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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给我一个姑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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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3

老流氓孔建国说朱裳妈妈生在陕西米脂,英雄李自成生在那个地方,玩弄英雄于两股之间的貂蝉也生在那个地方。我没去过那个地方,如果朱裳生在那个地方,我没准会去一趟,看看什么样的地方能长出那样一个姑娘。

老流氓孔建国说他去过。那个地方终日黄沙满天,出门一趟,回到屋子里,洗完手还要洗鼻孔。无论男女,鼻毛必须留得老长,否则黄沙入肺,得肺气肿,像今天的北京一样。地瘦得要命,天公不作美的时候,什么庄稼也不长,只长大盗和美女。那个地方水缺得要命,为了一口水井,动辄拼掉十几口人命,但是长出来的姑娘却从里到外透着水灵,肌肤光洁润滑,如羊脂美玉,男人摸过去,滑腻留手,沾上就难放。男人们私下里抱怨都是姑娘吸干了天地间的水气,如果在村子里呆长了,不仅水没得喝,自己的水也会被这些姑娘吸干的。没有法子,男人只有自己出门找水喝,怕人家不乐意给,随身带上了刀。

朱裳妈妈出生之前,三个月没见到一星雨,从地上到树干上到人的嘴唇上全是裂开的口子。出生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凑够了一盆接生用的开水。孩子生下来,没哭,大家听到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雷声,之后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

朱裳妈妈四岁时死了爹,十四岁时死了娘,娘死前对她说:“娘知道你饿不死,只是别太对不起良心,善用自己的脸蛋。”还告诉她,她有一个远房的堂哥在北京做工,可以去找找他。第一句,朱裳妈妈太小,听不太懂,但是第二句里有时间地点人物,她还是明白的。她随便收拾了个小布包袱,把家托付给邻居的一个精壮男孩,说去几天就回来,门也没锁就走了。后来这个精壮男孩为朱裳妈妈看了二十年的门,三十五岁上在锣鼓声中娶了邻村的一个傻呵呵的漂亮姑娘,破了童男之身。

朱裳妈妈的堂哥有五个饿狼转世的儿子,为了一日三餐甘心情愿承受父亲的殴打与谩骂。堂哥还有一个抹布一样的老婆,她常唠叨她曾是一支鲜花,不是牡丹花也是芍药花,反正是那种美丽鲜艳健康阳光的。全是因为这些个恶狼一样的儿子,才变成现在的样子。这时候堂哥常常会跳出来证明,即使他老婆曾经漂亮过,这些年也被她随着大便拉掉了。堂哥的老婆便秘,每天要蹲进胡同深处的公用厕所和共同出恭的大妈大婶聊一个钟头的闲天,那是她一天当中的最高潮。胡同里的公用厕所男女隔光不隔音,堂哥自己上厕所的时候,常常听见他老婆爽朗的笑声。

朱裳妈妈到来的第一天,堂哥做了猪肉炖粉条,饭桌上他的五个儿子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们希望把她同猪肉一样和粉条一起炖掉,这样可以多出几块肉,还可以少掉一张吃肉的嘴。以后吃饭的时候,她总是被这种眼神叼着,不吃饭的时候,堂哥老婆的注视让她感觉在被抹布轻轻地抹着。有时候堂哥会找话和她聊上几句,堂哥正在洗菜的老婆便把水龙头拧到震耳欲聋,然后胸襟旷达萧然自得地接受堂哥的一顿漫骂。

第一部分 14

朱裳妈妈不能吃,也不能杀死。侄子们的年纪还小,上嘴唇的胡子还没硬,看着朱裳妈妈的脸和身子,心也不会像他们父亲的一样不由自主地跳起来。所以他们虐待她。他们不敢让她的身上带伤,他们的爸爸发现了,会加倍处罚他们。他们不怕她告状,因为她从不。于是他们运用想像,让朱裳妈妈在外人看不出的状态下忍受痛苦。

有一天朱裳的妈妈忽然明白,她只有一个选择:逃跑。不然她只有一死,被侄子们搞死或是被堂哥的老婆毒死。终于在一个下午,天上是暮春的太阳,后面是挥舞着木棒的兴高彩烈的侄子们,木棒上绑着棉花和破布。朱裳妈妈跑出院门。

胡同口有几个半大的男孩,或趴在单车的车把上,或靠在单车的座子上聊闲天,说东四十条昨晚一场血战,著名的混混“赖子”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锐用木把铁头的手榴弹敲出了脑浆子。说刚从街口过去的那个女的屁股和奶子大得下流,应该由他们以“破封资修”的理由把她斗一斗。朱裳妈妈留意过这伙人,其中胳膊最粗的那个鼻梁很挺,眼窝很深,偶然能看见眼睛里有一种鹰鹫般的凶狠凌厉。天气还不是很热,但是他们都单穿一件或新或旧的军上衣,把袖口挽到胳膊,只扣最下面的一两个扣子,风吹过,衣襟摇摆,露出开始发育日渐饱满的胸大肌。

朱裳妈妈跑出胡同口,斑驳的墙皮上画着巨大的红太阳和天安门,以及粉笔写的“李明是傻逼,他妈是破鞋”之类的文字。她觉得阳光耀眼,开残了的榆叶梅和正开的木槿混合起来发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天上两三朵很闲的云很慢地变幻各自的形态,胡同口两三个老头薄棉袄还没去身,坐在马扎上,泡在太阳里,看闲云变幻

第一部分 15

朱裳妈妈径直扑进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那个男孩的怀里,声音平和坚定:“带我走吧。”从那儿以后,朱裳妈妈芳名飘扬。

我看着老流氓孔建国渐渐显现的肚腩,我反复问过老流氓孔建国,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那个男孩是不是他。他说,少问,听着就好了,问什么问。看他那德行,好像至今还和朱裳妈妈有些瓜葛似的。其实我更想听那个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男性好汉的故事,朱裳妈妈只是落在好汉怀里的一朵鲜花,我更想听大树的故事,想成为好汉。老流氓孔建国脸上有皱纹和刀疤,像穿了很久的皮夹克。他的眼里有光,像个水晶球,我想从中看见我的未来:我能不能成为好汉?成为好汉之后,有没有朱裳妈妈径直扑进我的怀里?如果有,我应该在哪年哪月哪一天在哪个胡同口候着?朱裳妈妈扑过来,我该用什么姿势抱她?我低头是不是可以看见她的头皮,闻到她的味道,手顺着她的头发滑下去。然后我该怎么办呢?但是老流氓孔建国从来不和我讲这些。

老流氓孔建国不是说故事的好手,关于朱裳妈妈的种种,不是老流氓孔建国一次完整讲出来的。这个题目他讲过很多次,每次讲一点,好些叙述自相矛盾。周围的孩子太多,他不讲(特别是刘京伟在的时候,他从不讲)。没烟,他不讲。啤酒没喝高兴,他不讲。

当时很少有瓶装或是罐装啤酒,像买白酒一样,我们拎着暖水瓶到邮局对面一个叫“为民”的国营餐厅去打。

那个国营餐厅只在每天下午三点供应一次啤酒,啤酒很快卖完,周末不上班,没有供应。虽然看不到里面如何操作,但是我猜想,他们一天只能从啤酒厂拉来一大罐啤酒,卖没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啤酒可真差,一点泡沫也没有,味道淡得出个鸟来。张国栋天生肾衰,尿出来的尿都比那时的啤酒泡沫还多、颜色还黄、味道还大。但是那毕竟是啤酒呀,毕竟比水泡沫多、比水黄、比水有酒味。喝起来,感觉像《水浒》里面的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饱喝足之后大秤分金,分从山下大麻袋装回来的大奶姑娘。我想,《水浒》那时候的酒和我们国营餐厅供应的啤酒差不太多。那些好汉,十八碗下肚,走路不晃,还能施展旋风腿,摸孙二娘的屁股,没什么了不起的。

因为供应有限,负责卖酒的黑胖子感觉自己是酒神。手里掌握了方圆十里地方百姓的快乐,得意非凡。

每天三点钟,他睡足了午觉儿,拧开水龙头冲个脸,听着卖酒的窗口人声嘈杂。他总要多慎十分钟,才爱答不理地拨开遮挡窗口的三合板,面对等他好久的买酒人群。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三合板一打开,迎面升起黑胖子其大无比的猪头,我看见他鼻孔里梅枝横斜的粗壮鼻毛,我闻见他鼻孔里喷出的宿酒臭味。这个混蛋,一定是在午睡前偷酒喝了!黑胖子瞥见我和我后面排队的刘京伟、张国栋,以及我们三个左右手拎着的特大号暖水瓶,吼道:“又是你们。酒钱!”我看见他的鼻毛一翘一翘地抖动,最长的一根长长地弯出鼻孔。

黑胖子是从炮兵部队转业的,据说练过军体拳,三四个混混近不了身。我不信。夏天的时候,黑胖子坐在板凳上在楼下乘凉,他老婆骂他最没用,他大气不出,低眉顺眼,一身肉懈懈地摊垂着,蒲扇死命地摇。我们当时也不知道黑胖子为什么没用,但是看见周一到周六每天三点神气活现的黑胖子,软塌塌的一团,心里忍不住开心。

朱裳妈妈芳名飘扬的方圆十里就是东单、南小街、朝外大街这几条胡同。

京城自从被二环、三环路圈住,就开始在环路外大兴土木。就连远郊区县都忙着在粪坑边上盖起两三层的社会主义新农民住宅,卖给外国人当水景花园别墅。京城只在二环路里还剩下这么几处平房。后海一处,是名人聚居的地方,多的是完整的四合院,一进两进三进,天棚下有鱼缸、肥狗、石榴树,葡萄架,以及奶香浓郁、乳沟幽深的胖丫头,名人们闲下来

细数从叶子间漏下的阳光。还有银锭桥可以观山,“烤肉季”可以醉二锅头,什刹海的荷香月色可以麻痹品位不俗的姑娘。至于东单朝内这边,多的是大杂院,间或也有几处名人旧居,但多是草民变成的名人,他们那时的旧居和民居没什么两样。

大杂院里,各种各样用途不一的棚子被人们巧夺天工地设计建造出来,留下一条侧身能过的通道延伸向各家门户,就像周围长满藤蔓和野兽眼睛的林间小径,在保持基本形态中生长变化,所有的建筑都是年代久远而且具有生命。大家早上起来端着糯黄满盈的尿盆在通道上谦让,“您先过,您先请。”然后到路边的小馆里吃京东肉饼或是卤煮火烧。十几年后,东直门内鬼街,三里屯酒吧街,都是通过这种机制,在民间有机生长出来的。所以这里出产的流氓简洁明快,脑浆子汗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还能不怀好意地笑。女混混儿也从不摆出浅嗔薄怒之类的零碎,骂街的时候阴损歹毒,泣鬼惊神,一句“瞧你丫那个操行”,字正腔圆,显示幼功精湛,身出名门。

老流氓孔建国一暖水瓶的啤酒下肚,嘴里的莲花绽放。他说朝阳门内外过去有九龙一凤,朱裳妈妈就是那一凤。二十年前,这方圆十里一半的架是因为朱裳妈妈打的。大闺女小媳妇就着她的轶事嗑瓜子,泡酒馆的粗汉想着她的脸蛋往肚子里灌酒。大流氓口上喊着她的名字信誓旦旦,小喽罗们念着她的身子手抓着小鸡鸡钻进脏兮兮的被窝。

第一部分 16

最后娶到她的是个小白脸。戴黑边眼镜,面白微有须,穷,有才,能写会画,负责单位的宣传稿和黑板报,上台表演自编的山东快书,表情儒雅,小腰婀娜,小脸绯红。自古以来就是这种男人最讨女人欢心,所以汉武帝要阉了司马迁,我特别赞成。

一天,阳光正好,朱裳妈妈在街上晃。她左手理了一下滑下耳朵的发梢,乌黑的发梢在阳光里变得金黄脆亮,垂在胸前的头发清细润滑,像帘子一样,透过去,看见她的军绿上衣和衣裳下面的胸口。她右手夹着一支中华烟,老流氓孔建国正要点火,朱裳将来的爸爸推了他一把,且劈手夺下朱裳娘叼在嘴里的香烟。老流氓孔建国当时就折了朱裳他爸爸三根肋骨,可朱裳爸爸还是耐心地等朱裳妈妈说以后决不再碰烟,才放心地昏死过去。朱裳爸爸在病房里吃了多次莲藕炖猪排,无聊中望着窗外的闲云变幻,想起《圣经》上说过,夏娃是亚当的骨头做成的,女人是男人的骨中骨、肉中肉,不知被吃下肚子的猪排是公猪还是母猪的,自己断的肋骨和炖莲藕排骨的朱裳妈妈之间或许有某种他也想不清楚的神秘联系,仿佛少年时读李商隐的《无题》,文字表达出的混乱情感闪过千年万里的时空隔阂,让青年时代的他精神恍惚,阳具强直如矢。阳光洒下来,朱裳妈妈斜坐在床头,眼睛清亮淡荡,头发油光水滑,像朱裳爸爸读过的所有关于女人的美好文字。他的身体比阳光还炽热,烧穿了他的裤子和医院的被单。再后来的事情就是,至少两个当事人都这样认为,一枪中的,在病床上怀了朱裳。

大流氓们毕竟有大流氓们的气概,他们像嫁妹妹一样嫁朱裳妈妈,表现得大气、团结,很男人。喜宴体面热闹,八辆黑色的迎亲红旗,车号都是连着的,两口大锅炖肉,开了十桌,香飘三里。友谊商店特批的青岛啤酒,管够。片儿警也开着警车来凑了份子,集体送了一床带鸳鸯图案的缎子被面。片儿警们觉着将来断无血光之灾,只需指挥胡大妈之流抓奸抓赌抓假新疆人抓无照卖鸡蛋的乡下人就好了。他们烧酒下肚,喜气上头,窃喜将来的清闲。方圆十里的人把这件事当成某种历史的转折点,仿佛从此街头巷尾将不再有凶杀色情的故事流转。

老流氓孔建国说,当时他参加婚礼的黑西装还在,托人从香港带来的,全毛料的,应该是好牌子,袖口三颗扣子,商标上没有一个中国字。婚礼后那身西装就没再用过,胡乱扔在小屋的床底下,积了好些尘土。

我站在操场的领操台上,向刘京伟和张国栋宣布,我的理想是做个采花大盗,我觉得自己格外伟大,面对眼前的方圆十里仿佛面对中世纪教庭统治下的蒙昧欧洲。

我说这话的时候,刘京伟和张国栋的心灵还没有老到可以理解我这种伟大,但他们知道采花就是惹女孩。但街面上的女孩又不当吃,又不当喝,且一点也不好惹,多数女孩都有一张狠毒的嘴和恶毒的心。至于抱女人睡觉,他们不知道有什么用,被子够不够用,只是道听

途说地听一些常服壮阳药的老炮儿们谈起,说很伤神损身。老流氓孔建国有张古画,据说是清初的,画了一只老虎,两颗虎牙,一个半裸美女,披头散发,两颗乳头,两条大腿,跨在老虎上面。画上工笔题诗:“明里不见人头落,暗中叫你骨髓枯。”刘京伟和张国栋认定,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即使不会精尽而亡,也会渐渐出落成一个没有出息的笨人。

我说我觉得这里有个阴谋。本来我、张国栋、刘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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