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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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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涣散了,眼前发花,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来这里做什么?善渊的脸浮现于我脑海,他在对我微笑,我想抓住他,可他一溜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面目可憎披着军装的日本豺狼,他们举着长枪,挥着刺刀,丧心病狂地杀戮着无辜中国同胞们,堆积成山的尸首,血流成河的土地,绝望无助的眼神,撕心裂肺的惨叫夹着毫无人性的嬉笑。沦陷区,万人坑,昏天暗地的硝烟,无法摆脱的宿命,我的眼泪泛滥成灾,一滴滴浸透那白纸黑字。

我终于签了,我想这对我们是最好的,也是目前我唯一的选择。影佐光卫很满意,也很守信,当即命手下放了少康和御文。

他见我失了魂般,反倒安慰我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怎样,毕竟你肚子里还怀有我的孙子,你的生活我自会派人料理好。”我推开他落在我肩头的手,抹去我的眼泪,扶着茶几艰难站起,朝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善渊迎面赶来,神色仓皇,显然是爱德华通知他的。影佐光卫什么都没说,将离婚协议书交给善渊,善渊看到我的签名,面上肌肉抽动,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他的怒气不言而喻,一言不发地拖我上了车。

回到家里,他在客厅烦闷地来回踱步,想了许久仍是不解,于是质问我:“你是真心想签字的吗?”“是!”“我不信,是他逼你的。”“是我要签的,我受不了这种夹在中间的痛苦,你又不肯跟我一起走,那就让我自己走吧。”

“你签了也没用,我不同意!”他怒吼着。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说过我不会做商女。”

他猛地起身,不想再多听一句我的话,走进书房,狠狠地甩上房门,“嘭”地一声后,万籁俱寂,世上彷佛就剩我一人了。我移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我和善渊的房间,轻轻掩上门,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悬挂床头的大幅结婚照上,傻傻两个人,笑的多甜,尤其是我,居然完全没有看出善渊眼里的沉重。枕边懒散地躺着我为善渊编织的围巾,差一点就完成了。之前豪言壮语地说要织一件美美的温暖牌毛衣给他,当时他就戏谑我说,肯定完成不了,他真的了解我,我那三脚猫的功夫顶多也就只会织条难看的围巾,但是我的善渊是不会嫌弃的,他一直对我那么迁就,那么容忍,可是这最关键的一次,他却无法迁就……

我拿起那条围巾,继续编着,明天我就要搬出这里,趁着这仅有的时间,我想把它完成。一边织,一边又不争气地掉眼泪,滴在交叉的毛线上,我希望能永远这么织下去,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一夜未眠,窗外已是鱼肚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我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来到客厅,他已经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见我提着小藤箱,他很平静,递给了我协议书,上面有他的名字,“我想过了,我们暂时分开也好,那样爸爸不会再为难你,少康也不会再逼你,当然这个只是做给他们看,等局势安定了,我们再在一起。”他对我们的将来还是自信满满,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熬夜织好的围巾给了他,他突然笑了,抢过我的行李箱,“房子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我送你!”

他替我在日租借找了栋幽静的小公寓,还寻了个老妈子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为了避他父亲的耳目,他说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看我,我乐得清净。

有得必有失,远离了国仇家恨的纷扰,却夜夜思念善渊,夜不成寐,他对我太好,我已依赖成习惯。

宁静地过了半个多月,少康和御文突然又找到了我,我又忧又喜,支开了伺候我的老妈子,几句客套的寒暄后,御文转入正题,她颇有些难为情,吞吐着表达了自己的意图:“我们需要一笔钱!”我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即起身,到房间把手头的现钱全拿了出来,递到她手上,“这些你先拿去!”她并不接那些钱,只是盯着自己的脚,低声道:“需要很大一笔。”这下轮到我为难了,离开善渊的时候我并没有带太多的钱财,只带了基本生活费和一些日常衣物、首饰。

“你等我一下。”我再次进房,把我的首饰盒抱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御文,我只有这么多了。”

御文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老实跟你说吧,现在国家的形势很危急,日军士气势如破竹,他们的武器装备先进,我们伤亡很惨重,各方面的物资都特别紧缺,尤其是药物和军火,这些都需要钱,而且数目不少,我们已经在四处募集资金,可还是杯水车薪。少康再三要求我不要再来麻烦你,但我没办法,你别怪我,小毓!”

我低头垂眸,漠然望着斑驳的地板,半天没说话,他们也沉默着,也许是在等我主动开口,可是,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已经尽全力牺牲了我能牺牲的,而且我也不忍再伤善渊。

少康陡地站起来,拉着御文,沉声道:“御文,我们走吧!别再打扰小毓的生活了。”御文稳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少康的语气已近乎哀求:“御文,拜托你,不要再逼小毓!”

御文推开少康的手,轻轻蹲在我跟前,凝视着我的眼睛,坚决凛冽,“小毓!”这样深沉的呼唤,带着希望,带着恳求,带着让我无法抗拒的力量。“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我不能再去找他!我……”我的拒绝绵绵无力,她一再施压,“我相信,只要你肯开口,他就一定会给。那些本来就是他们从百姓手里搜刮去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自然要用之于民,你一定要去!”我为难地看着她,又向少康投去求助的目光。

少康眉头紧蹙,提高了语调,恼怒道:“真的够了,御文,我说过小毓和我们不一样,你要我做什么,我万死不辞,可小毓,你真的没权利如此逼她!”他拉起御文就往门外走,御文并不挣扎,任由少康拖着,眼睛一直望着我,冷冷的,渗人的压迫。

我愁结万千,哽在喉间的话吞咽再三,与善渊离婚,就是不想陷入这两难的境地,可不管我怎么做,似乎永远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罢罢罢,终究不能置身世外地开了口:“我去!”他二人骤然止步,御文欣慰地笑了,少康却是一脸痛惜:“小毓,你不必如此!”

我忽而轻松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爱情,自尊在国仇家恨面前根本轻如鸿毛,善渊,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能再伤你一次了。

我平静地道:“我现在就去,你们先回,晚点再过来。”缓缓从他们身侧穿过,少康轻握住我手腕,诺大的个子在我面前却是抬不起头的模样,他的歉意、不忍我都明了,拍了拍他手背,又轻轻拂去那宽大的手掌,“小心!”我们异口同声说出这两个字,而后各自苦笑。

一起下楼,御文替我拦了黄包车,默默扶我上去。车夫撒起腿跑得飞快,挂在车边的小铃铛响得清脆,西斜的红日让周遭的一切镀上古老陈旧的幽黄,幽幽的房子,幽幽的行人,像藏匿于角落里某张褶皱的旧照片,散发出沉闷迂腐的霉气,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气息,丝丝都透着掩盖不了的传奇。

可怜了黄包车师傅,跑了近一个小时,天都黑了才把我拉到善渊的别墅,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他,他连连推着:“太太,要不了这么多!”我执意塞给他,他不好意思地半推半接受了,然后不停道谢,似乎接受了我天大的恩赐,看着他憨厚黝黑的脸,我感叹着,中国的百姓确实是世上最勤劳善良的百姓,从古至今,莫不如是,可他们受得压迫也是世上最多最惨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黄包车的铃声消失在黑暗里,十一月的晚上着实很凉,我一连打了几个哆嗦,始终不敢按那门铃,不过,没等几分钟,蜿蜒的马路上便射来两束灯光,善渊的车缓缓停在我旁边,他从车上下来,一袭黑色衣裤潇洒如故,脸精瘦了,气色倒是不错。看到我,并无讶异,也是,照他的性子,一定是派了人看护着我,一有风吹草动,他很快便知道。

但他还是极开心的,从他闪烁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搂着我进了别墅。安伯看见我倒是一怔,不过并没多问一句,只是吩咐厨房加了几样我喜欢吃的菜。

并坐于厅中,他一直温柔地看着我,挂着笑意,纵然不语,也能把我给融化了。我舔了舔被风吹得干枯的唇,开门见山地道:“我需要一笔钱。”“多少?我叫安伯拿给你。”以前我的一切都被他安排好,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找他要钱,还是以前妻的身份,真的挺难为情,何况御文跟我说得真是好大一笔钱,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出了金额。

他笑容依旧,“这么多?”我点点头,真害怕他会问我要钱的原因,我不想骗他,可是说实话他更是会伤心。幸而,他没问,“明天我让阿东去银行取了给你,今天你就在这里歇着。”

我站起来,慌乱地道:“我看我不方便留在这里,还是先回公寓,明天就拜托阿东了。还有,谢谢你!”我心虚得完全不敢看他,低头就走。他拦住我,手臂环在我胸前,俯下头在我耳边轻吟:“我想你了,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我还在守着心理防线,他却把我越抱越紧,不给我一点点拒绝的空间。明明该拒绝,可最后还是点了头,没有保持理智,完全追随了情感。

相怜意

“孩子乖吗?”善渊将头搁在我的小腹上,隔着光滑的丝绸睡袍聆听我与胎儿同步跳跃的心声,“很乖!”我拨开挡在他眼前的凌乱头发,轻捋到他耳根后,又沿着耳朵一直抚到脸颊,他很享受我的柔情,将唇紧贴着我掌心,来回亲吻,手却开始不老实地解我胸前的纽扣,解开两颗后,他顿了几秒,似在沉吟思索,最终又缓缓帮我扣上,只是把我环抱于他胸口,亲了亲我额头,笑道:“算了,今天就这样抱着你好好地睡一觉,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没一天是睡得踏实的。”

哎,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但我的思念往往是伴随着沉重的负罪感,思念愈浓,负罪感也愈深,心中纠结重重,剪不断,理不清,正是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盍亦勿思……

“能答应我两件事吗?”我决定鼓起勇气,与他细谈下我们的将来。“何止两件,千件万件我都答应。”他的鼻子在我脸上滑动,气息炙热。

我从他怀中挣脱,侧身坐起,一脸郑重,他见我如此敛容屏气,也不再造次,收了笑容同我相对而坐。

“其一,你要尽你全力维护我的同胞们,他们并无半点过错,却被迫承受这人为的灭顶之灾,我知道我的力量微乎其微,你也身不由己,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更残暴的人出现,我劝不了所有的人,但是你,为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希望在你管辖的范围内,能减少杀戮。”

他毫不犹豫,从容答道:“我答应你!”

“其二,战争结束后,不管哪方输赢,我们都要抛下一切,忘记一切,过着属于我们自己的平淡日子。”

他的眼里闪过丝丝惊喜:“你能做到?”

“我能!”我的语气无比坚决。

“哪怕中国输了?”他再次强调。

“不错,哪怕中国输了,我也抛下一切,忘记一切,永远伴随你左右!”我说得斩钉截铁,因为我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我占了先机,“你呢?能做到吗?〃

我的笃定让他沉思了,“这一点也不像你,若是你们输了你真能做到心无芥蒂?若真是如此,我倒安心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中国亡了,你和我恐怕也会随之而亡,你今天这番话我记着了,我答应你,希望你也别忘记!我相信江山美人我都能拥有。”

我语带嘲弄:“你为何这么肯定你们不会输?”

“你看看现在的形势,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日本国内是空前团结,上至老妪,下至儿童,全民皆兵,他们绝对效忠天皇,已经最好随时参战牺牲的准备,这样的气势你们有吗?”他挑了挑眉头,反过来问我。

我冷笑道:“气势?我倒觉得是疯狂,全都被洗脑了,你也不例外!”他被我呛了一鼻子灰,有点悻悻的,不过他深知与我争辩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只得笑着结束话题:“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不早了,歇着吧。”他大手一挥,掀开被子,将我塞了进去。

第二日,阿东把那一大笔钱取好装箱交给我,善渊与他一同驱车送我回到公寓,就忙自己的去了。我刚进屋坐下不久,就听到有人敲门,拉开门缝一看,是少康,立即让他进来。

他摘下圆毡帽,弹打灰色长褂上的灰尘。只见他风霜满鬓,红丝充眼,精神甚是疲惫,俨然彻夜未眠。他搓了搓冻得皴裂的手,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夜。”

我赶紧给他泡了杯龙井绿茶,递到他手上暖着,责怪道:“你傻啊,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在外面过夜?”

“担心你啊,你一夜未归,想必是他留着你不放吧。”他的脸在茶雾中显得阴冷。

我提起装钱的箱子,推到他眼前:“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这些你拿着,好好照顾御文!”

他盯着箱子半晌,就是不伸手,神情变幻莫测,难以捉摸,有懊恼,有无奈,有悲愤,有自责。我硬塞进他手中,淡淡道:“去吧!”他凝视我片刻,纠结良久,怯怯地道:“那我走了。”

“嗯!”我故作轻松,不想他抱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等他出了大门,才像散了架似的歪倒在沙发上,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我有预感,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善渊还能这样轻而易举,心甘情愿地相助吗?

日军攻占上海后,又朝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发起猛攻,战火蔓延的速度很快,中国一派大乱,没钱没势的到处避难,步雪履穿,有钱有势的则纷纷入驻各国租界区,依旧醉生梦死,一边如火烧炼狱,一边如盛世天国。

日军于1937年12月13日攻陷南京之后,在南京城区及郊区对中国平民和战俘进行长达6个星期的大规模屠杀、抢掠、□等战争罪行。举国惶恐悲愤,报纸上天天报导日军恶行,我心中十分压抑。

善渊整日忙碌,也很少来看我,这样也好,省的我把一股子怨气撒到他头上。

肚子已微微隆起,身子整日困乏,嘴里寡淡无味,我经常一连几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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