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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已过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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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现在?”
“对,马上!”

“杨麓,你防8号。”队长(依据年龄临时任命)对我叫喊。
比赛已经进行了一半。比分52:60。我们输着。
没什么好奇怪,你不能指望五个临时拼凑的陌生人能够打响一场硬仗。我们的教练在场外蹲着,用抽得差不多的烟头逗着一个小孩儿,看的出,他明智的没对我们抱期待。
8号是对方的灵魂人物,他个子既高,技术又好,更重要的是,他深谙怎样领导一支队伍。
我拍掉对方9号扔给他的球,传给我们队长,“8号,你几年级的?”,听见他在我身后问。
他带球越过我,又问:“8号,你叫什么名字?”
我后仰,躲过他的盖帽,投球入篮,他嘿嘿笑着:“8号,有两下嘛。”
他从我手中成功盗球,旋身跃起,漂亮的三分球:“8号,别以为就你牛逼。”
比赛结束,我们输了他们3分。
我跟着教练走出运动馆的大门,一面拧干汗济济的球服。
他在后面大声叫:“那个8号,做人别太拽!”
我回过头,他一脸不以为然,目光凶悍。
我噎住,想,自己不爱理人的性格或许比较伤人吧。
我只好说:“别在意,我人比较内向。”
他木了片刻,大笑:“原来你是害羞才不搭理我啊!”
我出了冷汗,真的。

后来我在一个早晨,于我家那块儿的公园门前碰到他,他骑着单车,耳朵里塞着充满爆炸音乐的耳机。我们同时奇怪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又同时回答:“我住在这儿。”
错谔的瞪着对方。
又同时咕噜:“不是吧,怎么这么倒霉?”
哦,忘了说,他叫谢梵。
一个热爱篮球的家伙,与我同年。

有一阵子,王闻井不太高兴我同谢梵混在一起。我把原来用在和他打游戏的时间,一股脑转移到了同谢梵打篮球上。他说:“谢梵将来是要成为职业球员的,你呢?你又不吃篮球的饭——所以,你在浪费青春,浪费生命!”
我实在感到挺理亏的,但每次谢梵站在我家楼下,抱着篮球大声叫:“姓杨的,滚下来,今日我们一决生死!”
我就不由自主的从电脑前弹开,奔下楼同他血战去了。

通常,都是黄昏。篮球场在被烈日暴晒了一天之后,储存了厚厚的热量,当我和谢梵奔来跃去,你追我赶的时候,构成球场的水泥们,以一种缓慢却稳重的步调,将热量一层层的释放。我们沐浴在夕阳和水泥的双重热量里,身体内的血不可遏止的汹涌起来,这让我们的动作在重复了千万遍后,依然充满力量。晚霞有时候偷偷的出来了,在他的脑袋后排开,很长很长,很亮很亮;篮球场边的樟树,发出鼓掌般的鸣响,那是成千上万的叶子在相互碰撞。老夫老妻穿着整洁,相互搀扶着走在樟树下,指着球场上的我们,老妻说:“现在孩子精力多好。”老夫头微微上仰:“赶不上我年轻时呢。”
在这样的黄昏里,谢梵不停的对我说:“今天我要打败你!”
不管多少年过去,回忆起这些黄昏,都是那么的美好呢。

我的中学时代,就在无数个黄昏的恶战中,飘走了。


我想也许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高考,来作为我中学阶段的正式结束。

晴朗的痕迹,一大早就已经明显的展示出来。六点钟我爬下床,推开窗,几只鸟正从我眼前飘过,羽毛洁白,叫声清脆,树叶上的露珠缓缓下滑。太阳模糊的轮廓在城市尽头的楼房后晃动,大院里晾晒着粉蓝色的被单,一道道,影子浮在地皮上,半截绿半截红。
邻居的小姑娘坐在单元楼前的大槐树下,背着书包,看她的母亲晾衣服,等她踩上自行车,送自己上学校。
我在窗前呆立了一些时候,母亲开始敲门“起床啦,杨麓;杨麓,起床啦!”

在校门口碰见谢梵,照例歪歪斜斜的骑着他的自行车。
“喂,你昨天什么意思?”他瞟到了我。
“嗯?”
“昨天下午,我来找你打球——昨下午你在干吗?”
“哦,复习语文了,”我吞着一杯可乐,“什么诗词背诵的,我以前瞟都没瞟。”
“日,那你在家咯?怎么不吱个声啊,老子昨天站在你楼下喊了一刻钟——还以为你上哪儿野去了。”
“你哪个考场?”
“27——你别扯话题,我就不信你复习语文真那么认真,连我这样大的嗓门都能忽略,喂,你说,你昨天到底听见我叫你没有?”
“27?王闻井也在27,好像。”
“你瞎扯什么啊,问你昨天到底听见没有呢?”
“哦,听见了。”
“那还不不吱个声儿?你也不想想,我做人一向锲而不舍,你不吭声,我一定会在楼下坚持喊,撑到死的。”
“那会儿正拉屎呢,不好回答。”
“瞎扯,当时你家厕所门敞着呢,你以为骗的了谁,你家也就二楼,老子脖子一伸,尽收眼底!”(注:“我”家厕所在阳台一侧,所以谢梵不需要透视眼也能看到的,:),见过这种厕所布局吧?)
“哦,那我可能睡着了,想起来了,我是睡着了,真的,就趴在桌子上。”
“算了吧,”谢梵凶狠的朝我鼓了下眼,“其实我刚才就是试试你,看你老不老实——哼,我都看见拉,你那会儿正在打电话呢——就站在窗边,笑的一张脸都毁了——我看见拉!”

“……”
“和谁呢?”
“哦,一个朋友,啧,其实也不算。”
“要你说!”
“哎,其实就一个不怎么熟的人哈,没什么好问的。”
“老子打人了啊?”
“啧,就是,怎么说,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也不是了,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了就不
一块儿了的,啧,也不是了,一个从小在一块儿也不在一块儿,长大了更不在一块儿的……”
“钟维,是吧?”
“日,你的推理能力还不错哈。”
“我就知道!是他,对吧?——哦,我进考场拉,拜,祝你考好。”
“喂……”距开考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警戒线还没撤呢。
果然。
一个制服笔挺的执勤人员义正词严,朝试图跳过警戒线的谢梵大吼:“干什么干什么?!脑子昏了是不?跳警戒线!想打劫老师抢考卷怎么的?!”
谢梵规规矩矩的道歉,灰溜溜的一边走了。

头天下午接到的那个电话,是钟维的。
我一提起话筒还没吱声,那头就是:“明天高考吧?”
是呆了一会儿的,他声音在电话里和平常有些不同,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却出于恶意,愣是说:“请问你找谁?”
“找谁?”那边一声低低的咕噜,“日,没找谁,”,眼看要挂电话。
连忙一句“找杨麓的就别挂”,叫过去。
“嘿,我是谁啊?”
“姓钟的。”
“啧啧,一开始就听出来了吧,还假装,‘请问你找谁?’”他学我的语气。
突然就笑起来了,那头也笑——可能就是那会儿,谢梵透过窗户,看到了我,并形容为“笑的一张脸都毁了”。

监考老师来自邻市。
两个都娇滴滴的,不过一个女,一个男。
此男在讲台前亭亭玉立,拨弄了半天粉笔,终于挑出一只粉红色的,在黑板上写到:“严肃认真,遵守考纪。”我注意到,他写字时,始终翘着兰花指。
坐在后排的女生议论:“我打赌,他是个gay。”
现在的女生神经都颇为敏感。
离考试结束还有45分钟时,我由于闲得发慌,交了卷。
嘿嘿笑着,头一天的电话里,钟维说,“日你小子,可不要提前交卷啊!”
我五个台阶五个台阶跳下楼,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巡视官。其中一位蹦到我面前,他比先前教训谢梵的那位更加神态严肃,朝我发出隆隆咆哮:“再跳、再跳啊!怎么不跳了,不跳了啊?!有本事再跳、再跳啊!”另一位斜视着我,善解人意的叹了口气,“学生,跑的多迅速啊,实在憋的不行了吧,有卫生纸吗?下次记得考前把手都解好。”

我考得不错,但就我平时的水平来看,再不错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填志愿的时候,冒了点风险——老师和母亲一律反对——可我还是填了那个城市的那所学校。
好在我填了服从分配。
所以我终于在那个暑假过去了一半的时候,收到了该校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专业。


“妈你先上,哎哎,杨麓,扶外婆一下,”母亲手里拽着一只肥大的塑料袋,里面花花绿绿的填满了方便面、熟食以及饼干;表姐甲面色凝重的靠着姐夫,十岁的花花夹在其父母中间,三人均盯着我怎样把外婆弄上火车。
“这该死的老太婆,非得跟来,”表哥丙低声骂了句,“杨麓你快把她弄上去,火车快开啦!——我们还没上呢!”
外婆的嘴里含着一颗枣,出门的时候就含着了,当时表哥丙正在抱怨六个人的队伍过于庞大,他对他姐姐(表姐甲)姐夫嚷嚷:“你们不用送我上学,我都是个男人了——再说,姨妈(我母亲)不是要去吗,她以前在N城工作过,熟悉,有她照顾我和杨麓就够了——你们跟着干吗啊?啧,还把花花给带上,她要在路上哭了我可不会对她客气!”表姐甲敲着她弟弟的脑袋:“呦,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考上个大学就不认人啦?怕我们跟着丢你的脸吗?况且你那是什么大学?N城职业技术学院,三流的货色!人家杨麓考上的N大可是名牌,他都没怨我们跟着呢!”她的丈夫补充道:“你小子,别以为老子是去送你的,我们是去旅游的!对不对?花花,乖女儿,爸爸带你去坐大火车,去看皇宫!”表哥丙气呼呼的将他的行李箱扛出门,突然发现他的奶奶(我外婆)正跟着他,一只手拉住他蓝色衬衫的下摆,老态龙钟的脸上呈现出迷茫又好奇的表情,“喂,奶奶,你跟来干吗?快进屋去,哎哎——别扯我衣服,我要下楼啦——姨妈!你看一下奶奶,她拉着我的衣服不放!”“妈,你这是干吗呢?”老太婆张张嘴,枯萎的舌头上跳跃着一颗枣,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要去……坐火车、皇宫!”

七个人艰难的上了火车,其他乘客都颇为讶异的打量着我们这只充满老弱病残的队伍。除了我与表哥丙坚持坐硬座,其他五人都是卧铺票。开往N城的火车缓缓的启动了,侄女花花发出尖锐的大叫,与她同样兴奋的是外婆,这二者都是第一次坐火车,眼睛一圈圈的转动着,身体随着车体摆动。表哥丙不耐烦的听着他姐姐的不断叮咛,终于拉着我走出卧铺车厢,脸上的神色也渐渐的生动了。窗外的景物瞬息万变,仿佛闭上眼,再睁开,就能沧海桑田。
“你怎么不说话啊,一路过来,闷葫芦似的。”表哥丙心不在焉的问。
“哦,想事。”
“哎,被那群跟屁虫烦死了吧?到时候我绝对不会让他们跟我去报道的,你呢?”
“没所谓,我妈反正肯定会跟着的。”
“那也是,姨妈好像说还要顺便去N大看看那个谁?叫什么……钟维?”
“哦,她是这么说来着。”
“啊,妈的羡慕死你了,大学里有个熟人啊,爽死了,到时候可以让他罩着你,不像我——啊,我要一个人打拚天下啦!对了,我们学校隔的近吗?”
“一会儿买张N城地图瞟瞟吧。”

一下火车就有N大的师生前来接站,一面高高扬起的大旗,上书:“N城大学。”
其时,业已有二十来个新生和家长跟在那里,旅行包色彩缤纷。
穿着印有“N城大学”t…shirt的女生走过来,让我跟着她们,等一会儿,会有校车前来接我们。
火车站对面是一个蛮大的湖,我们站在出站口处,那湖的影子像一条碧色的绸带拴紧了我们的视线和脑海,湖边有人左右缓行,有人垂钓,湖面划过脚踏船暖黄或水红的影子,白色的水鸟一柱擎天。花花哭泣着要去划船,她的哭声素来兼具凄惨和霸道的特性,这哭声使她从小受到多方面的纵容,这样,虽然长到了十岁,心理年龄估计还不到五岁;外婆巴望着湖,也有这种趋势,“船,”她说,母亲连忙买了一块梅花糕,分散老人家的注意力,这头呢,花花哭的更加厉害,看着太婆手里的糕,终于跳过去抢了过来。
我未来的校友们一直朝那对老小投以十二分的注目,至此,他们笑开了,他们的家长也是。表哥丙在我耳边叹了口气:“丢人丢到家了。”
母亲终于决定带那一老一小去划船,将祸根引开。
“杨麓,我就不跟你去报道了,我先带你表姐他们在城里转转,将他们安顿好——明天再来你学校。”
几分钟后,我拖着行李,和我未来的校友们挤着上校车。
多数学生的行李都很臃肿,一个前来接站的老师拉住我:“同学,这里就你个子最高,我看你虽然瘦瘦的,劲儿还是有的吧?你看,那几个女同学,她们行李又多,家长又没来送,你过去帮她们把行李抬上车,”我朝那几个女生走过去,该老师又为了鼓励我,在身后表扬道:“好小伙子!”
那三个女生起初脸红红的,接着,其中两个戴眼镜的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另一个长的还不错的女生A倒是和我搭了几句话,无非自我介绍,然后听对方自我介绍,完了再议论几句我们即将就读的大学。我上跳下跳,几下将她们的行李弄上车。A很赞赏的看着我,甜甜的夸我:“动作真利落。”另二位眼镜小姐依然保持对我视而不见。
等一切就绪,在车上坐好,我睡了一觉,醒来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一偏头,却是那两个眼镜小姐,她们显然没有想到我突然醒过来,立马移开目光,脸变得和初见我时一样红了。
我浑浑噩噩又睡过去,梦到了林月然、王闻井、谢梵,我梦见一茫茫无际的旷野,天空像漏了水的油纸,天之下地之上,我们四人分别骑着四匹马,“驾”的一声,各奔西东。


“喂?”
“杨麓啊,是我。”
“哦,妈,在哪儿?”
那头闪过一波杂音,母亲的声音“他问我们在哪儿?”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我们在教学……区……处。”
“我们在你们教学楼三区的出口处。”母亲一字一顿的传达。
这是刚到学校的第二天,头一天下午被一个胖乎乎的师兄领着报了到,回宿舍天已然暗了下去,几个室友互相通报姓名,他们都笑得很诚恳,其中我的下铺——来自江西的甘辰,送了一块几乎鼠标垫那么大的桃酥给我,那是他家乡的特产,比其他地方产的更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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