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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平移-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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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力单元检查。”
    “检查完毕。”
    ……
    “时间舱检查。”
    几百公里外传来书剑平静的声音:“自检完毕。”
    “现在开始点火前10秒钟倒计时。10、9、8、7、5、4、3、2、1。点火!”
    我和阿楚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驾驶位上的书剑。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唇边含着微微笑意,但我相信此刻他的内心也是波涛汹涌。他马上就要返回到25年前了,然后会突然出现在大马面前。他确实能改变历史吗?在基座下,电力洪流正汹涌流入铁磁体,然后转化为超强的磁场。忽然,基座周围开始弥散蓝色的柔光,那个蛋形时间舱,连同舱内的书剑,都变模糊了,变虚浮了,变得半透明,并有微微的抖动。这个过程可能只有不到十秒,但在我的印象中它就像持续了几个小时。阿楚感受到我的紧张,小声解释道:
    “丁姐你不要紧张,这种虚散状态表明时空正在量子化,是本时空转向目标时空的过渡态……”
    她的话还没说完,时间舱忽然彻底消失,蓝光也渐渐变得稀薄,直到完全消失。屏幕中只剩下沙面中伫立的黑色基座,还有天蓬外的清冷圆月。
    指挥大厅里的气氛有了明显的变化,紧绷的弓弦一下子放松了。总指挥侧过身,同周围的人轻松地交谈着。阿楚侧身看看我,笑着拍拍我的右手,示意我松开。刚才在极度紧张中,我下意识地抓住阿楚的左腕,那儿被攥出明显的红印。阿楚说:
    “最关键的一步通过了。你尽管放心,一切正常。咱们静等时间舱返回吧。”
    她向我解释,时间舱在返回过去后,按说能在任意时刻返回现在,比如,在消失的瞬间就返回。但那样会增加对时空不必要的干扰,所以除非十分必要,他们都采用“正常时序”模式,也就是说,你在过去的时空里停留多长时间,那么时间舱就在多长时间后返回。
    时间舱进入目标时空后无法与本时空保持联系,这类似于太空舱返回大气层时的“黑障”。所以,指挥大厅此刻无事可做,只能静静地等待。不过有了前三次的成功,人们对它的第四次返回毫不怀疑,厅内充盈着发自内心的轻松,就连阿楚也是如此:轻松,兴奋,目光明亮,充满殷切的期待——杨先生究竟会去怎样修补历史?他能否带着一个年轻的、幸福得发晕的大马回到今天?那个大马会不会与年长了25岁的丁姐延续当年的爱情?这个事件无疑是“违犯逻辑”的、“反自然”的,是出现在平坦时空上的畸变和裂缝,冥冥中的上帝又如何让它复原和弥合呢。
    我看着阿楚跃动的目光,暗暗摇头。尽管我与阿楚关系甚洽,但我知道我俩其实不属同一个“种族”——她和书剑属于“科技种族”,而我属于“科技外种族”。他们绝对相信科技的力量,即使技术会导致明显的反自然的后果,他们也坚信科技之车会轻易越过断裂,永远向前。
    我羡慕他们的乐观精神,可惜我做不到。我无法抹掉内心深处的担心。我看着墙上的大时钟,在心里紧张地模拟着书剑的行踪:现在,他已经到了母校的音乐广场——不,他一定是先到物理实验楼的楼顶,喊上丁洁(20岁的丁洁)一块儿下去,否则大马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现在,在物理实验楼楼顶,年轻的杨书剑和丁洁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时间旅行者。不过他俩可能并不惊奇,两人对时间旅行有足够的知识和心理准备。让他们震惊的是时间旅行者带来的“大马要自杀”的噩耗,于是两人跳起来,匆匆跟着时间旅行者下楼……时间还很充足,算来大马刚唱完第40首情歌:《在那遥远的地方》,他的烛光心形也尚未摆好……大马呼唤的女神忽然提前出现了,围观者顿时欢呼起来,但也有人看出异常,因为那位女神鬓发散乱,赤着脚,气喘吁吁。她向大马扑过去,不是拥抱,而是强行搜身。她果然搜出了一片吉列刀片,刀片的包装已经除去。她瞪着刀片的寒锋,面色惨白,忽然抱着大马放声大哭。大马先是被幸福弄晕,又被她的大哭弄得手足无措,围观者也被弄糊涂了。后边有两个男人过来,把悲伤欲绝的丁洁拉过来,轻轻揽入怀中慰劝。围观者认得其中一位是物理系的才子杨书剑、大马的铁哥儿们。另一位是谁呢?面貌与杨书剑很相似,年龄有四十七八岁,体态较胖。难道他是杨的父亲?……
    我的想象到这儿卡住了。我不知道按试验的预定计划往下该如何做。也许最稳妥的办法是撇下已经获救的大马,撇下大哭不止的丁洁,撇下那个既高兴又稍稍有点吃醋的年轻杨书剑,赶紧一走了之,回到本时空。但即使如此还是不行,因为时间干涉的痕迹已经留下来了,留在“这个”世界——既然如此,在这25年中,被救活的大马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的记忆中为什么没有相关的经历?说到底,这个悖谬仍然无法填平,我相信它根本无法填平……
    我摇摇头,不再白费脑汁,只是被动地等下去。我相信不会等太久的,书剑在完成他的夙愿后一定会尽快回来,因为他知道,这儿还有一个女人正焦灼地等待着大马的消息,也在焦灼地祈盼旅行者的平安……预报铃声响起,大厅里的人立即回到工作岗位。大屏幕上,那个黑色的基座上忽然出现了一团稀薄的蓝色光影。光影慢慢变稠,变得清晰和稳定。我下意识地再次攥紧阿楚的胳臂——我已经辨认出驾驶舱中的书剑,一瞥之下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因为他的表情似乎极为焦虑!
    但我没时间细看,我的视线立即被后边的几个人影吸走了。首先看到的是个子魁伟的大马,他弯腰窝在狭窄的乘员舱内,咧嘴笑着,笑得“没心没肺”;然后是我,年轻的我,袖珍型的身体被大马的左臂紧紧搂着,脸上仍未脱去悲伤;最后一个是……书剑!年轻的杨书剑,他的姿态和表情比较奇怪,身体被大马的右臂紧紧箍着,奋力昂着头,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三个人挤在两个座位上,把本来就不宽绰的乘员舱挤得满满当当。
    旁边的阿楚震惊地“咦”了一声,显然这个结果并不符合原定的试验计划。那一刻我更是目瞪口呆,如果说书剑把“获救的大马”带回现在还勉强可以理解,他绝对不该把年轻的丁洁、甚至还有他年轻的自身都塞到时间舱里,一股脑儿带回来。这是对时空的超强干涉,是非常极端的“反自然”的行为。不说别的,只说今后这五个人(大马,两个丁洁,两个杨书剑)该如何相处?那简直就像是一个乱伦家庭。
    刹那间我对杨书剑燃起熊熊怒火。他已经接近知天命之年,又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按说不该这样轻率的!我愤怒地瞪着他,在那一刻我忽然读懂了他的表情:焦灼、悲凉、无奈,他定定地看着我们,似乎在祈求我们的原谅……然后这一切都在几秒钟内抹平了。这几秒的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慢速播放:时间舱,连同里边的四个人,忽然开始膨胀,非常平稳而迅速的膨胀,天蓬内充盈着蓝色的强光。舱内的四人也在膨胀,变成高与天齐的金刚,从云端俯视着我们。然后天蓬被轰然撑破,亮晶晶的碎片四散飞迸。我悲凉地注目着,知道这次时空爆炸将很快越过500公里的沙漠,吞噬指挥大厅,还可能继续吞噬地球,吞噬太阳系,吞噬宇宙……但我想错了。那片蓝色区域已经开始缩小,非常平稳而迅速地缩小,转眼之间缩为一个蓝色光点。四个巨大的金刚同样疾速缩小,流星一般坠落到那个光点内。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这个光点慢慢熄灭。
    天蓬内恢复了原来的宁静,孤零零的黑色基座静卧着,平坦的沙面上铺满了亮晶晶的碎片。天上的圆月冷静地俯视着,无悲无喜,一如它几十亿年来的样子。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无可挽回。勇敢而睿智的杨书剑失败了,败得很惨,败得莫名其妙,赔上了一条宝贵的生命。只是,这次时空坍塌没有扩延成更大的灾难,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3
    阿楚确实是个好女人,心地善良,心思周密。尽管她本人也陷在巨大的悲痛中(失去了导师、恋人和偶像),仍然经常抽时间来看我,安慰我。后来她被任命为该项目的总负责人,实在没时间来看我了,就改为打电话。我已经习惯了每周同她聊一次,我想,这样的交谈对她同样是一种安慰、一种感情上的宣泄吧。不过,我在电话中从不过问她的工作。我对时间机器这种“与上帝拧着干”的邪恶发明,已经滋生出生理上的厌恶。她体会到我的心情,在谈话中一直避开有关话题。
    在那次时空坍塌中,书剑永远消失了,连同刚刚获救的大马(他可以说是第二次死亡),连同年轻的丁洁和年轻的书剑。我不愿再想与时间旅行有关的任何事情,但有一枚硬刺一直在我心里悄悄搅动着:
    ——既然在这次灾难中,丁洁的生命线已经自20岁生日那天被掐断,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是从哪儿延续而来?
    我不愿多想它,又忍不住老去想它。我似乎觉得,这点无法解释的悖误中埋着一枚小小的希望之种子——但它究竟是什么,我又不知道。
    三年之后,在我48岁生日那天,阿楚突然造访我的乡居。仍是乘那架直升机来,带着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她今年39岁,仍然未婚。三年前那次灾难,还有她的新职务,让她迅速成熟了,变得冷静练达,沉稳有度。她同我拥抱,寒暄,为大马和书剑的全息遗像献香默哀(他俩全都死在我的生日啊,我简直是一个不祥的女巫)。默哀的时候,悲痛在她的眉间跳动。三年的时光并未冲淡她对导师兼恋人的思念,但今天的阿楚已经学会把悲哀埋在心里。
    我猜测阿楚这次拜访恐怕不光是礼节性的,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果然,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儿生日蛋糕后,她拉着我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认真地说:
    “丁姐,我来找你有重要事情。这三年来,我总算把一件事搞清楚了,但另一件事始终没搞清。”
    尽管我不愿再听到有关时间机器的事情,但我无法拒绝她这样的客人。“请讲吧。”
    “好的,我说给丁姐听。三年来,研究小组终于弄明白了一点:就像‘光速自限’一样,大自然对‘跨时空干涉’同样立有自限,即只允许弱干涉,不允许过度干涉。很多用时间机器看似轻易能做到的事,实际是做不到的,冥冥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阻止它。这个自限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运行得非常有效且不露行迹。至于它是如何‘技术性地运行’,科学界尚无一点头绪;但它确实存在,这一点已经没人怀疑。所以,我非常佩服丁姐你超人的直觉。你是最早指出这一点的。可惜,杨先生和我当时没有听信你的话。”
    我摇摇头:“我只是凭直觉,但直觉这玩意儿,有时和神灵附体差不多。”
    阿楚笑着:“哪里话、哪里话,丁姐你不是在骂我吧。今天的我确实已经认识到直觉的宝贵,我这次来,就是想求助于你的直觉。”
    “不,我是说真的。我自己也不完全相信那玩意儿。”
    “咱们往下说吧。杨先生遇难后,我们用二号时间舱又进行过十次试验,我亲自参加了五次。我们取回了数千万年前的岩石标本,甚至古生物活体,都没出什么问题。那么,什么才是超过大自然自限的过度干涉?有些科学家比照量子力学中的一条规则——有意识的观察将导致量子态的塌缩——而提出,时空旅行不能对‘有意识的生物’,即人,做出任何修改。但这个观点似乎并不正确。因为,在这十次试验中,我曾在人身上进行过尝试——”
    “你尝试过修改人的命运?在那次时空坍塌之后?阿楚,你真是悍不畏死啊,赶上你的导师了。”我尖刻地说。
    阿楚有点难为情,连忙解释:“当然是非常弱的干涉,比如,一位老人心肌梗塞,抢救迟了一点,死了。我们返回到他发病前的时刻,警告了他的家属。这位老人预先得到治疗,被救过来,又活了五年。这次‘跨时空干涉’很顺利,没有引起什么意外。”
    “噢,是这样。你只是让一位‘可能死也可能不死’的老人多活了几年,这事听上去不算别扭。”
    “丁姐你真厉害,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我们用以判别过度干涉的方法!即:完全依靠人的直觉,只要从直觉上觉得这件事别扭,不自然,那就不能干。像杨先生那次,把三个25年前的人,甚至包括他年轻的自身,都一股脑儿带回现在,就明显是别扭的,不自然的,结果导致时空的坍塌。”她笑着说,“我们实际上是剽窃了丁姐的办法,应该付专利费的。”
    我付之一笑,“那倒不必。反正我也没报专利。”
    阿楚的表情转为严肃,“我下边一句话可不是开玩笑: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上述有关时间旅行的认识,很有可能上升为一个重要定理。如果真是那样,我将建议用你的名字来命名。”
    我笑着说:“你不妨继续开玩笑。即使有了什么定理也不要冠我的名,我对此毫无兴趣。”
    她没在这件事上多谈,说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说:“不过,仅仅依靠直觉来判定——这肯定算不上严格的标准。”
    “当然很不严格,所幸很实用,实施起来简单而有效。这三年来,我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从没出过差错。”
    我沉默一会儿,问:“阿楚,你说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搞清?”
    “对。”
    “是不是这件事——书剑在那次时间旅行中,为什么会临时改变原计划,带三个25年前的人回到现在?他并不是轻率莽撞的人。”
    “你说得对。其实在那之前,对于过度干涉旧时空的危险,杨先生并非一点儿没意识到。不错,他坚持要抢在‘伦理栅栏’修好之前从历史中救回大马,但他是明知有风险的,是为了弥补良心上的负罪感,同时想做吃螃蟹(破解外祖父佯谬)的第一人。这从心理脉络上说得通。可是,他从旧时空中带回另外两个人,尤其是带回他年轻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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