得有个笑脸。”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苍老的眉宇间缓缓流出一缕睿智的光芒:“慢慢来吧,命里如此,终究强求不得。”
夜里起了风,吹着廊檐上未融的冰凌,化成沥沥的雨滴声,飒飒地敲在青石砖地上。皇帝进了启祥宫,见端嫔仍坐在灯下,便问:“夜已深了,你还坐在那里瞧什么呢!”端嫔听得响动,连忙起身请安,笑道:“皇上来得这样迟,臣妾还只当皇上忘了。”
皇帝道:“在养心殿里批折子,批着批着便忘了时辰。倒是累了你,等了这半日。”说着倚着暖榻上首坐了,见案上摆着一套水磨晶石的云子,奇道:“你会下棋?”端嫔哎呦一声,道:“臣妾哪里懂这些个!倒是芳仪妹子懂,臣妾跟着学了个大概,依样画葫芦呗!”
皇帝这才像是想起来,问:“朕前些日子听说芳仪病了,一拖拖到现在,你这启祥宫的主事可曾放在心上了?”端嫔眼风斜斜,略一沉吟,便回道:“都遣太医过来瞧了,说是没有大碍,不过是身子内虚。”说着又笑,“皇上也真是,好似臣妾诳骗了谁!若芳仪妹子真有什么,那还能有气力教臣妾下棋呢!”
皇帝方笑了笑,“你行事周全,朕不过随口一问。”闲话片刻,因见小桌案上摆着半碟胭脂鹅脯,遂问:“朕不记得你宫里的小厨房做过这个。”端嫔见状,忙道:“前些日子去给贵主子请安,说是小厨房得了新的做法,特意给姊妹几个尝尝鲜。”见皇帝眉眼温和,似有笑意,柔声问:“皇上喜欢吃这个?”
皇帝“哦”了声,只道:“从前吃得多,所以有些印象。”又笑道,“这宫里数你嘴巴挑剔,怕是承乾宫里的吃食,还及不上你这里的。”端嫔抿嘴而笑,道:“皇上惯会笑话臣妾。”停了一停,似是赌气般,又道:“再者说起日常吃食,臣妾宫里的,哪里能有宜妹妹宫里的讲究?瞧她平素那样的阵仗,哪一日不是山珍海味叫人流水似地送去?姊妹们都知道皇上历来崇尚后宫节俭,叫她这样一闹,可不是坏了后宫里的规矩?”
皇帝本浑不在意,但见端嫔一味痴缠,于是顺口道:“有这样的事?朕倒是不清楚。”端嫔忙道:“只说前日里,臣妾拿着贵主子上的鹅脯去瞧她,想着能给宜妹妹一道尝个鲜儿。偏生她不放在心上,倒像是平日里吃惯了似的,落得臣妾直讨了个没趣。”
皇帝只以手支颔,似寐非寐,问:“那后来呢?”端嫔说得上了兴致,道:“倒是宜妹妹宫里那只巧巧,乐得撒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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