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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生 by 多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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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尚在稚龄,当然要多玩儿。”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苦脸儿立刻丢下蒲扇,脸上堆了七分笑,三两步窜过去,

    “王大人来了,奴婢给您请安了。”说着就俯下身,拜了一拜。

    跟在王伯庆身后的愁眉,不觉皱起了眉,他怀里抱着柄佛尘,颇有点仙风瑶瑶的模样,最瞧不得苦脸儿巴结的做派。

    “愁眉,你愣着干啥,还不快给王大人搬个凳子,上茶。”苦脸儿好像没看到愁眉斜睨着他的目光,继续大嘞嘞地吩咐着。

    愁眉听了,更是不耐烦地对空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子仗着比自己年长一岁,平日里处处指使编排,

    “愁眉,给王大人看座。”

    华璃也开口吩咐,一边伸直腰,盘腿坐在软榻上,倒像一只小鸟躲在窝里,他头上半绾的髻儿早散了,冰玉冠歪在一边,浓黑的发披垂在脸庞,肩背上,也抹上了点点金红的光晕,更衬得他皎洁的面容奇异的明亮。

    “也别麻烦,皇上赏我个锦垫儿,我就坐在廊下,倒风凉。”

    王伯庆晃着冬瓜脑袋,嘿然一笑,瞄了华璃一眼,竟被那抹明亮晃了眼睛,他本就不大的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线儿,笑眯眯地逡眼瞧瞧叮铃当啷杂货铺子似的花廊,回眸望望半梦半醒懒洋洋的皇上,不觉笑得更加欢畅,

    “皇上今天气色祥和,不知又得了什么乐子?”说着一弯腿就地坐在了锦垫下,他虽身子圆胖,行动倒颇敏捷。

    华璃一听来了精神,伸手抄起矮凳上的蛐蛐罐子,“老王,你快来看看我新得的上将。”

    随侍在侧的愁眉和苦脸不觉牙根发紧,眼发花,这么不伦不类的称呼真是难为皇上叫得出口。

    王伯庆却听得眉开眼笑,他变戏法似地从怀里也摸出个蛐蛐罐子,乌陶的质地,却莹莹润润泛着玉光,华璃一见就挑眉立目地来了兴致,立刻甩起一个锦垫扔在地上,身子出溜一下滑下软榻,和王伯庆并排坐在廊上,

    “老王,你这看着不像凡品,”他将那乌陶的罐子举至耳前,耸眉听着,“怎么没有动静?若只是个哑巴蛐蛐,虽是好货,可却比不过我的上将了。”

    华璃有点失望地放下陶罐,王伯庆的冬瓜脸却笑开了花,“皇上莫急,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呀。”他肥短的手指一下子掀开罐子盖,华璃聚眼一看,不觉有点呆,乌陶罐子里的蛐蛐体型中等,体色浓黑亮泽,竟比那玉润的乌陶还要滋润,明明是只最上佳的将军蛐蛐,但却寂然无声,只见乌纱般的双翅微微震动,却不发出一点声响。

    “皇上,请——”王伯庆一拱手,小眯缝眼儿里灵光一闪。

    华璃献宝似地打开自己的白玉罐子,一只通体黑亮的黑头将军昂然挺立,它的沙翅震动,鸣声低沉,一看就是极品。

    “这可是愁眉和苦脸守了三天,从废宫墙根儿下的蝎子洞里翻出来的。”

    华璃语调兴奋,他冰白的脸上氲起淡淡的霞色,站在旁边的愁眉和苦脸儿相视惨笑,——这掏蝎子蜈蚣洞可真不是好干的活计。

    “好虽是好,但也要练练才知道。”王伯庆摇头晃脑,三个肥肥的下巴一起跟着开心地摇晃。

    “练练就练练,还怕了你不成。”

    华璃拿起草签子轻轻一拨,那黑头大将就跃进了乌陶罐子,只见它竖翅大鸣,以壮声威,继而张开钳子似的大口,卷动着长长的触须,身子陀螺般地旋转不停,似是在寻找有利地形。而那哑巴将军却气定神闲,凝立不动,倒显得黑头像个跳梁小丑,黑头以为哑巴怯懦,遂呲牙咧嘴地头顶脚踢,开始进攻,哑巴将军不躲不闪,凝然中,只一甩头,嘴一张,雷霆一夹,不待华璃惊呼出口,那黑头上将已被哑巴咬成两截。

    “——啊,黑头!”

    华璃,愁眉,苦脸一起惊叫,华璃是痛惜,愁眉和苦脸是哀叹自己命不好,黑头战死,自己又要开始掏蝎子洞了。

    那哑巴一脚将黑头踢出罐外,仰头挺胸,高竖双翅,大声长鸣,骤然而起的嘹亮鸣叫把华璃三人吓了一跳,——敢情它会叫不是哑巴呀。

    “皇上——”王伯庆盖上蟋蟀罐子,笑容微敛,“——蟋蟀都是靠鸣音求偶的,可想而知,这不善鸣叫的家伙是求不到的,他练了一辈子童子功,厚积薄发,最是凶悍,每次临战时,它既无须靠鸣叫树威,吓唬对手,也无须以灵活的身手伺机寻找敌人的破绽,它虽敛声屏气,却往往一击致命,并无多余的花样。”

    ——啪啪啪,从他们身后忽地响起轻轻的击掌声,众人回头去瞧,却见卫太后端立在廊边,脸上微微带笑,正轻击双掌以示赞扬,

    “王大人好心思,连玩都玩得这么有名堂。”

    王伯庆扶着华璃麻溜儿地站起身,俯身便拜,“臣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母后……儿……”华璃被他娘抓了现行,心里着实忐忑,脸上开心的红霞也渐渐消退。

    卫无暇走上前,抬手抚上他的额头,随即眉毛微皱,——好像有一点热度,她回身看了端午一眼,端午快步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指头大的玉瓶,

    “皇上,今天还没吃药粥吧?”端午问着,从瓶中倒出一粒淡褐色的药丸,“先含服一粒定心丹吧。”

    华璃乖乖地张嘴含了,脸冰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透出一抹玫紫,王伯庆心里一凉,——皇上聪颖早慧,但身子却单薄得像个影子。

    卫无暇揽着华璃坐在软榻上,指指地上那身首异处的黑头,暖声说道:“这个家伙禁不得激,草签子一赶就蹦得老高,又喜欢大鸣大叫,虚张声势,却落得这般下场。蟋蟀相斗,从来都是一对一单挑,好比打擂台,小鱼小虾俱被淘汰,最后都是真正的王者对决,它们的荣耀也尽在于此。”

    卫太后的话缓缓道来,王伯庆听得却是悚然动容,——世传——大蜀郡主卫无瑕颖慧无双,看来确是不假。她的这一番教导可比自己的又棋高一招了。

    华璃听得入神,凝目细想,浑忘周遭。

    “皇上,太后——,”王伯庆瞧瞧骤雨初雯后的天空,彤云翻卷,金红万丈,“——雨过天晴,霞光普照,明天必定祥和,天晚了,臣告退了。”

    “王大人走好,那……那哑巴将军……”

    华璃的眼光在他娘和王伯庆身上转来转去,心里仍然惦记着那只王蟀,

    “——王大人,”卫太后看看儿子可怜巴巴的模样,不得已,纤眉微蹙,开口相询。

    “皇上,臣已经放在那矮凳上了。”王伯庆一边癫腾着胖肚子退出花廊,一边提醒华璃,华璃一看,立刻喜笑颜开,那乌陶罐子可不就在眼前。

    “老王,谢谢你。”

    华璃一高兴,忘了尊卑顾忌,卫太后暗中摇头,端午则狠狠地剜了愁眉,苦脸儿一眼,弄得那两个小家伙儿心有戚戚焉。

    望着王伯庆离去的方向,卫无暇点了点头,心想:这王大人还真是朝中一宝,当初朝上不知有多少人攻击他相貌丑怪,不宜为帝师,他却不以为意,依然笑嘻嘻,从容以对。

    端午快步走过去查看药粥,“是哪个小猢狲管的火?差一点烧焦了底。”

    苦脸儿一把将愁眉推了出去,“——是愁眉!”

    愁眉肩膀抽搐,却仍然低着头,抱着拂尘蹭过去,“端午姑姑教训得是,愁眉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端午打量着眉清目秀的愁眉,又瞧瞧喜眉笑目的苦脸,没再说什么,苦脸儿却悄悄地冲愁眉挤挤眼,心下感激,——愁眉面目端丽,在内宫女官中一向得宠。

    端午小心地舀起一碗药粥,放在几上,用小蒲扇轻轻扇着,想想,就掩嘴笑了,

    “想这王大人身重体胖,却曾带着咱们皇上爬树掏过鸟窝,下河摸过鱼虾,上房揭过御瓦,也真怪难为他的。”

    端午是真心感谢,华璃由她从小抱大的,自然知道他成长的艰险,她只盼着华璃快乐平安,读不读书却是不打紧的。

    花廊上众人想想王伯庆的行状,再想想他一贯的行径,俱都笑了,

    “你父皇当年力排众议,请他做了你师傅,确是有眼光。”卫无暇端起药粥,亲自一勺一勺喂给华璃,“现在楚蜀闹得不可开交,我们正好不声不响,关起门来过咱们的小日子,把读书,吃饭,穿衣,做买卖的事搞好,才是硬道理。”

    端午,愁眉和苦脸,都是卫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她训导华璃从不避忌他们。

    此时,彤云消隐,明月高悬,洒下清辉一片,天涯若比邻,有多少人沐浴在这同一片清辉之下呢?

    

第一卷: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唱歌我爱笑。 第九章

    第九章明月出坤山,云海苍茫,月华如洗,连纵横亘的万仞峰峦间扯起一幕幕银雾,好似银河浣纱的织女们遗失的星纱,不知缠绕牵系着多少离人愁绪。

    坤忘山东麓,红河谷草庐前的坡坪上,小花儿和阿鸾席地而卧,月之清辉融融拽拽,游上他们的衣衫和乌发,

    “阿鸾,夜寒露重,你的伤口刚刚愈合,还是回屋去吧。”

    小花儿摸摸身下的竹席,已经有点潮湿,阿鸾却不理会他,依然凝目向极远极远的天际眺望,——原来山中的月亮这般圆大,这般明亮,倒是在宫中从未见过的。想起父王,阿浩和君翔,阿鸾的心里也似浮起了银雾,迷迷蒙蒙的说不清是思念还是凄伤,

    “……小……小花儿……”

    阿鸾迟疑地开口,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尤显清越动听,蹲在树梢上的花铃铛儿耳朵最尖,刷啦一下展翅飞了过来,小花儿听了也心头微动,这还是阿鸾第一次开口说话,竟比他的笑声还要玲珑。

    “……小花儿……我……想家了……想回家……”

    阿鸾轻声说,小花儿一愣,忽觉心酸,如洗的月辉映进眼帘,——明月和故乡,思来想去,离他都很遥远。

    “——好,再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家。”

    “可是临州距此地——”阿鸾不知父王兵行何处,最稳妥的打算还是回都城临州。

    小花儿听了心下了然,——原来阿鸾真是南楚王太子明青鸾!那他应该比今世的自己年长一岁。

    “临州距此地确实路途遥远,它位于夏江上游并临东海。”

    小花儿喃喃自语,心中默想该走哪条路线送他回家,如今南楚武王已经攻至禹州,是否应将阿鸾直接送到军中去呢?

    阿鸾听了他的话,又见他沉默不语,心里一下子泻了气,秀眉拧起,

    “……小花儿,如今……楚军到了哪里……”

    阿鸾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可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杏眸闪烁不知该望向何处,生怕小花儿身为蜀民,会以此相挟。

    “……好像……攻到禹州了……”小花儿转头望着阿鸾,他的脸庞在月光下更显细致皎洁,“禹州离此地虽近,但兵荒马乱,流民乱军不断,可能比去临州还艰难。”小花儿觉得不能冒险带着阿鸾穿越烽火线。

    ——啊!阿鸾眼睛一亮,唇角微扬,心中的银雾渐渐消散,父王当真神勇,竟已攻下巴,锦两洲!禹州是通往西川的最后一道门户,他转头望向坤忘山西麓,神情非常想往,只恨自己没能追随在父王身边冲锋陷阵。

    “阿鸾,我还是送你回临州吧,”小花儿看着他骤然明媚的脸容,不禁有点恍惚,压下心中的不舍,冥思苦想,总觉得此时迎着战火去禹州非常冒险,“我们下山,走小路去剑峡湾,从那里坐船往上游走,如果连夜行船,五六天也就到临州了。”

    阿鸾听了,不敢置信地扭头望着小花儿,一个十来岁的乡野少年,为何却有着如此细致缜密的思虑!可他毕竟年幼,终究难以信赖。

    “我从小跟着爹读书,平时也都是由我下山卖药,做些营生儿,所以,你无需担心,我定能将你平安送到临州。”

    小花儿看到他眼中惊异怀疑的眸光,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连铃铛儿也在一旁唧唧啾啾地叫,好像是在极力证实小花儿所说的话。

    阿鸾将信将疑,垂下眼眸,暮春山中的夜风还夹着丝丝凉意,沁入肌肤,他打了个寒战,抱紧双臂,身上却忽然多了一件单衣,还带着暖热的体温和一缕轻浅到极处的暗香。阿鸾伸手,本想拂开小花儿盖在他身上的单衣,手指刚触到柔软的衣襟就停住了,只轻轻抓着,不言不动,静静地侧卧在席上,他将头埋在衣下,心里却起了一环环的涟漪。

    阿鸾忽地想起前些天自己曾对小花儿动了杀心,不觉面上烫热,既愧又窘,还混杂着惊疑不定,——小花儿几次三番救他于危难,他本该知恩图报,许给小花儿富贵荣华,但他贵为南楚太子,一向凛凛不可侵犯,实在难容小花儿的多次冒犯,更何况那花儿只是长在山野,面容丑怪,却和他相处泰然,全无一点敬畏恐慌,甚至有时还对他口出不逊,倒比朝中许多贵胄子弟还要坦然。阿鸾的鼻端游动着那缕清香,身上裹着那层温暖,心也跟着变得松软,虽仍有不甘,但还是决定对小花儿既往不咎。

    小花儿出神地看着月光下阿鸾瞬息变幻的表情,心里轻叹,——难道这小鸟儿还在想着杀了他以洗耻辱吗?古人当真涓介!他颇不以为然,讪笑着问:“阿鸾,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鸾一听,皱起了眉,家里的人——那可就太多了,数也数不清,没有一万也有两万,想了想,答道:“……我爹……和我弟弟……”还是化繁为简吧。

    当今夏,楚,蜀三国似乎在子嗣上都很艰难,夏文帝崩后,身后仅余华璃一位皇子,南楚武王明涧意也只有明霄,明皓两位王子,而那个死无葬身之处的蜀王卫恒就只有魏元嘉一位世子。

    坐在屋中竹塌上的花袭人微闭着眼,听着孩子们在草坪上说话,心里朦朦胧胧的,思潮起伏,他知道小花儿就要离开坤忘山了,他也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那朵奇葩终究不属于自己,天地浩大,就放他去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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