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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仪光-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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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了半晌,骧嫣然一笑自嘲,一见面只顾说私话,几乎把会面本意忘了。雨航闻言也是一笑,整肃神色在书案对面座位落座下来。
“王爷让我带一句诗与你。说是以凤郎之智,必可猜出局面。‘谁堪借得延寿笔,妙成宁胡六十年’。”雨航说罢,执笔濡墨将诗句写出。
沈骧接过字纸凝神看了片刻,长呼了口气叹道:“握胜券而伏低,秉大慧而至庸。西恒国主其人志向···难以限量。难怪当初叶沐泓拼尽全力欲行杀之后快,想来不无道理。”相形之下,座上之人就太是浅薄。
英琭于鸣鹤滩泽巧胜,独孤澹就此接手了安奉全线卫戍防务。相互拱手一揖之后,英琭象征性留下少许人马,用作巡防;自己率大军回转西恒腹地。其后短短半年多功夫,息内乱余烬,收各家装备,执金鹏纛旗,恐西恒王庭。内和英氏余脉,外定胡汉四夷,大有高台立马剑指南天之势。正当独孤澹也开始暗自掂量,所谓的同袍之义患难之交,究竟能维持多久。西恒王庭忽然传来官文:西恒国主愿仿效先辈之例,迎请昌适龄公主和亲,以续接两朝永好。
安远之败致使昌军备严重耗损。当前局势若言旁人见个皮毛,沈骧却是心知肚明。只说是如今所谓上朝,只能希冀着和亲公主的丝鸾绣带足够柔韧,足以系住玄鹏公子的浩瀚羽翼;为昌换来十年···哪怕是五年的喘息时间。
“官报不日即将到京。王爷命我赶在官报之前将事态与你说明,也好早作打算。行前,王爷叹息:孰令昌之当世无疾而病,病骨支离。”——“症在血脉脏腑,针石酒醪皆可及也。奈何其讳疾忌医,医者奈何?后人哀秦人不暇之哀,亦不鉴之,至致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雨航茫然望着正在院中,手挽袍襟踏步而舞的沈骧,不禁痴了。记得独孤澹提及沈骧曾如是说:凤郎其人,于国事上,惊世才绝堪倚为柱石;于挚友间,高山流水堪托付性命;偏情事上,锋刃凉薄纯挚如无知。
“——八百里加急快报——!”一声长报之后,连同睿嘉帝在内,皆略见有胃气疼症状。
朝堂上关于和亲与否,送何人前去和亲,以及英琭为人品性如是类话题,争论的沸反盈天。内宫里松延宫方面更是放出话,宣公主体弱,及笄之礼之后随太后静养半年。京城之中朝臣宅下适龄闺秀们,也蠢蠢而动,忙着托求媒妁说亲问嫁。朔宁府中也频频有官宦家眷,借向朔宁侯夫人问安之名,打探朔宁府中大公子慕超,长公子沈骧的心思。
睿嘉帝举目扫了一眼沈骧,眼观鼻,口问心,气息悠长不乱,磨墨动作缓而不滞。又是在嗅墨香?借蘸墨是略卿身形暗嗅,衣缕间有隐隐的菡萏香。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清脆的同音:“骧字谐音香馥之香···”
“仪光,据朕知道,你与英琭已有过交接。你以为此人如何?”睿嘉帝问。——磨墨动作未停,音色沉稳:“据臣暗查,此人为先朝和亲公主所生,饱读诗书熟通汉礼,仅臣与之浅交所见,形于外之端方,蕴于内之昂扬。林下风流建安骨,有子何必孙仲谋。堪当文华武锐之才俊。”
听到正要紧时沈骧突然驻言不语,睿嘉帝撇撇嘴,心中暗骂:狡猾。即道:“你姑妄言之,朕姑妄听之。”——“微臣之言虽属秉诚,终究也是一家之言,陛下自然乾纲独断。”
“卿所言极是,隆氏之女下嫁过去···不会水土不服的。”一句自嘲说罢,连沈骧的嘴角都勾了两下,终是忍住。水土不服,哄谁?莫如说是松延宫做贼心虚。不愿让隆宣远嫁受苦,更怕自家的女儿日后会落得从胡俗的尴尬境地。“朕当然明白你是出于公心。和亲公主需德言工容具备更要梅姿松骨竹质兰心。”言至此,睿嘉帝又是暗叹。
帝室一脉本就单薄,正位上只有宣公主方至及笄之年。太后听到消息就断然提出,便是临时收义女封为公主送走,也绝对不准以宣公主和亲。如此,只能从宗室中选拔了。
回见沈骧又是一副低眉凝神。睿嘉帝不禁顿生恶趣玩笑知心,他很想看看沈骧褪去沉静端方的姿态,狐狸般的媚起来会是如何诱人?
“朕听闻你在安远时,居然给安远知府起了诨号—叫春知府,可有此事?”——“陛下明鉴,赵大人一方大员身份何其贵重。臣纵然年轻顽劣,也断不会行这等亵辱上官无德之举。此说定是讹传。”起诨号之事如今已经死无对证。未料到这类屋宅床笫的私密也当信报收集,鹤卫辑事司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那么‘得牵凤郎,知府跳墙’,也是讹传?”睿嘉帝觉得捉了沈骧痛脚是件很令他欢欣的事。
沈骧心中是又一轮火起,并不在乎让睿嘉帝看到他皱起眉头。难不成还要拿出春宫图让我辨认么!“既有此说当问责前任知府治下不严之罪。那班人等若早能言行谨慎,亦不至于其后落得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此类消息,蜚短流长污言秽语,上忤君父下秽官声。居然能当做秘辛类徒费消息渠道,岂非荒唐?!传递此种信息至御前者有辱圣听难辞其过。”冷冷看向睿嘉帝,这类破事我从来懒得听,你倒要当好消息收集,还要来问我,羞也不羞!
“陛下,臣有言,恐触逆鳞。若不犯言直谏则是有心藏狭,于君不忠···”——“卿但讲无妨,朕知你一心向忠自然不会怪罪。”好不艰难才得你说句心里话,朕哪敢翻脸。
骧垂着眼皮,只看向睿嘉帝腰间玉带:“太史公文中关于‘秦人之哀’的笔墨,陛下定然记得……秦人不先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先帝在世曾教臣: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骧当年在先帝病榻前曾郑重承诺:愿倾尽所学,以助主上成就一代中兴之主。至于今后旁人如何看待,臣只当是蝉鸦聒噪不在所思。此类言语有碍圣德,臣今后亦不会再讲,往陛下体察明鉴。”骧只差明确指着鼻子呵斥:如今什么时候,外强虎视,朝政弊病繁冗,你还有心思抖索这些胯下之事,不嫌臊?
睿嘉帝咳了几声不免渐有如芒在背之感,甚或有些暗悔,不该图一时之快,逗弄这个牙尖喙利的家伙。多少人欲剪其锋而不是自取其辱,便是当今太后也曾被他迫得,在满朝文武面前无所遁形;昂王如今是一见此人便溜之大吉;实在是都忌惮这张嘴,应经据典的破口大骂,通篇不带一句粗口,却把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个遍。直是恨不得恼不得,气不得怒不得。
不愧是‘雪凤公子’,形于外的冷冽,蕴于内的高华。强不弱其形,刚不欺其身,勇不怯其势,坚不夺其志。滑不留手不次于泥鳅,机算狡黠不逊于狐狸;贴一层毛攀援上树,披一身羽一飞冲天。抓紧了就炸毛跳起,逼急了便敢横剑在项。不在乎做小人时拉一群人垫背也不眨眼;等他做君子时,直是公忠体国周身三千六百汗毛孔,都洋溢着浩然正气。还要让旁人自感枉做小人愧对圣贤天良。
睿嘉帝细思之后还是禁不住咬牙切齿:这到底是何种生灵转世轮回,投生出如此缠人,刺眼,又扎手的物儿?
“——皇帝诏曰:擢封沈骧为鸾仪都尉,殿前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钦此——”
一句“助主上成就一代中兴之主”,令睿嘉帝龙心大悦。鉴于今秋时节,朔宁侯世子将奉太后懿旨加冠成亲,朔宁侯府风光过盛容易遭嫉。因此在侯府之外另赐了一所宅院,分成两处景致。位置与侯府仅隔着一条街。此计明显是太后的意思,睿嘉帝只能咬着后牙,认作这个小气鬼。
沈骧谢恩之后便和谢琛、慕超就很快搬过去,安氏夫人心中有数不作赘言,选派精细妥帖的从人跟到新府仔细打理。
新宅之内一尉两翰林,年轻才俊文攻武备,往来虽不尽是鸿儒,却也绝非俗子白丁。
鸾仪卫小筑府门上无匾,只说是主人不喜张扬。门前也无摆饰显示富贵。石阶下至大道之间立有四对石柱门灯。进得大门别有情趣洞天。一面嵌于怪石之中的密排竹节影壁,漠然却又抢眼。潇湘修竹泪痕斑斑,苍黄影壁铁血点点,触目而起怆然。少提气息,清淡的槐花香迤逦拂面。树龄不大竟是一派绿叶飘摇满目清白。树下一口硕大的荷花缸,刚拔出的荷叶翠剑向天随风划动。手掌长的银鳞锦鲤,身姿灵巧,如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同贺乔迁之喜时,所邀宾客虽是同为朝臣却是知近之交。除却骐王、雨航,还有两位稀客。谢琛,慕超请了同在中书省的丹鹤公子林筝;另一位是月初奉旨调任进京,已官拜大理寺卿的锦雉公子赵椿。
贵客临门,丹鹤公子体态俊逸潇洒,好一番松骨鹤姿。锦雉公子一如旧习,锦绣团花的长衫,配着一双烁烁飞扬的桃花眼,全然不见半分刑诉冷酷水火无情。
落座献茶之后,见赵椿扎着两臂,让东来辨赏锦服图案。凤郎给出一句评述:“不似锦雉,倒像从门外飞进一只七星瓢虫。”座上其他人手中的茶就此犒劳了土地爷。
七玄之数方启,院中你来我往如斗转星移。七人之内除沈骧睿骐,其余五人都不习武,这两人有心招呼两下聊解手痒,已被群起攻之为不合时宜。骧将手一摊坐到谢琛身侧,看他为琵琶调弦。独孤澹托赵椿送来一套上乘鹿筋弦,令鸿公子爱不释手。睿骐难耐技痒嫌氛围不热闹,便拉着雨航拖至一旁,礼贤下士的传授一套贴身小技。林筝与慕超躲在树荫下摆起格局乾坤。
观棋间隙起身续茶时,赵椿悄然碰碰沈骧:“仪光,王爷这套小擒拿若把雨航教会了,再有跳墙偷香之事,莫忘了知会为兄一声。新官到任自然要好好烧伤一把火呢。”
骧闻言回头看向空场之内,略看几式不觉脸都要绿了。原是骐王一时玩性大起,交给雨航的竟是近身推就的缠丝擒拿手。习武之人素知这套小技多是施展于闺阁之中狎戏。“睿骐好生无聊,欺负雨航不通武学么?”
睿骐两手一掸毫不在意的笑道:“不过是教雨航几手缠丝擒拿手罢了,仪光还怕这些小伎俩。雨航莫听他呼喝,拳不离手好生练习,日后自知其中妙处。”雨航听出话中之意,不觉面起绯色。
谢琛拨了拨刚调好的琴弦,朝着骧摇摇头叹道:“骧儿,误交损友,侬离倒霉弗远哉。”
林筝随之长叹:“有伤风雅。”掷下一子。
慕超摇头:“斯文有损。”对上一子。
赵椿凑近,一脸‘我是为你着想’之色:“篱笆扎牢。”
正说笑闹间,东来应门领进一人,正是世子沈驰。骧与慕超、谢琛搬进新宅之后,偌大的朔宁府骤然空了大半。沈驰在书房中一番瞌睡醒了,听说新宅有聚会,便向安氏夫人关照一声来到这边。
槐下七俊遂增为竹壁八仙。皇亲、国戚、新贵、清流,一时之下真是令人眼花缭乱。
落座后沈驰倒不遮掩,只道是兄长们不在旧宅,宅中空旷得紧,人言鸟鸣都像是有了回声,实在无趣。
“空旷寥落之处,怎比得此间热闹,连殿前三甲都凑得齐整。”见雨航面露惊奇,沈驰落座在雨航身侧,在扇子后隐指着林筝、赵椿、谢琛三人道明:两位是当今驾前新开科取试的状元、榜眼,另一位是先帝朝钦点的探花郎。沈骧则是先帝时特旨授意,满束发之年加冠应试;亦在新科开试时名列二甲。
骧见雨航听了解说之后满面惊愕,转向沈驰笑嗔:“世子爷若是怕旁人不熟悉你的金贵根骨,我命人为你写个牌子挂在胸前,写四个大字‘吾乃贵种’,如何?”
哄笑顿起,沈驰被笑得满脸潮红:“二哥又取笑我。我来此是奉母亲的话,要我多参与兄长们的聚会,以便多些文风熏染。”
“世子不开口,雨航也真是没有胆量妄言。在下也正有意借林下之风为自身添几分墨香。”雨航向沈骧拱手一揖“前次拜访时,谢大人曾道,亲手酿了菊花酒,留待乔迁是开封,与好友良朋共品。不知雨航今日可能老着脸皮,讨得这口福?”
谢琛关照着东来等人先去备酒备膳,看着雨航撇撇嘴笑道:“侬这张嘴哟~~甜糯得比我家乡酒酿桂花团子还让人欢喜。讲来么,强将手下无弱兵呢。”——“琛哥言下之意,小弟倒是那条腹中藏剑的鱼?”众人大多会意沈骧将“鱼肠剑”典故换下“口蜜腹剑”之说,皆抚掌拍案大笑。
酒斟七杯,骧凭家主之姿以茶代酒,敬谢高朋到府。
林筝捧盏轻呷一口赞不绝口,转向沈骧问道:“此酒清冽甘醇,口齿留香。凤郎罢盏,有负凤饮醴泉取竹食之说。”——“觉风兄有所不知。骧在安远供职因酒误事,那一跤摔得,险些一头扎进去,连命都送掉。故以此为鉴不在饮酒。”沈骧笑如夭桃之华般。
既凑得一院俊才,就少不得就着摆膳之前的功夫,做些个诗词应对游戏聊以开胃。一个诗格或词牌名对解一句七言。首先对文的是谢琛与林筝。
林筝提问“长恨歌”——谢琛对题“金屋无人见泪痕”,
“瑶琴怨”——“玉楼天半起笙歌”,
“琵琶行”——“不胜清怨却飞回”,
“燕歌行”——“今日方知春气暖”。
林筝一揖举杯将酒饮尽,换由谢琛出题,林筝对答。
“游子吟”——“洞庭秋火远连天”,
“桃花溪”——“寂寞江山摇落处”,
“乌衣巷”——“春城紫禁晓阴阴”,
“宫中词”——“梨花满地不开门”。
林筝笑道:“鸾卫小筑就餐席位,堪比得金榜题名”——谢琛饮酒,“觉风说笑,且看那厢了。”
慕超见沈驰面露难色,知他恐智断陷足,便选了以实物对解五言,并减为每人两句。
兄问弟答:“香薰”——“来日倚窗前,寒梅着花未”,“古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弟问兄答“笔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泊航”——“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对罢兄弟对饮,众人纷纷鼓掌称妙。
骐王对雨航解说,他平日不喜欢咬文嚼字的游戏。今日听到几个谜语,觉得有些意思,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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