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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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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啊了声,“官家快看,起雾了!”说完又纳罕,奇异地嘀咕,“现在是六月,暑意正浓的时节,哪里来的雾气?”
园 中都知颜回领着一干内侍黄门随近侍候,见今上只应了句是炉甘石,皇后仍旧一脸茫然。他忙上前一揖道:“圣人不知,这便是万岁山的奇妙之处。当初建造的初衷 是用于宫中贵人避暑,便在垒砌时留了十余个山洞,洞中装满雄黄和炉甘石。雄黄可驱蛇杀虫,炉甘石可聚集云雾,所以才有如今的仙境幻象。圣人来得讨巧,这阵 子正是药石生奇效的时候,在此间过夜,连蚊帐都不需悬挂,往来游玩也用不着避蛇虫。”一壁说,一壁挑灯引路,“臣得了诏命便安排起来,请官家与圣人移驾万 松岭。今日天色暗了,暂且歇下,待明日天光大亮,圣人可去岭下洲渚游玩。”
秾华哦了声,“颜都知,万松岭是个什么地方?”
颜回道:“是官家为王时常住的地方,岭上有倚翠楼,楼的两侧开凿了湖泊,东曰芦渚,西称梅渚。又环水建造了诸多馆阁,取了十分别致的名字,比方流碧、巢凤、雪浪、浮阳。”
他描述得很详尽,越是详尽,越是让她没有头绪。她凝眉笑起来,“罢了,还是我自己看了再说罢。”
从山石上走过,难免脚下生绊,她略一趔趄便有些心惊,和春渥互相搀扶着,终于到了倚翠楼。
这地方景致实在玄妙,置身其间真如在深山幽谷一般。晚间开着门,外面雾气便流淌进来,透过烛火看,也是云雾沌沌的。
她们住倚翠楼,今上住在环山馆,那馆位于雁池和凤池之间,是个独特精巧的小型庭院。秾华站在楼上往下望,他一个人很惬意,端着茶盏在水面的平台上品茗,悠哉的模样,似乎比她这里住得舒坦。
她撅着嘴看了一会儿,还在为先前的谈话不痛快。摸摸腕上镯子,脑子里胡思乱想,把药洒进他杯子里,药死了推进湖中,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转头再一掂量,知道不过是瞎想,把镯子取下来,放回了首饰匣子里。
山中微凉,又是傍水而居,春渥怕她冻着,取了褙子来给她披上。她还回头往楼下看,春渥顺势一望,低声道:“现在时候还早,圣人不去官家那里坐坐?”
她嗤了声,“我才不要听他阴阳怪气的话。你不知道他先前怎么损我……”顺手把窗关上,拉着春渥坐下来问,“今天傍晚他来庆宁宫时,你们可都在?”
春渥道:“都在,只是官家不让通传,所以没有一个人入殿里来。”说着含胸细看她脸色,“之前忙,我也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样呢,你和官家相处可好?”
她垂下眼,渐渐有红云爬上脸颊,扭捏说:“我也不知怎么想的,有意把他屈作你,说我腰疼,让他替我推拿……娘,我现在觉得很丢脸。也许在他看来可笑到家了,我还自作聪明装得兴起。”
春渥听了发笑,“那也未见得,很多男人明知道女人有意撒娇,却还一径顺从着,是夫妻间相处的乐趣。你让他推拿,官家怎么说呢?必定让你碰钉子了,是么?”
她慢慢摇头,“就是没有才奇怪,他不声不响地,真替我揉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浑身都起栗了,这人真奇怪,和我设想的不一样。刚才我问他对我是什么看法,他说他爱慕我,问我信不信。”
春渥吃了一惊,“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不信了。”她冷笑一声道,“我和云观的事他耿耿于怀,什么爱慕不爱慕的,这么说不过是为羞辱我罢了。”
“可是官家没有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春渥试探道,“何不好好待他?圆房不过是早晚的事,只要有了夫妻之实,你与怀思王就再无关系了。”
她显然不愿认同,“这事我早有准备,即便和他……也是迫于无奈。”
春渥怜悯地看着她,青梅竹马的感情再深,总深不过那个与你有肌肤之亲的人。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和亲,因她爹爹过世,像马摘了辔头,没人能管束得了她。加之她生母怂恿,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不是个傻子,只是缺乏人引领。等哪天开窍了,想明白了,一定活得比现在快乐。
不过她生来固执,多说了恐惹她厌烦,不在她耳边絮叨,她自己反而能拿主意。果然她在屋里转了一阵,仍旧推窗看,今上还在那里,高高伫立的桅杆顶上升着一盏灯笼,透过雾气虚虚虚实地照亮那片露台。她思量了片刻,转身出门,也未交代什么,提裙下楼去了。


☆、第22章 
春渥站在窗后目送她,她出了倚翠楼循水榭而去,人在灯火与云雾间穿行,在这月上中天的时候,有种玄异出尘的味道。
“官家还不睡么?”她缓步而来,左顾右盼,艳羡地嗔怨,“这里比我的倚翠楼好,我更喜欢这里。”
他坐在竹榻上,手边一张矮几,几上供着茶壶茶盏。提起茶壶倒上一杯递与她,“原本倚翠楼是我住的地方,如今让给你,你倒嫌它不好?”
她接了捧在掌心,这露台上的木板打磨得很滑亮,也不需要杌子了,在他榻旁席地坐下。身子斜斜倚靠着,同他相距不过一尺远。她善于用这种柔软的小动作震动人心,让人觉得她是驯服的,不具备攻击性。今上垂眼看她,就算知道她是刻意,次数多了便习惯了。
她拢着茶盏,杯口热气袅袅升起,回头笑道:“你若是还住在倚翠楼,我一定也会觉得倚翠楼更好。不用管我,我就是眼热你。就像小孩子,别人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语带双关,他不是听不出来,却也并不生气。放眼望远处,随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今晚便在这里睡吧。同我在一起,还会觉得眼热么?”
她笑得愈发柔艳,低下头羞答答道:“春妈妈还在等我,我出来时没同她说……”
“苗内人不知道你是我的皇后么?做娘子的到郎君身边来,留下共度良宵,还要知会底下人?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他不像在开玩笑,秾华觉得自己有时就是在引火烧身。她似乎极爱招惹他,不一定时时刻刻带着要杀他的心,看见他那种淡淡的模样就觉得不顺眼。软刀子戳他两下以求解恨,可是几回交锋下来,刀把不知什么时候就捏在人家手里了,到最后被反将一军,还得自己收拾残局。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发了话,就没有她推脱的余地了。他不排斥她,这点倒很好,慢慢接近,慢慢放下防备。现在的憋屈不过是积累,总有让她扬眉吐气的一天。
她把手肘支在榻头,偏过身,软软偎在上面,“我领命就是了,你莫怪罪春妈妈……官家,咱们在这里住几日?”
他说:“三日,时候太久,朝中政务无人主持,回去之后又要不得安睡。你若是喜欢这里,多住两日也可以。到时候回禀孃孃一声,请她率娘子们一同来避暑吧!”
她想了想说不,“禁庭人都走光了,只剩你一个人么?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孃孃和娘子们常住也不要紧,我却不能。我要和官家在一起,还要照顾官家的饮食起居。”
他微微睨起眼打量她,她满脸真挚,很像那种急欲做贤妻的样子。他牵动唇角,却没有笑出来,“皇后,你这样体贴,会叫我疑心你喜欢我。”
她讶然看他,他在夜色里的脸中正平和,有俊朗的五官和多情的眼神……她的耳根辣辣热起来,轻声说:“喜欢你……我嫁给你,为什么不喜欢你?”
喜欢他,是因为嫁给他,或者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不想计较,因为计较不出头绪来。
他两手搁在膝头,极慢地说:“我从小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有很多毛病,不单宫人内侍们觉得我古怪,先帝和云观的母亲也这样看我。我五岁还不会说话,其实不是不会,是不愿意开口。所以有些宫人在背后叫我哑巴,甚至认为我不会告状,待我十分苛刻。”
他的思维她总是跟不上,从这个话题跳到那个话题,也不过是转眼之间。她皱了皱眉,“有这样的事?”
他 脸上没有表情,点头道:“我五岁后由内人抚养,有时他们不给我吃喝,溺湿了裤子也不给我替换。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小黄门失手把墨泼在我的习作上,字都毁 了,难以辨认。太傅查验功课时,那个小黄门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偷懒,太傅一气之下将我告到先帝面前,先帝勒令我面壁思过半个月……后来渐渐大了,掌控了大钺 的军政,才发现以前对我颐指气使的人,再也不敢大声对我说话了。”他仰头看天上的星,声音里带了嘲弄的味道,“可是我知道,自己仍旧不讨人喜欢,哪怕是登 上了帝位,依然有人不停地反对我。所以皇后说喜欢我,即便不是出自真心,也让我受宠若惊。”
他从没一下子说过那么多话,她反复咂弄他话里的内容,因为自小被欺凌,懂得权力的妙处,加之云观的母亲一味的放任那些宫人内侍,致使招他怨恨,进而迁怒云观么?
她才发现离他与云观的纠葛那么近,伸手就能拨开云雾似的。她挪过去一些,谨慎地刺探,“怀思王曾经同我提起官家,字里行间满是对官家的崇敬。”
他侧倚榻围,两手闲闲搭在一旁。她的画帛被风吹过来,轻飘飘落在他手背上,他掂于指尖捻动,缣彩的经纬细密,像她的心思一样。
他并不觉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转过头,对她轻浅一笑,“皇后说的,和我知道的不相符。他从来不曾对我这兄长有半分敬重,我对他也是一样。他活得光芒万丈,很长一段时间里,钺人只知有太子重光,不知有肃王重元。”
她愈发看得透彻了,既然兄弟之间毫无感情,那么痛下杀手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吧!
“官家也许对怀思王有些误会,在我看来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他语气有些惆怅,“皇后想得太简单了,宫廷是接连不断的阴谋诡计的中心。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美好。即便爱一个人,也是用智,而不是用心。”
所以她可能永远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她是当为情死,不为情怨,同他这种细微处都要斤斤计较的性格谈不到一块儿去。
她口头上答应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看天地间一片清明,池中红莲在月下摇曳,轻轻嗳了声道:“凤池里种了菱角罢?这个时节已经有嫩菱了,官家明日带我去采好不好?”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想吃菱角,吩咐黄门就是了。”
她怩声道不是,“我是想让官家领我去。咱们在池上泛舟,波光潋滟晴方好,想想便如诗如画。”
他看那月色,喃喃道:“明日恐怕要变天。”
她不甚满意地嘟起嘴,“你只说愿不愿意带我去,推说要变天,我才不信。”
他躺下来,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你要去便去吧!天色不早了,进去歇着,我今晚就睡这里。”
她环顾四周,有些迟疑,“湖面上湿气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官家不想和臣妾同榻?要是不想,我可以回倚翠楼,你别睡在外头。”
他嫌她聒噪,蹙眉道:“你太啰嗦了。”
他语气不大好,她不觉呆了呆,细声细气反驳:“我是关心你,你这么凶作甚?罢了,着凉也是你的事。”
嘴 上这么说,到底不能看他露天睡。现在衣衫单薄,艮岳又有雾气环绕,到了后半夜必定要冷的。她站起身进屋,馆内燃着红烛,就光寻找,围子床上端正叠了一条锦 被。她取来送出去,展开了轻轻替他盖上。也就是一弯腰的当口,他忽然睁开眼,那样耽耽看着她,让她想起凝和殿画花钿的那次,离得很近,听得见他的呼吸和心 跳。她有些慌神,脸上霎时红起来,想抽身,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微凉,带着种某种魇胜般的诱惑性。
“秾华……”他说,“你还是来了。”
他 的面孔覆上一层轻柔的月光,没有平时的咄咄逼人,嘴唇微启,简直像在邀约。她头昏脑胀,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脚下站立不稳,只能勉强撑在他身侧。他略微 勾起脖子,那张脸在她眼前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都揪起来了,成了一捧飞灰,只有铺天盖地的他的气息,如兰似桂,汹涌袭来。
可是终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发展,他的动作到这里戛然而止,然后松开手,重新躺回了竹榻上。
她直起腰来,腿颤身摇。他依旧合着眼,若不是那急促的呼吸出卖,她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关于他的春梦。
她立在那里,又是惊异又是激愤,终于惊惶遁逃,逃回了环山馆内。
坐 在榻上人还在打颤,两手捧住脸,不知怎么才好。突然感觉很害怕,心里乱得厉害,一下子气哽了喉咙,洇洇落下泪来。再看他,他也不甚安稳吧,翻了个身,面水 转了过去。她抱起双臂挨在床上,才发现自己的坚强都是伪装的,明明做好了准备的,真的来临了,居然会这么排斥。
她记得云观吻过她的脸,亲亲的碰触,她心里很喜欢。可是换成他,离得近些都让她满心厌恶。
看来他那个生人勿近的毛病已经好了,可是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他说你还是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脑中一团乱麻,她懊丧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第23章 
一夜不得安枕;半梦半醒之间也曾看外面,他倒甚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待到第二天天边放亮;才见他衣袖一动,按着额头坐了起来。
昨晚闹了这么一出;再面对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忙背过身去,听他黑舄踏进馆内来;也许在她床前站了一阵,衫袍被风吹动;有窸窣的声响。略顿了会儿;脚步声缓缓去了,似乎出了环山馆。
她撑起身看;隔着珠帘见外间侍立了好几个黄门;颜回躬着身子侍候他洗漱。大约是怕吵醒她吧,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她说不出的滋味,倒回引枕上,心里一片迷茫。
如 今的处境真是尴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她想替云观讨公道,他不见得不知道。他呢,恐怕透过她,看见的是绥国的大好河山。各怀目的,所 以怎么相处都别扭。索性做了实打实的真夫妻倒也罢了,可恨的是一直在试探,仿佛陷入一个怪圈,你进我退,你退我追,没完没了。所以不能这么下去了,也许应 当做个了断。他不像当初那么防备她,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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