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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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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一走,太后就有些寻衅的意思了,秾华再要靠近今上,被她拦了下来,“皇后嫌疑还未洗清,官家又遭人下毒,老身不得不小心行事。你仍旧回西挟去,待得医官查出了因由再说不迟。”
这 个时候让她走,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也不怕得罪太后,本来就已经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再多一项也无妨。她向榻上看了一眼,“恐怕要违逆太后懿旨了,臣妾 恕难从命。我有没有罪,官家说了算。既然官家不曾定我的罪,他抱恙,我就不能离开他。我是官家亲封的皇后,母仪天下。如今自己的郎君正在病中,我却连相守 都做不到,便不配当这个皇后了。倒是太后切不可太伤情,自己身子要紧。还是回宝慈宫歇息吧,若有事,臣妾再差人回禀。”
她义正言辞,太后无从反驳,便气呼呼坐在一旁道:“官家如今这样,我哪里能回宫去!”
她 要坐着就坐着吧,秾华也不管她,忙着尽心在他榻前伺候。他一直昏昏沉沉,她看着他的脸,有种天塌地陷的恐慌。医官说他是中毒,她不知道是不是阿茸之前对他 下过手。昨天就看他有异,今天竟倒下了。她看惯了他威风八面的样子,突然变成了这样,她一点主张都没了。情愿自己多受些苦,也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她不停地 揉搓他的手,替他胸口顺气,“官家……你要好好的。”
延捱了两个时辰,他渐渐缓过来。脸上的潮红褪了,不过有些虚弱,半阖着眼微微喘息。
她捋了发与他碰额,温度降下来一些,应该没有大碍了。她松了口气,“好些了么?”
他嗯了声,仍旧没有说话的力气。
先 前去福宁宫查看的医官使回来复命了,走两步,在织锦地毯上跪了下来,“臣携众医诊入陛下寝殿,连陛下平时所穿衣物都逐样查看,发现陛下贴身木樨香珠中掺有 颠茄。”说着将珠串呈上去,“颠茄产自西域,在中原几乎不得见,但与曼陀罗、夹竹桃齐名。这种花可入药,长至一人高时毒性最烈,两颗小小的浆果便可毒杀一 个孩子。若将根茎和种子磨粉,长期吸入,轻则神志不清、谵妄、躁动,重则四肢瘫痪乃至毙命……”言罢伏地叩首,“要解此毒不难,崩大碗煎服,再出一身大 汗,毒性便可清除八九成……”
秾华起先还听得清,到后来只见医官嘴唇开阖,耳中嗡嗡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 愣眼盯着托盘里的香珠,那同心结,那穗子,甚至每一颗珠子都是她亲手做的,怎么会有毒?毒、毒、毒……哪里来那么多的毒!她以前从不知道什么是颠茄,也未 接触过这类西域的东西,怎么能掺进木樨花里?她有些绝望了,要在这禁庭生存真的不容易,阴谋像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还没能完全挣脱出来,又被迎头拍 打,打得她天昏地暗,没有招架之力。
太后在那里呼喝,“哪里来的香珠?去香药局查档,这东西从何处来,查到出处,即刻将人捉拿起来处死!”
她回身看今上,他只是望着她,震惊过后眼里失望漫延,然后死灰一样沉寂下去,闭上了眼,不愿意再看她了。
香药局自然是查不出出处的,禁中女子自己做,且能到他手上,没有其他途径。他记得她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他随身携带,一刻不能离身。现在回想起来,居然不是因为爱,是为了日积月累下杀人于无形。
他不愿意怀疑她,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多少有些坚持不住了。一直努力信赖的枕边人,身上不停发生一些事,一桩两桩可以是巧合,太多,成了常态,还可以信任么?
他紧紧咬住槽牙,灰了心,胸口堵得几欲落泪。受些苦他不怕,怕的是不能得她真心。这段时间做了一场绮丽的梦,太沉醉了,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原来的自己。以为找到温暖,焐热了她,她可以一辈子同他恩爱相处,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最坚定的暗杀是双管齐下,比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更可恨。他应该怎么办?这样一个一心要取他性命的爱人……
她花儿一样娇嫩,她的心明明也是纯真的,是他看错了么?罢了,已经懒得探究,这回真的应当放手了。
太后那里还在忙着断案,到他榻前追问,“究竟这香珠从何处来,官家不说,难道要等人将你害死了才知道厉害?”
耳边聒噪,他不堪其扰。内心仅剩的一点柔软都被摧毁了,他反倒冷静下来,漠然道:“捉拿荣国长公主。”
太后愣了下,“香珠是长公主给你的?”
铲除了云观接下去就是荣国长公主,反正要办,顺便将罪栽在长公主头上罢。他知道,皇后已经禁不得任何的罪状了,再来一项,她只有陪云观一道去死。但她现在还不能死,留下有用。
殿前司奉命去拿人了,太后怅然若失,“以前竟没看出来,似融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请太后回寝宫,这件事臣要亲自处理,太后不要插手。”
秾华心头颤了颤,恐怕他这回是无法再原谅她了。她该怎么解释?解释了他可会听?阿茸送的羹她可以说不知情,这手串是她亲自做的,大概除了中途被调包,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眼风似钢刃,几乎将她千刀万剐。爱得越深,恨便越深,她清楚看见他的温情一点一滴消融,最后消失不见。路已经变得难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包括挨的那一剪子,没能让她回到他身边,该来的还是会来。
太后看他神情,知道这回必是下了决心了,便不再多言,嘱咐他好生歇息,回身往殿外去了。
颠茄的毒还未发散,他看人依旧是重影的。眯起眼,低声叫皇后,“香珠是你独自做成的么?可有谁接触过?”
“是 我自己做的,她们要帮忙,被我谢绝了。”她颤声道,“梁娘子生辰那天,她邀你在宜圣阁饮酒。下半晌你歇在她阁中,我想去接你,又舍不下脸,在迎阳门上徘徊 了半日,到天黑才回庆宁宫,官家还记得么?香珠就是那日做的,做成了晾晒在窗台上,我不在殿中,有没有谁动过手脚,我也不知道。”
他苦笑不已,“你总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来证明自己……一再的,叫我如何相信你?”
她心都要被他抻碎了,哽咽道:“你说过不会怀疑我的……”
那些缠绵的话仿佛停留在上辈子,他迟钝地点头,“我的确承诺过,可是现在想起来,竟有些拿捏不准了。为什么一定要我相信你?是做了亏心的事,为自己找后路么?”
她的心往深渊里坠,拉都拉不住地坠下去。
“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她撑着书案垂下头,因为周身疼痛,不得不喘上两口气,“先前说的也都是实话,我俯仰无愧。”
他嘲讪道:“信就信,不信就罢了,是这个意思吗?你放心,我会查证,涌金殿中侍立的所有宫人,还有你近身的那几个,会审问,甚至严刑拷打。如果找到下毒的人,我不会冤枉你,但如果找不到……”
找不到将会怎样,他没想好,也说不出来。眼下脑子里混乱,无数的错觉混杂,害怕自己一时下错了令,做出难以补救的事来。略顿了顿,挥手道:“回去吧,回西挟去,会有旨意给你的。”
她心头一片悲凉,哭也哭不出了,只是望着他说:“官家,我宁愿一死,也绝不受屈。”语毕不再看他脸上表情,掖着广袖退出了文德殿。
恨他么?不恨,她可以体谅他。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恨只恨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让他陷入这样巨大的痛苦。又是只差一点点,他的命是捡回来的。幸亏是在文德殿里议政,幸亏身边有人,若是无人发现,麻痹窒息了,真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她下了台阶茫然四顾,春渥和金姑子她们不见了。站了会儿才想起来,她们又被带走了,可能去了殿前司大牢。
秦让上来接应她,“臣送圣人回西挟。”
她呆滞地转头看他,“供奉官,你说官家还会见我么?”
秦让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很觉得可怜,安抚道:“圣人放心吧,官家一定会去看你的。如今真相还未大白,官家又在病中,突然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一时没有对策。”
她慢慢往回走,走在宫墙间的夹道里,天是长长的一溜,通向远方。过了迎阳门就可以看见西挟灰苍苍的屋脊,她喃喃说:“我没有必要那么做……我是无辜的……”
官家贴身侍候的人都知道,那串香珠是皇后送的,官家珍爱异常,连上朝都必需挂在腰上。如今出了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秦 让看她颓败,心里替她惋惜。当初意气风发的皇后,稚气娇憨,同官家吵起嘴来不要命,那时也是仗着官家疼爱吧!如今忽然从云端落到地上,就像开了米瓮舀米, 却发现连最后一餐也做不成了,该是怎样凄怆的一种心境!自己是得她提携才高升的,虽然属于歪打正着,但照样心存感激。不能为她做什么,唯有多劝慰她两句, 搜肠刮肚道:“圣人且不要忧虑,官家心中也不确定,所以刚才拉荣国长公主凑局,是为了在太后面前为圣人开脱。眼下官家还未大安,圣人按捺一两日,等官家病 愈了,什么样的事他看不透呢!”说着一笑,“真的,臣从未佩服过什么人,可自打入了福宁宫,对官家真是五体投地。官家极聪明,不声不响的,无论多棘手的 事,只要他想办,必定能办成。圣人是官家心爱的人,遭受了不白之冤,他定会为你洗刷冤屈的……”
只要他想办……若是他不想办呢?她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除了听天由命没有别的办法。
想起刚才是秦让传了东宫的消息给她,她惦记云观,又害怕问起,犹豫了很久才道:“宁王如今……”
秦 让叹了口气,“殿前司赵指挥使亲自验的尸,宁王是饮金酒自尽,配方配得好,不会有太大的痛苦。据说死时神态安详,也许对他来说结束就意味着解脱,也没什么 不好。他这一辈子难,谁还没点血性呢!只是遇上了官家……不过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这样,要怨就怨命。”他引她入西挟甬道,一面问,“圣人心里放不下 吧?臣知道圣人和宁王是至交,臣托人去打听殿下落葬的地方,帝陵是进不去了,但也不会埋得太远,臣探到了消息就来回禀圣人。”
她到了殿前,站在檐下慢慢点头,“劳烦你了,我如今失势,还蒙你不弃。”
秦让道:“圣人别这么说,臣虽是微末之人,也懂得知恩图报。以前圣人鼎盛如日当空,臣不能报效,如今遇见个小坎坷,臣正好趁这机会逢迎拍马,待圣人渡了劫,臣也好跟着得道升仙。”
他尽力开解她,无奈她高兴不起来,前途后路想了又想,似乎只剩酸楚了。她抬手从头上摘了支步摇交给他,“拿到质库(当铺)换些钱,替我准备纸车纸马捎给他,别让他在下面缺人使唤。”
秦让双手接过来,呵腰道是,“圣人放心,交给臣,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圣人入殿吧,今夜春妈妈她们恐怕回不来,圣人还需自己照顾自己。汴梁秋日短,夜里风大,圣人千万别受凉。”
秾华颔首,他长长一揖,回身往外去了。
她回到殿里,又是一殿的死寂,反正不是第一次,已经习惯了。她坐下来,看着满眼箱笼铺陈,突然失了兴致。上床去,卧在绵软的被褥里,昏昏欲睡。不知躺了多久,似乎很悠长,锦绣繁华未能入梦来,睁开眼时天光还有些微亮,但殿内已经暮霭沉沉了。
她下床找火折子点灯,小小的一簇燃起来,只能照亮殿角一隅。拖了张圆凳坐下,定定看着火光发呆,如果点了帷幔会怎么样?恩怨情仇是不是可以在烈火里消散……奇怪她那么年轻,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厌世了。


☆、第59章 
其后三天;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西挟度日,春渥她们一直不回来,官家也没有出现。
她还在苦守着,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怎样 的命运。不过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惩罚比失去他更重的了。她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面朝大门;眼巴巴地盼着、听着夹道里的动静。可是从早到晚;只有呜 咽的风声从宫门上呼啸而过。她希望他还能来;至少再让她辩解两句,然而他似乎决意冷落她了;人不来;也没有消息。她又开始担心他身上的毒,医官说出了汗就 会好的;除了那个珠串,应该没有别的埋伏了。她只盼他快些痊愈;想起他前几日病病歪歪的样子,又寻不到病症的出处;都怀疑他染了风寒。可是治又治不好,实 在令人焦急。
反正她自己不要紧的,就是伤口有些痛。大概颠踬得太厉害了,重新渗出血来,把褙子都染红了。她无心处理这些,那晚是花了大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去点燃帷幔,如果最后死于失血过多,也算是个正当的死法。
瘸腿黄门依旧给她送饭,她不愿意挪动,他就搬两张胡床并排放着,把饭菜搬到她面前。宫里眼下被毒怕了,不论什么食物,都要再三再四地验,黄门把银针取出来,要搁进菜里的时候她抬手阻止了,“没人会给我下毒的,以后用不着验了。”
她是起兵的关键,死了就没有由头了。如今不管是禁中的人也好,乌戎的人也好,没有人希望这件事搁置下来,所以谁的碗里都可能有毒,只有她的是最安全的。当然如果真有毒,毒死了也是桩好事。她不惧死,蒙受不白之冤才是最可怕的。
她把筷子举起来,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放了回去,“你在外面听到官家的消息了么?他的毒解得怎么样了?”
瘸 黄门说:“今早都知训话时提起官家的政命,料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圣人吃些东西,这三日来只进团子大的饭食,身体要撑不住的。”说着瞥见她胸前凝结的血 污,迟疑道:“圣人的伤势还未好,这样下去不成的。臣去太医局请大夫来给圣人看伤,万一伤口化了脓,那可是要累及性命的。”
她摇摇头,“没那么严重,换件衣裳就好了。”
黄门看她起身回殿,心道换了衣裳不过掩住表面,里头还在流血,治标不治本的,有什么用呢!
惙怛着转身,猛看见个人影,吓了老大一跳。待看明白了,嗬了声忙长揖,“与官家请安。”
他没有理睬他,背手往殿里去了。
之前为了看护她,他在西挟也住过两日。这地方原本是延义阁旧址,皇帝讲读之所,英宗时期改为囚禁李妃之用。据说李妃倨傲,常常冲撞英宗。也是爱而不得吧,英宗未将她送进永巷,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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