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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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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戈桑烈是白弈设下的圈套诱饵,只为引那速鲁自投罗网。试问,为人子者,眼看父亲被囚走,又怎会无动于衷?



“你快去前边盯着罢,我这儿不用你‘看守’。”白弈说着拍了蔺姜一把,催他快走。



“那速鲁给你颠来倒去的耍了几个来回了,他也不是傻子。你真不怕他反过来找上你,再去换他爹?”蔺姜起身似要走了,只是嘴上仍不免唠叨。



白弈看一眼中军帐外森严戒备,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以为你蹲在这儿他便不来了?”他说着走出帐外去令道:“天冷风大,都去烤烤火,不用守着我了。”



蔺姜怔了一瞬,“你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跺了两下脚把靴子跺实了,抓过大氅披上,摆摆手钻出帐去。



帐外飘雪,几团白絮飞进来,被炉火一蒸,立刻化了水雾。



白弈看着眼前这霜雪湮灭的奇异景象,将烧热的酒凑到唇边又饮了一口。滚烫酒浆如火,从喉管直烧到脏腑。他将余下酒水全倒在火上,火光陡然一盛,烈烈蹿得老高。



他就着火席地坐下。即便铺了皮革,地面仍旧寒可彻骨。他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香囊。



这香袋是婉仪做的,临行前,小女儿亲手系在他颈上。但里头装的,不是香草。他将香袋打开来,倒在掌心,看那些晶莹碎片在火光下泛起七彩光泽。



那是一支碎掉的琉璃簪。



他努力地找,终也只得回这残缺不齐的一小撮。



他还记得,临别是婉仪对他说:“怎样都好罢……你先给我好好的回来……”她垂着眼,又委屈又倔强,说什么也不愿流泪。



可是,那个远在天阙近在心尖的人呢?他心上那一支剔透无暇的琉璃。



她也会如此想么?



她真的,在等他回去么?



大概,他本没有资格再做这样的期待罢。



他模糊地笑了笑,怅然将那香袋塞回去,听面前红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筋骨碎裂一般。



远处响起了搏斗声。



几乎同时,三支乌黑弩矢刺破了皮织的帐篷,呼啸着向他袭来。



果然来得准时。兵分两路,算个聪明角色。只可惜——



白弈一剑削掉那三支疾矢,眸光一闪,已见几名突厥人提刀扑入帐中来,杀气腾腾就是一顿乱砍。



白弈唇角溢出一丝冷笑,长剑凤起,借力打力,还击得毫不费力。杀人不过头点地,轻轻巧巧,十几颗头颅滚落,血花飞溅时,衣裳尚未沾染,便是那三尺宝剑也干净得不着半点血污。



“出来。”他拭着剑锋寒刃,清冷杀气随着剑光倒映在冰一般的剑身上,“我说过,会与你有个交代。但做这等勾通胡贼卖国求荣之事,就是你不对了。”他忽然挥出一剑。剑气荡开,将帐顶撕出一道裂口,一个黑影随着漫天雪花一起落下地来。



那黑影翻一个筋斗直起身来,嘲讽地笑着:“大王要杀我,不必寻这等借口。勾通胡贼是有的,卖国求荣没有。大王心知肚明。若我不去找那阿史那速鲁,他必定亲自来拿你项上人头,怎还轮得到你我在此清净说事?如今速鲁已然落入大王陷进之中,大王不与我个诈降诱敌的功劳,反而要屈杀我?”抬头时眉目灼灼,赫然正是赵灵。



帐外远处,卫军听得喧闹,就要奔来。



“都不许上来!”白弈怒喝一声,震得众卫军再不敢多进一步,只得持戟站在雪地里。他斜剑身侧,紧紧盯着面前这狼一样的少年。那孩子剑拔弩张,眸光中混着杀气与恨意,仿佛浑身的毛刺全都竖了起来一般。一晃眼,影像交叠,仿佛又见当年凤阳山中那埋下石炸炮的孩子,那样的眼神,这许多年来竟一成不变。



白弈拧眉冷叹:“赵将军——或许你更愿意我称你卢家小郎?你很命大。”赵灵便是卢灵,当年那死在他手中的皖州盐商卢杞之子,一个本应该已被他灭了口的孩子。这是一场,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埋下火种的复仇。



“我确实很命大。你的家将很忠心,只可惜他没想到,有的人心天生是生在右边的。”卢灵冷嗤一声,一把扯开衣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新旧战伤之中,左胸口上一道精细伤疤早已在经年久月之中,变得不再鲜红刺目。然而,淡去的只是伤疤,不是心中仇恨。“如今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今日,我要替我卢家大小十余口冤魂讨一个公道。”怒声未落,他已从腰间拔出胡刀来,再一闪身,已扑上白弈面前。



卢灵一直是使长枪的,没人见过他使刀。如今一见,才知他的刀法比枪法更狠辣百倍。那一柄胡刀便仿佛是他身体的延展,刀风凌厉绵密,他竟似比闪电还要快上百倍,一招一式犹如幻影,叫人半点也看不清。



白弈接了他几十招,掌心不觉湿冷一片。



太快了!



这小子太快了!快到令他只得招架,全无反击余地。



略一分神,臂上已是一痛。血涌了出来,转瞬鲜红一片。



那持刀的杀手,却已似金鹞一般,轻灵翻一个身,人与刀都化作一道寒光,直插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白弈眸中精光一耀。只见他不闪不避,甚至半步也未挪动,只是转身直面是笔直刺出一剑。



但见卢灵身形一僵,似被无形阻力凝住了一般,再不能前进半寸。



白弈手中长剑,竟堪堪比在卢灵颈项,只消略一进力,便能叫那颗脑袋立刻飞出丈外。



“你太快了。”白弈看着面前这精干的少年,淡淡吐出这一句话来。



卢灵怔了良久,仰面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是我太快了。快到你站着不动转身就能刺中我的喉管。但你就该一剑杀了我,你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就再也别想伤我。”他瞳孔中陡然沸腾出浓稠阴鸷。



忽然,一个清朗语声急急扑上前来:“白大哥!别杀他!你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



白弈闻声一震,只见卢灵掌心里一道蓝光射出,直袭涌身上前来的姬显而去。



“闪开!”白弈大喝一身,纵身一把将姬显扑在地上。那枚银针刺在右臂,顿时一条胳膊全麻了,手上无力,剑便“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好狠的毒!



白弈来不及回身,只听身后劲风呼啸,刀光杀气交织成的寒冷已至。



刹那间,肌骨撕裂声哀。(非凡“味书”手打)



但却意外的竟未有疼痛。



白弈呆了一瞬,猛转回身去。毒素顺着血液流窜,激得他一阵头晕眼黑。模糊间,却看见蔺姜拦在身前,卢灵掌中胡刀已从他胸口穿了过去,粘稠鲜血顺着刀刃滚落,岩浆一般灼烧。



“娘的……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给自己人折腾死了……”蔺姜含笑骂了一句,抬脚一腿踹在卢灵颔下,生生将之踹飞,却忽然喷出一口赤红,直直的便跪了下去。



瞬间,白弈只觉得一腔热血全涌上头脸去。不能思考。晕沉灼热的疼痛似要将他的脑袋撕裂。他忽然左手拾起落地长剑,猛一掷。



寒光碎,血花飞散。



三尺青锋正正从卢灵咽喉处插了进去,将他牢牢的钉在那悬挂舆图的支架上。人身的重量向下一坠,剑刃便崁在了下颌骨上。



然而,他脸上却显出愉悦的笑容来,很轻松,全无半点痛苦,竟仿佛终于从一场漫长的苦刑之中逃出生天。



赤红喷溅,把好一片山河染得血肉模糊。



“大哥!”骇呆了的姬显终于大哭出声来,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蔺姜。



“别动那把刀!现在拔刀他一口气上不来就真的完了!”白弈回头爆喝一声,一把将他拖开去,不由分说随手操了条马鞭将他双手绑在案角上,不许他乱动半分。



姬显已哭得听不见人话,出气多进气少的胡乱嚎叫挣扎。白弈顾不上理睬他,急传军医救人。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匆匆稳住局面,便去见那新败的俘虏。



尚自被困陷阱中的西突厥二王子速鲁瞧见白弈过来,十分挪揄地抬头笑道:“你们自家内讧消停了呀。”



白弈满面阴沉,一双眼乌黑得深不见底。“降或者死,没功夫和你废话。”他的语气绝不容半分质疑,不见半点往日温文,唯有霸道。不,甚至连霸道也不足以描述。那是一种寒气,非正非邪,仿佛三途黄泉中睁开的一双眼,看透生死要害,又将生死视如草芥。



那样的神情,便仿佛地狱血海中荡开的冷笑:生是你的救赎,死是你的湮灭,与我何干。



刹那,阿史那速鲁竟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双股战战,一下瘫坐在地,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白弈一条右臂耽搁了医治,毒入血脉,险些废掉,在汤药里浸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恢复了些知觉。军医嘱他还得继续浸足一日夜,方可将余毒全数祛尽。他悬着胳膊,扭头看见一旁倒匐在地的姬显。



此时的姬显竟像是死了一回一般,无力瘫在地上,手腕伤得惨不忍睹,一双手被血染得鲜红,额头上也撞得鲜血横流,满脸又是血又是泪。



白弈命人给他松了绑,将他拖过来,他也软软地没什么响动,直到白弈亲自用左手拿了块帕子擦去他脸上血污,他才终于回复了些许气息。“都是我的错。”他把眼睛埋在白弈掌心里,迷途负伤的小兽一般呜咽颤抖。



“你不是错了。你只是——”白弈踟蹰良久,竟觉得不知该作何论断。他沉沉叹一口气:“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各有各的不幸,你难道每一个都想救么?神仙也办不到的。谁的因和果,谁的缘于孽,让谁自己去了断罢。”他顺着姬显背脊,直到渐渐听不见抽泣,苦笑:“去看着你大哥去,告诉他,他要是敢把这一口气给我咽下去,别怪我把他吊在枉死城头上抽!”



蔺姜伤势十分沉重,昏昏沉沉,鲜少有清醒时候。



白弈去看他,赶上他醒了,竟挂起个依旧淘气的笑容还嘴:“你记着你答应我的事了,否则,谁抽谁还不一定呢。”



那般笑容令白弈竟是心中一酸,旋即很是恼恨,皱起眉道:“你不盯着我,没准我就忘了。”



但蔺姜却在瞬间板起面孔来。“你敢。我死了也盯着你。”他说得平淡,却认真如斯。



不要给他噎得半晌应不出话来,末了终是一叹。“别说胡话。哪有那么容易死了。”他拧眉斥了一句,忽然,却又不知究竟是在斥责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但蔺姜却已又昏睡了过去,似乎,并不曾听见。



一夜之间,大军凯旋的步伐便这么沉了下来。



然而,三日之后,蔺姜却忽然 不见了。没人知道重伤至此的他去了哪里,还能去哪里,是生,或是死。



不要沉默了半日,终于命军中挂起了招魂幡,以衣冠焚烧,请下金塔。



姬显无论如何不愿接受:“大哥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白弈唯有苦涩叹息。蔺姜若死,是英雄,是功臣;可若是还活着,却擅自离营不归,那便成了弃军之将,要承逃兵之罪。他又何尝不希望蔺姜还活着。可他又要如何向朝廷复命交代?



他看着那些雪白幡旗随风飘荡,与皑皑天地间模糊成一线,听那些风中响器的铃铃不断,在心底默然念道:



你小子若是真还活着,就早点给我滚回来。



否则,你叫我如何与她交代?如何还有颜面再见她?



难道你要我与她说,抱歉,又多欠了她一条性命么……(非凡“味书”手打)



章六六 胡不归(2)(非凡TXT论坛“味书”手打)



那一丝魂牵梦萦在午夜游 走,她尖叫一声从梦魇中醒来,浑身僵冷,汗如出浆,仿佛有千斤巨石压身,疼痛酸楚,半晌动弹不得。



梦中所见何其真实,便好似亲历。



她眼睁睁看着蔺姜跪在血泊里,胸口一把利刃,鲜红染了满身。



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 挛,她摁着心口匍在榻边止不住的干呕,直到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被惊动地宫人们掌灯拥上前来,吓得面无人色,急忙便要去寻御医。



“不要御医!去请蔺国老!我要见蔺国老……”她撑起身来疾呼,几乎要从榻上滚下来。



不一时,侍者传召了右仆射蔺谦前来,她却又胆怯起来。她要说什么呢?难道她要与蔺公说,她做了一个不祥的噩梦,梦见蔺姜……再也回不来了?“我……我不见了……”她躲在帷帐中静默半晌,吐出这话来,“请蔺公回府罢。我难受的厉害。明日再向国老赔不是。”



三更半夜里把人诏来,却又不见了。那侍人无奈,只得依言退去,片刻回来,却说:“国老递话进来,请妃主保重身体,造梦之事,多为忧思所致,不必太过介怀。”



帘帐微颤,她缩在被褥里,心头一阵暖,一阵凉。



一宿难成眠。



她从此日日挂记着边陲战事,却是杳无音讯。西北来的塘报只到大军北进就断了,空白的令人寝食难安。



她心中揣了这事,惶惶得几乎再也顾不上旁的了。



她再也经不起失去了。



蔺姜。阿显。还有……



心中陡然寒瑟,赫然发现,那胸口处的旧伤竟依然还会疼痛,仿佛随时都会裂开,再流淌出鲜红的血。



她忽然抓起妆台上一支金钗,猛向着自己左腕刺下。锋利钗尾穿刺了白玉皓腕,鲜血藤蔓一般攀爬蜿蜒。进来伺候的宫女发出惊恐地呼救声,跌跌撞撞打翻无数坛罐。她痛得唇瓣青白,满身冷汗,却低下头去,瑟瑟的笑了。



直到她终于再见到他,那个熟悉至刻骨铭心的男人。他站在那儿,衣不解甲,身后,一口四方漆黑的棺木躺得静默无声。



瞬间,心口炸裂般剧痛。



“为什么是你活着回来?”她几乎是扑下阶去,双拳在袖中紧攥得颤抖,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成丹蔻。



“原来……你希望死的是我么?



“阿鸾,你若真如此恨我……大可以亲手杀了我。”



她听见他含哀的叹息,看见他阖目时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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