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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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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莫小苹一直运用所学,对杀死宁全福的凶手进行“犯罪描述”,也就是业内人俗称的给犯罪嫌疑人“画像”。
    莫小苹首先分析犯罪现场。现场直接提取的痕迹物证和间接分析证明,凶手是宁家的熟人,他熟知并掌握宁全福的活动规律,也熟知并掌握宁家人的活动。令莫小苹最费脑筋的是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焦处长是个理性的人,不大可能因为十万美元搭上身家性命。康铁柱虽然一心一意想杀死宁全福,可是他的口供应该是可信的。
    谁会是凶手呢?凶手杀死宁全福不是图财,他是和宁全福有仇,他把子弹从眼睛打入,杀人后又把尸首掩盖上,这样的凶手,目的应该是获取精神上的满足。宁宁是搞艺术的人,他身上的艺术细胞决定了他做事具有象征性和暗喻性。如果说,宁宁画《荆轲刺秦王》的第三天宁全福死了是巧合的话,但不能忽视,就在宁全福死的前一天,宁宁得知了乔纳纳失踪的事。还有,宁全福死后,宁宁添了呕吐的毛病。莫小苹想起宁宁观看《俄狄浦斯王》时的表现。宁宁看戏时的反应,说明戏引起了宁宁的共鸣。白天的案情分析会上,齐大庸和刘保国都认为宁宁和妈妈乱伦,导致了宁全福被宁宁所杀,她不同意这个观点。她认为,如果真的是宁宁杀了自己的父亲,如果杀人动机是因为家庭关系,也绝不会是因为宁宁和他妈妈之间有什么事,而可能是宁全福和自己的女儿宁静关系不正常。莫小苹仔细观察过宁静,如果不提前告知她的岁数,凭她的相貌,可能谁也不会想到她还不到14岁。宁静看上去完全成熟了,是个大姑娘了。宁静的神态也很可疑,她不是那种因为失去父亲而悲伤的情绪,而是惊恐不定。设想一下,宁宁是一个追求高洁的人,他容不下污垢,特别是他家里的污垢,他发现父亲奸污了妹妹,而又不愿意暴露家丑,很可能采取极端的办法,杀了父亲。
    莫小苹已经不记得肢体麻了几次,又恢复了几次。天已经黑下来了,宁宁几次请求她休息一会儿,她都不肯。最后,宁宁佯装生气,摔了画笔,她才同意。
    他抓起风衣,想裹住她,被她推开。她双臂一垂,橘黄色围巾落在脚下。她从自己的脚尖开始,把自己的身体看了个遍,然后,她望着宁宁。
    宁宁抬手轻触莫小苹冰凉光滑的肌肤,突然哭了。他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然后,匍匐在她脚下,泣不成声。
    莫小苹也落了泪。宁宁是她的初恋,她爱这个人,也许,他是一个杀人犯,但她相信,他杀人的目的不同寻常。
    “宁宁。”莫小苹轻声召唤他。他站起来,轻轻地,慢慢地把她揽在怀里。
    一阵恶心,他想吐。
    这一生理反应送来了爸爸狰狞的面容,让宁宁找回了一个暂时忘却的意识。他爱莫小苹,他知道,莫小苹也爱他。自从家里出了事后,他成了负罪之人,他想,他和她之间恐怕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没想到,自己不敢想的,现在发生了。莫小苹的身体发着本性的光芒,她的眼神在泣血,她让他知道了,女人善良的本性可以超越最尖锐、最强烈的罪犯与警察的矛盾,她让他知道,她的生命和他的生命一样神圣和高贵,这样的女性,值得用灵魂供奉!宁宁推开莫小苹,往卫生间跑去。
    宁宁从卫生间回来,莫小苹惊异地看着他。他并不看她,拾起她的衣服,放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转过身去,冷冷地说:“穿上吧!”
    莫小苹慢慢穿好衣服。
    “再见!沙威!”宁宁并未转过身来。
    莫小苹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她站住了,返回身,看着宁宁那轮廓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忧郁的眼睛,微长的头发。她两步走到画架前,猛然掀翻了画架。
    莫小苹快步出了画室。
    人就是这么怪,在做出那惊世骇俗之举前,她希望宁宁表现得金贵些。但是,宁宁真的拒绝了她后,她还是感到来自本能的羞辱。
    莫小苹走后不久,屈丽茹进了画室。她是来给儿子送饭的。
    焦虑和恐惧笼罩着宁宁,他垂头坐在那里。
    “宁宁,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屈丽茹放下手里的餐盒,把画架扶起来。
    “我不饿。”宁宁动也没动。
    “不饿也该吃一点儿。”屈丽茹打开餐盒。
    “妈,马尾长发那边怎么样了?”
    “还靠呼吸机维持着。医院想和你商量一下,看是不是还有维持的必要?他们担心花费。”
    “维持!一定要维持!马尾长发那么旺盛的生命力,一定会出现奇迹的!不管花多少钱!”宁宁说。
    三
    莫小苹走在漆黑寂静的路上,她望着黑洞洞的夜空,胸口感到憋闷。她抱住一棵树,慢慢瘫坐下来,无声地哭。
    齐大庸把汽车停在路边,过去把莫小苹拉起,搀上车。齐大庸把姚婷和孩子送到家后,直奔办公室而去。他看见的是杂乱无章的办公桌,猜想莫小苹很有可能来找宁宁,便急忙驾车赶来了。
    一路上,齐大庸只管驾车,什么也不问。莫小苹也一句话没说。
    早晨,莫小苹到单位后,问齐大庸:“今天上午就给宁宁测谎?”
    “对!上午就测。”齐大庸回答着,观察着莫小苹的反应。
    “师傅,还让我来吧。师傅在一旁指教。”
    齐大庸抬眼看看莫小苹,心想,现在的女孩子,心肠真硬。“行!你主要提问,我帮腔。”
    宁宁被带进测谎室。齐大庸立即觉察到宁宁的变化,他身上那种精气神儿没有了,他的艺术气质也消逝了很多。
    “宁宁,坐!又见面了!”齐大庸和蔼地招呼宁宁,同时,他又扫了一眼莫小苹。宁宁和莫小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齐大庸不知道,也不好问。
    “齐警官、莫警官,又见面了!”落魄的宁宁,仍维持着他的风度。
    莫小苹对宁宁的到来和问候没丝毫反应。
    宁宁坐在指定的椅子上后,看看穿着警服的莫小苹。
    “宁宁,看来你的状态不是很好,昨天是不是没休息好?”齐大庸问。
    宁宁承认:“是。”
    齐大庸叹了口气。宁宁的身体状况不好,会影响到生物指标,生物指标不正常,测谎结果就可能不太可靠。
    “宁宁,今天由莫警官和我继续就宁全福被杀案对你进行测试。规则你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重复了。”齐大庸说。
    “我已经清楚了。可以开始了。”宁宁说。
    齐大庸看看莫小苹。莫小苹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莫小苹清了清嗓子:“宁宁,你是一个很机敏的人。”
    宁宁说:“莫警官,我生性愚钝,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莫小苹说:“你利用了康铁柱。我们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不是的!康铁柱的确恨我爸爸,相信他也会这样告诉你们的!”宁宁辩解。
    “对!康铁柱是恨你爸爸,但是,他并没杀害你爸爸,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
    宁宁没说话。
    莫小苹说:“你说出了康铁柱,帮助我们破了一起积案,应该谢谢你。但是,你可能想不到,你抛出了康铁柱,还是扯不清他和你家的联系!康铁柱想杀的是你的妹妹宁静,却错杀了乔纳纳。”
    齐大庸说:“因为你们一家的自私,乔纳纳死了。如果你们家能马上报案的话,乔纳纳也许死不了。”
    宁宁感到呼吸困难:“那件事,是我和家里人的错,我们有责任。”
    莫小苹说:“好了!那件案子已经过去了,今天,咱们就谈你父亲被害案。在谈你父亲被害案之前,我想问问你,你的那幅《荆轲刺秦王》,表现的是什么?”
    宁宁吃了一惊。齐大庸也暗自吃惊。
    莫小苹说:“我想,那幅画可能说明了什么。”
    “一幅古代人物画,能说明什么?”宁宁的口吻有点儿不屑。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画上的人物不是荆轲,而是吕不韦,是不是?”莫小苹问。
    “是。”宁宁回答。
    “从吕不韦悲愤而无奈的表情上看,他手举的酒器里装的是鸩毒,他不得不喝下去。是不是?”
    宁宁没回答。齐大庸插话道:“宁宁,你不在的时候我去过你的画室。那幅画,我也看到了。”
    莫小苹说:“那幅画名为荆轲刺秦王,可画中人物却是吕不韦。这幅画实际讲述的应该是吕不韦‘饮鸩而死’的故事。这是一个典型的‘弑父’故事。”
    “嗯!”宁宁点头。
    莫小苹说:“我记得,你说过,先有立意,后有创作,画家作画是有目的的,或者说作品表现了画家的情绪和内心的动态。你作画时的情况,我也看见了,那不是一种常态。我想知道,是什么激起你画《荆轲刺秦王》的?”
    宁宁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想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可做不到。偏偏这时,传来“吱扭”一声响,宁宁只觉得头皮炸裂,嘴巴大张,他扭头看去。一个刑警从外面进来。
    这一声“吱扭”,带出了另一声“吱扭”。就是那一声“吱扭”,把宁宁的灵魂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那是个深夜,他口渴难忍,摸黑光脚下地,想到储藏间去拿饮料。他刚出卧室,就听见“吱扭”一声,他循声看去,妹妹宁静的房门关上了。他以为是妹妹起夜。
    可是,他拿着饮料回房间的时候,隐约听见妹妹在饮泣。他贴着妹妹的门细听,竟然听见爸爸低低的呵斥声。他轻推妹妹的门,从里面锁着。他悄悄到爸爸的房间查看,床上空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回到自己房里,提着耳朵听妹妹房里的动静。他觉得两腿冰凉,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尿湿了。
    又传来“吱扭”声。他悄悄向外看。爸爸的黑影子从妹妹房里闪出,又闪回了自己房里。
    他看看妈妈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他去敲妈妈的房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问:“妈妈,刚才,我听见妹妹房里的声音不对。”
    “什么不对?”妈妈眼皮都没抬。
    “好像有……有人进去了。”
    妈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别胡说!谁能进去?你准是听错了!回去睡吧!什么事也没有,啊,回去睡吧!”妈妈往外推他。
    宁宁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妈妈。妈妈不再理他。
    宁宁回到自己房里,左思右想,去敲妹妹的房门。声音很轻,他怕惊动了爸爸。
    过了好一会儿,妹妹才开了门。宁宁看见,妹妹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小声问:“妹妹,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哭了?你没事儿吧?”
    妹妹摇摇头,走回到床上躺下,扯过被子把头蒙上。
    “告诉我,为什么哭?”宁宁摇着妹妹。
    “我没有。”
    “你怕什么?你说啊!”宁宁把妹妹拉起来。
    宁宁从妹妹惊恐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去,宁全福站在门口。
    宁宁站起来,怒视着爸爸:“爸爸!你刚才……”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等宁宁说完,宁全福怒吼道,“你妹妹是大姑娘了!出去!”
    妹妹吓得脸色灰白,又刷地蒙上头。
    “你听见没有?你给我出去!”宁全福动手去拉宁宁。
    宁宁甩开爸爸的手,冲出了妹妹的房间。
    “宁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什么激起了你画《荆轲刺秦王》的?”莫小苹重复道。
    宁宁这才收回思绪。“没什么,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这和我爸爸被害没关系。”宁宁回答。
    “我认为有关系!你在画这幅画之前,你家里一定是发生了颠覆性的事件,究竟发生了什么?”莫小苹问。
    “一幅画让你产生那么多的联想,真难得!”宁宁说。
    莫小苹一时语塞。齐大庸马上问:“宁宁,如果你认为《荆轲刺秦王》让我们产生联想牵强的话,那么,你的另一幅画又象征着什么呢?”
    “哪幅画?”
    “《清垢》,副标题是《走进光明》。”齐大庸说。
    “那不过是我随意涂鸦,没什么象征的。”宁宁说。
    “不是吧?”齐大庸说。
    “那你说是什么?”宁宁问。
    “是俄狄浦斯。你看《俄狄浦斯王》的时候,我也在剧院里。”
    宁宁说:“你们早就监视我了。”
    齐大庸说:“不是监视,你去看戏,我也是去看戏。你去看戏,和你爸爸的死有关吧?”
    宁宁说:“齐警官很善于联想。你去看戏,该不会是针对我爸爸被杀去的吧?”
    齐大庸说:“你说对了,那出戏还真对我有很大启发。”
    宁宁问:“是吗?”
    齐大庸说:“如果说,你画《荆轲刺秦王》是受了什么刺激的话。那么,你去看《俄狄浦斯王》和为俄狄浦斯作画,是在给自己寻求解脱,是不是?”
    “齐警官,你破案的方式很浪漫啊!”宁宁说。
    “那是因为,凶手作案太浪漫。”齐大庸说。
    “很多人都说看不懂《俄狄浦斯王》。能不能讨教齐警官,你认为《俄狄浦斯王》表现的是什么呢?”宁宁问。
    齐大庸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过就是一个破案的警察,文化程度低,专门研究它的都难说完全理解,何况我呢。不过,一个好的作品,它的主题应该不止一个,站在‘为我所用’的角度上看,这戏说的是维护道德的英雄和命运冲突的故事。宁宁,你是文化人,也许你的认识更深刻。”
    宁宁说:“命运对俄狄浦斯不公,他一出场就为了捍卫道德秩序。为了避免阿波罗神的预言成为现实,他离开家园四处飘泊。厄运就是不放过他,让他在路上杀了他的父亲。他杀他的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他不杀死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会杀死他。”
    齐大庸说:“所以,俄狄浦斯漂泊了二十多年后,他不认为自己有罪了,他说他是无辜的,主观上一直在维护道德秩序,杀父娶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在道德和法律上,他无罪。”
    宁宁说:“对!他的行为应该得到社会的谅解。齐警官,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讨论古希腊悲剧的,我是来接受现代测谎的,咱们还是开始吧!”宁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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