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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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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揭开杯盖,又发出叮地一声清响,他啜饮着,忽然侧耳,母亲在外头教训陈小非。

“……两只高白釉值好多钱?景德镇给咱们定制的,你拿给他俩干嘛?打了怎办?打了一个另一个也拿不出手了,懂吧?他俩喝茶什么杯子都行,家里有的是杯子嘛。高白釉要留着给上头来人用,你掌握一条原则,少将以上的客人,用!少将以下的客人,我叫用就用,我没叫就不用……”

苏子昂把客厅关上,每当他和父亲单独相处时,母亲总弄出点事来骚扰,以便让两人知道她就在旁边。她恐怕不会相信,他和父亲独处时从来不谈论母亲,仿佛曾有过契约。这也是苏子昂与父亲最隐秘的沟通之处。

苏子昂不是她生的,是父亲前妻生的。这位母亲说自己父亲结婚时她已经死了。后来她确实死了,父亲才把苏子昂接到身边,苏子昂就知道这么一点。他暗中期待,父亲在某一天讲出一切,追悔对不住苏子昂生母,并在死后去和他相会。至于目前这位母亲,苏子昂早已决定,一旦父亲去世,他立刻永远离开家,不过目前不能为此伤害父亲。

父亲说,宋泗昌是一位勇士,打厦门岛时担任连长,率领突击队。滩头战斗开始顺利,后来被动,高崎一带尤为艰巨。敌人火力强大,我方火炮够不到他们,突击队大部伤亡。战役结束后,宋泗昌失踪了,有人看见他中弹后补抬走,估计是重伤。但是野战医院也查不到此人。团里后业报了阵亡。结果,他被送到我们右翼部队医院去了,医院又随部队直奔海南岛方向,他也被带走了,同时跟一个女救护搞开恋爱,不想回部队了。他在解放海南时打得不错,出了名登了报,一下被我们查到。我们要他回来,人家不放,说要留他解放台湾,打了好多官司,我们才把他和那女的一并调来。先给他俩办了结婚,再给他一个记大过处分。

“有没有影响升官?”

“当然影响进步,要不他早当上团长了。”

“他胆真大。比如这种事,他敢你就不敢。”

“错误!绝不允许的,随心所欲,目无组织。”

“有个问题,既然宋泗昌不在墓里,那坟墓里埋着谁哩?”

“最初我以为是他的遗物,后业才知道真有个死人里进去了,尸首不完整,所以团里认为是他了,当时没工夫认真查。后来认真查了,也没查出此人身分。”

“反正他是烈士,死人不会提意见,对吧?”

“你要是能告诉我烈士的真实身分,我马上叫他们另立块碑!你行吗?不行就维持现状,党史还有好些事情搞不清楚呐。”

“如果他不是咱们烈士呢?如果你们把一个国民党兵错埋进去呢?……”

“胡说八道!”父亲实际上在笑。

“你下个命令,把那坟墓刨开来看看。”苏子昂想象着宋泗昌站在自己的被挖开的墓前,又恶心又痛快。

父亲再不理睬。

“宋泗昌烈士之墓”是一个幽默,保留它比更正它更另漂亮。它成了291师史上一段著名插曲,名气差不多和那场战斗一样大了。老兵们对此事津津乐道,传统教育也少不得引用它。“那个谁谁死而复生,还带个老婆回来……”领导方面之所以喜欢这个误会,是因为它生动的体现了当年战争的残酷性和传奇感。宋泗昌本人也坚持保留“宋泗昌烈士之墓”,因为它使名声大噪,不亚于立一座铜像。他旷达地认为自己死过一回——并且得到大家承认,以后的日子全是赚来的!下属们愈发敬佩,同僚们对他也谦让三分。他以“赚来的”心理生活,便活得十分痛快,行事胆略超群,言语坦率得有如一个童稚。不是潇洒也被人认作潇洒了。宋泗昌有异人之秉,剩下的只是机遇问题。

8

第二章

8.仿佛是来自天外的指令

1963年,父亲升任大军区第一副司令兼参谋长。宋泗昌也当上了团长。

1967年4月,父亲被停职审查。12月26日,他乘看守不备跳楼自尽。不料未死,只摔断了右臂与左腿。更严重的是,他忘了那天是毛泽东同志的诞辰之日。父亲被判以反革命罪收监。宋泗昌已升任副师长。

1968年6月1日,父亲创伤愈合后第二次自杀,他先切断手腕动脉再跳楼,这一次他成功了,脑浆迸裂沾满三米外的墙壁。专案组送来的遗物很少,他们说:没有遗书,他无遗言。

母亲只收到一封表示哀悼的信件,署名:宋泗昌。母亲感动得掉泪。此时宋泗昌已升任师长。苏子昂在部队农场养猪,他佩服宋泗昌:首先,此人不惧邪恶不忘旧主,其次他在犯忌的同时能够继续高升,异人。

1973年夏天,父亲被平反昭雪,追悼大会已在军区礼堂布置妥当,母亲坚持不出场,她的三条要求有两条没得到满足。一是悼词中对父亲的评价;二是要搬进以前的住宅,让一位现任领导搬走。她像太后那样端坐在客厅里不动,双目微垂,心明如镜。一大群老头围着诱导、威逼、恳求、诈骗……言辞甚为动人。她坚持要不得看到成果,否则开完会后什么都难哪。追悼会居然被她成功地延期了。

同年9月1日,军区再度为父亲召开追悼大会,和他的自杀一样,也是两次。母亲的三个条件全部得到满足,于是她在两个妹妹扶持下步入会场,苏子昂作为长子捧着遗像,他后面有密匝匝的亲属,阵容之大让他吃惊:父亲生前根本看不到他们,生后哀荣之际,居然能被组织上统统搜索出来。治丧办的工作人员都是老手:党旗、军旗、花圈、挽联、话筒、扩音器……纷纷到位,简直过分地有条不紊了,缺乏该有的混乱和失措。他们太精确太熟练使得悲哀没有位置,母亲却对之满意,她认为准备工作十分充分。

这时苏子昂发起了蓄谋已久的突然袭击。

他将父亲遗像头朝下倒置在灵台上。

治丧办的人员立刻提醒他。他阻止别人碰遗像,参加追悼会的人员已经进场,工作人员用身体围成人墙挡住他们视线。军区首长们上前低声质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就这样摆,符合历史!”

司令员十分沉着,每句话既是说给苏子昂听的也是说给大家听的:“冤案已经结束,目前最重要的是恢复你父亲的历史地位,我们要珍惜过去但不要纠缠。请你理智一些,和大家配合。快,把遗像正过来!”

“颠来倒去随心所欲!你们谁手干净心里无愧,谁就上来吧。死者的眼睛盯着你们。”

“我叫警卫了。”

“我就摔遗像!”

母亲从容地上前,众人给她让道,她严肃地批评:“子昂,咱们要照顾大局,有话会后再说……”领导们都用眼神鼓励她,她叹息一声又说,“适可而止,不要过头……”

“吕天兰!”苏子昂朝母亲大喝一声。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直呼其名。母亲脸色惨白,歪靠在身边人的臂弯里。“别跟我做交易,你明白么!”

苏子昂料定没人敢来冒险,否则被他推个跟头岂不大失尊严?还容易被旁人怀疑是冤案制造者。苏子昂既然无官职又是单身,一下子就站在制高点上。他稍微有点注意外面的警卫的意思,他已准备夺话筒慷慨陈词。司令员始终不语,过了许久,他说:“要动手,你就朝我来吧。”独自走向遗像。人群中突然闯出宋泗昌,他抢在司令员前面,一副庄严之色。他朝遗像深深鞠躬,然后双手托起它,调正放好,再一鞠躬,无言退下。过程中全不望苏子昂一眼,足见他内心多么自信。

苏子昂默然呆立,他发现自己无法反抗宋泗昌,也许是来不及吧……

主持人抓住时机发出指示,哀乐缓缓升起,会场站满大片脱帽军人,一直站到礼堂外头的大操场上。到处是黑亮的眼仁儿,空气中充溢湿热的呼吸,哀乐如潮循环不止,黑幡如死去的叶子悬垂不动。有人轻触苏子昂,示意他站到亲属队伍里。母亲和众亲属已经哀痛地站好了,两上妹妹带点恐怖地望着他,而母亲的悲伤则很合适,她是那群人的首领。

苏子昂对主持人说:“对不起,我不想站到那里,我想站到下面去。”

“可以,可以。”主持人并没明白苏子昂的意思就立刻答应了。

苏子昂离开前场,沿着立满花圈的甬道走到人群后面,同奉命前来的战士们站在一起。他右边是一位通信站女兵,臂上的黑纱没有别针,整个追悼会期间她都在不断提它,满脸犯错误的神情。他左边是个班长样的家伙,使劝踮脚朝前看,把嘴扯好大,他不许别人这么看,免得乱了行列。他大概在看遗像上的将星与勋章——父亲穿着将军礼服,这些都早被取消了。

苏子昂置身于他们中,感觉到这只是父亲和他两人的追悼会。尽管无边人海,实质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悼念另一个人。

追悼会结束后,苏子昂独自离去在停车场边角蓦然碰见宋泗昌。宋泗昌低声道:“苏子昂你干得好!震聋发聩,还懂点出奇制胜。不错不错,有过人之处。你不像你父亲,倒有点像我。死大胆,大胆死。”

“无法和你相比——比如出奇制胜之类。”

“你今天这套只是务虚!以后调我部队来吧,我想,我能把你发挥出来,也能制住你。”

“到你部队担任什么职务?”

宋泗昌低哼一声:“你一直很清醒嘛。职务……在你现在职务基础上,先提一级,将来再看你的能力与成绩,我不再许愿。”

苏子昂当场接受。他选择了宋泗昌。

在追悼会事件里,得分最高的是宋泗昌,当时有一位军委领导人在场,他对宋泗昌留下深刻印象并开始注意他。这位领导人是父亲红军时期的战友。

9

第二章

9.痛苦之后是轻松

母亲把三张茶几并列在一起,上面堆满追悼会产品。

签到簿三大册,四开本,缎面精装,宣纸可折叠,打开来足有一丈五尺长,哗啦啦像一排浪头。

“治丧办”印制的精致合页,八开本,刊载悼词、遗照、简历。开会时有用去一千六百份,还剩一千多份,母亲全要来了,留着赠人。

来自各部队的唁电二百多份,已合订成册。至今仍有唁电不断转来,母亲收集成一个增订本。慰问信也有上百,其中十几封信是父亲去世那年就写下了,当时不敢寄,五年之后才寄来。母亲把它们盛入一只牛皮箱里。

还有照片。追悼会上,四架相机拍摄了十二卷胶片,除了拍场面和到会领导人外,摄影者还遵从母亲愿望,把每只花圈挽联都拍下来了,统统放大成五寸照片,家中来客无需戴花镜便可观看。

还有剪报集。母亲请人把发在各报刊上的所有有关父亲的报道、回忆录、旧体诗,收拢整理,剪贴成两大册。

母亲沉湎其中,像一朵云浮在纸山上,老也整理不够,连头发也不大做了。就在这种又悲痛又兴奋的整理当中,也光华内敛,显得肃穆而美丽。两个妹妹,总有一个陪伴她,听她轻缓地、无休止地说茶几上谁谁是中央委员,谁谁是侯补委员;谁谁以前是中央委员现在是人大常委;以及茶几上有多少大区正职大区副职,多少省市领导,谁是父亲的老部下而后来上去了……妹妹不愿听她缅怀哀荣,她就跟来客们说。最相契者是四个和她地位仿佛的遗孀,她们的丈夫有的已开过追悼会,有的近期平反治丧。母亲内行地指点她们:《人民日报》要上的,老头子有二百字。军报头条,带消息带悼词全文,五百六十多字,照片搁当中。老头子好像应该不止这个规格,我也不打算反映了,办都办了嘛。你们一定要拿到文件,把文件具体化,光吃精神不管事,事前就把问题理出来,一条条解决了再开会。你老头子哪一年的?1929年?抗战时期的旅长?一级独立勋章?那你一定要坚持这个评价……”

然后她们就揩泪,再后就散漫地闲扯,烟蒂堆满烟灰缸,客厅里充溢蓝色雾障。

两个妹妹天天叫烦死了,要走,但又不订票。苏子昂估计是存款问题,父亲补发了两万元工资。他不说走,他觉得自由。这两天里,他取代了父亲的地位。

夜晚,苏子昂进入母亲卧室,送她五盒治哮喘的进口药剂。这些药用去他一个月的工资。母亲有些意外,躲闪苏子昂的目光:“你比妹妹心好,她们光想我的东西,只有你,……”

“我明天离家,回部队。”

“都准备好了才通知我,是不是?”

“是的。”

“对咱们这个家,你有什么要求?老头子和我还有几个钱,你提个数吧。”

“我只想得到父亲那支‘赫斯’猎枪,别的一概不要。”

那支枪真漂亮!一位国民党将军送的。父亲想靠它度过退休以后的生涯。他生前说过,他死后这枪归苏子昂,还有四盒枪弹。他说:“就它还算样东西,看着都舒服。”

母亲不安地:“本来是你的……可大妹也跟我要,是小李怂恿她的。”

“你答应她了?”

“唉,……”

“看来我不比一个未婚女婿。”

“我再跟她说说。”

“算了,我对荒唐已经习惯啦。今晚我想跟你谈另一件事。只谈一次,今后再不提。”

“坐下坐下,啊呀,我这连个坐处也没有。”

“我表明一个态度,关于你今后的生活。你今年才40岁,或者才43岁,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年龄,你和父亲结婚时多报了几岁,这并不重要。总之你今后日子很长远,没有必要守寡终生。如果你遇见合适的人,我支持你们结合,并且像以前那样尊重你。”

“你要赶我走!”母亲惊叫,“我不走,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敢……”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苏子昂厉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再嫁。父亲去世五年,尸骨早已灰飞烟灭。这五年里,你受过不少苦。今后你无需受苦了,日子可能比受苦时更难过。我是父亲的儿子,表这个态不容易,我希望你重新生活。”

在军区首长夫人群落里,母亲的容貌与风度出类拔萃,看上去像30岁左右的少妇,如果不是近年的磨难使她略显憔悴,简直就像苏子昂的姐姐。

母亲揩着眼泪:“我和你父亲生活了半辈子,我死活都是她的人。你放心好了,我绝不失节。”

“果真如此,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苏子昂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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