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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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神智稍清醒时，“池轩，昨晚你怎么不出声的，装神弄鬼啊？”
　　池轩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每天依旧汤药，只是味道好像变了点。不知是不是这药是超级慢性药，喝了这么多天，身子里积累的药性也许差不多够了，开始发挥药性，烧竟慢慢退了下来。池轩的笑脸也越来越多，不只因为我，也因为马车驶在官道上了，寂城就在不远了。
　　也许我真是衰人，没高兴一天，身上开始发痒，痒的我恨不得抓破脸，撕破背。池轩发现我的状况，把车厢透凤处都封了，掀起车帘来也小心翼翼的，那样子生怕一丝风偷溜进来。还告诫我要忍着，不能抓，并在一旁监督，弄的我像个犯人，每天受痒这个刑。
　　次日，手上起了一个个疹子，不到一天，不仅身上，胸口也有了，用手一碰脸，疙疙瘩瘩的。
　　“池轩，我怕我没发烧死，却被痒死。”忍痒忍的要发疯。只能在池轩的监督下小心翼翼地挠疹子四周的皮肤，稍稍缓解下。背部够不着，只好请池轩代劳。
　　我果真是衰人。这具身子出现在世间也十八年了，这十八年里不出水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一开始我问池轩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这身子都开始腐烂了。池轩失笑告诉我，是我得了水痘，所以会发烧，所以会出疹子。
　　日暮时终于到了寂城，天气开始转凉，秋已临近，离中州大概也不远了。
　　马车没在寂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停下，而是停在一座雅致的庄园。我被包的严严实实地下车。除了池轩，宁二，眼前还有颜回。
　　颜回直直看着我，一双黑眸似古井，不兴波澜。我把这具身子弄成这样，他肯定气恼的很。
　　“对不起。”我说的很诚恳。
　　“什么？”黑眸闪现一丝不解。
　　“这具身子我会好好保护，不会让他留有一个疤的。”反正他迟早要知道，我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颜回神情一僵，随即又恢复云淡风清：“外头风大，先进屋。”

　　章三一　风情黑夜

　　池轩与颜回见过礼，宁二在一旁只冷笑，走在颜回前头，神情仿佛主人回到自己家。
　　我问心有愧，又加之身体疲弱，沉默跟在池轩后头。
　　宁二一直走在前头，穿过月牙门，转朱阁，好闻的凤蝶花香盛情扑鼻。一座雅苑赫然出现眼前，大片大片淡紫的凤蝶花起伏，迷离着夕阳的碎金。楼阁旖旎，亭台古香，风情苑三个嵌金墨字一针见血点出了这座雅苑的内在。这座雅苑的主人想必也是一风情万种的人。
　　宁二轻车熟路，真个如主人带领宾客游园神情。颜回沉思着。池轩也能忍，到现在楞是没跟宁二说一句话。
　　“这里是哪里？”我问的是颜回。
　　颜回淡了淡神色：“别院。”
　　宁二冷笑出声。颜回居然没有反应。
　　“怎么了，宁二？你对这里好像很熟？”颜回也许是不屑问，池轩好面子而不问，最后只能由我来做坏人。
　　“你没必要知道。”宁二转身就往屋里走。
　　弄的我一个哑口无言，一时尴尬。
　　“进屋吧。”颜回没看我，看着走进屋的宁二，跟着进了去。
　　我被安排在一间向阳的房间。窗户都紧闭了起来，凤蝶花香还是从缝隙里溜了进来，薄薄的窗纸挡不住阳光，金色的光束里有尘埃嬉戏。
　　这里的下人很殷情很周到，每天汤药不断。吃饭喝药我很自觉，毕竟我活着，住的是别人地方，借的是别人身子，我有义务保护好别人借给我的东西，即使借给我的人不打算要回去了，但是还有监督人，不是吗？
　　空气流通，阳光灿烂，花香宜人，一个很好的修养之地。病好的很快。不出七八天，身上的疹子开始结痂。我没有看到宁二，只见到颜回一两次，都是在池轩在的时候。池轩每天都来报道，和我说着江湖最近事，谈着笑。我不能出屋，最多也只在屋里走动。
　　一个暖阳和和的下午，池轩问我晚上可听到什么。
　　“没有，到这里后，晚上都睡的很沉，醒来就是天亮。”我不知池轩为何这样问。
　　池轩迟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对我还要什么好隐瞒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昨晚有人在你这附近打斗。”池轩笑笑，“这么大动静，我以为你知道。”
　　轮到我迟疑，“是谁？”
　　“也许是我眼花，看身影是颜大侠和宁二。我不方便现身，也没来你屋里查看。”
　　身子瞬的一僵，我强笑道：“我知道了。”
　　“你自个注意着点。”
　　“嗯。池轩，这一路，多亏你了。”
　　“你这什么话，”池轩不悦道，“这么见外。”
　　“人话。”我很认真，“真的谢谢你，万分诚意的。”
　　“是朋友就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池轩皱眉。
　　我笑嘻嘻道：“那我换句话，有我宁一一天，就努力撮合你和东方。”
　　“恶心死了。”池轩笑骂着，脸却红了起来。
　　晚上喝药时，我支了个理由，遣走下人。等下人回来时，药碗早已空了。下人没怀疑，收拾走了。此时药不在我腹内，而是灌溉了窗外花圃里的凤蝶花。
　　没有往常的困意，我躺在床上发呆。若池轩说的是真，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打斗这么大的动静，虽然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作为杀手的警觉性这具身子或多或少总有的，可我却是一点也没感觉。只有一个解释——被下药了。最有嫌疑的就是晚上的那碗药。白天精神好的很，晚上喝过药后却特别想睡。可是“见不得死”不是说自己百毒不侵了吗？
　　窗户仍是紧闭的，月光照透了窗纸，在墙上留下斑驳清凉的光线。
　　没像其他晚上那样嗜睡，我已经相信是药的问题。
　　门无风自开。
　　我很满意我的反应——闭眼，平稳的呼吸，宛然一个熟睡的人。
　　来人脚步很轻很轻，轻的怕惊醒了我。脸上突然流连着一只手，熟悉的触感，是他！竟会是他！
　　硬生生压抑住心里的躁动，强自平稳呼吸。
　　“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低低的叹息，脸上被拂到一股温热。我能感觉到颜回距离自己不过一尺。
　　“你不当面说他当然不明白。”门口出现宁二的声音，“想不到冷情的颜回竟会每晚来看一个人，而且是偷偷摸摸地来看。”
　　“出去说。”手离开了我的脸。
　　“他喝了凝神草，这会就是在他耳边打个响雷，他都不会知道，你担心什么！”宁二不屑的声音，“真是可惜，增强内力宁神的凝神草竟被用来做偷窥的手段。”
　　凝神草？增强内力，宁神？不是毒药？
　　狐疑间只听宁二怪笑道：“颜回，昨晚的提议可考虑好了？”
　　屋里陷入沉寂。
　　接着是脚步声，离开的脚步声，还有颜回低沉的声音：“我不想任何人打扰他。”
　　门合上时只听的宁二冷笑。
　　昨晚什么提议？看来池轩说的是真的了。颜回和宁二可能因为这个提议相谈不欢而打斗起来。
　　到底是什么提议呢？宁二处处透这古怪，他和颜回之间会有什么事？百思无解，不如实地探察之。
　　我是行动派，这么多天没踏出房门的我头一次出门。颜回和宁二就在中庭，找了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隐了起来，颜回和宁二的声音在静静的夜空中清晰的很。
　　“你既然喜欢宁一，让你们恢复以前的两情相悦，为什么不答应？”
　　“宁儿不是以前的宁儿了。”
　　“那又如何，你喜欢以前的宁一，也喜欢现在的宁一，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宁儿喜欢的不是我。”
　　“你若答应我的提议，我就会帮你，会让宁一喜欢你。宁一本来就是你的，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宁一投向他怀抱！”
　　“情欢宫主这个位置这么吸引你吗？”颜回语气淡淡。
　　“我只想得到他！”
　　颜回笑了，有着点点讥嘲：“这个江湖还没有人敢有这个想法，宁二，你是第一个。”
　　“你答应了？”
　　颜回摇头：“你不要命，我可还想活着。”
　　“你不怕我告诉他你和宁一现在的情况？”宁二笑的阴险。
　　“说不定我在情眠山遇到宁儿就是他安排的。”颜回声音淡如水。宁二威胁错了人，这世上若有人还不受威胁，那这个人就是颜回。
　　“既然我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你，颜回，你该明白，我是不会留任何把柄在人手里的。”
　　颜回微笑：“你想杀我？”
　　“挑战护法，宁二不敢不自量力。”宁二笑的认真，“不过让宁一回到他怀里从此死心塌地，宁二还是做的到的。”
　　“你能忍得下？”颜回失笑。
　　“这句话应该问护法自己。”宁二脸上流淌着云淡风轻中透着凄惨的月光，“当初听得知宁一就是天下第二杀手，才知道这么多年，原是自己做了别人替身。”
　　颜回与宁二的对话听的我云里雾里。
　　“出来吧，你不想问些什么吗？”宁二含笑目光对着的正是我藏身之地。
　　宁二能发现，颜回没道理没察觉啊。宁二说话同时，颜回却转过了身。
　　原来如此，颜回是假装没发现，可为什么他要让我知道这些？
　　“看来凝神草效果也不怎样。”宁二掠望了背过身的人。
　　“我没喝。”我走到月光下。
　　“哦。宁兄真是辜负了颜大侠的一番心意，凝神草药可是千金难买的圣药。”宁二一脸惋惜，“我们的话你也听了七七八八。颜大侠脸皮薄，他做的出来说不出来的话我替他说。”
　　“什么？”
　　“颜大侠可是喜欢宁兄的。”宁二观察着我的反应。

　　章三二　只能背负

　　我笑着，一如平常。
　　“不说在风情苑这几夜，他夜夜在你房间徘徊，为了不让你知道，可是把凝神草混在你晚上喝的药里。就是从临城客栈到风情苑这一路，也是他托池轩照顾你。你道池轩怎知道你喜欢那些糕点，你道途中那些汤药从何而来？”
　　神情一肃：“我知道了。”
　　“你知道？”宁二左边唇角又扬了起来，“你知道什么！你在车厢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烧的那样迷糊能知道多少！”宁二继续嗤笑，“他可是每夜都守在车外，在你熟睡时入车看你，给你把脉，替你看病，为你来回奔波弄药，还傻愣愣地叮嘱池轩不让你知道！颜回，你何必让宁一误会，喜欢他直接说出来，何必装。”
　　接二连三的信息让我僵在原地。颜回仍旧背着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没来由地觉得那月色下清隽的背影披着一层寂寞颜色。
　　“宁一，好好认清情况，不要追求追不到，不值得的人。”宁二循循善诱中透着狠。
　　“什么意思？”
　　宁二很直接：“放弃景容。”最后两个字生硬地从嘴里吐出，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我的事你不用管。”我的声音同月色一样淡，地上被西斜月色拉长的颜回影子微微一晃。
　　“好好考虑，我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宁二也不着恼，扔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走人。
　　凤蝶花枝叶摩挲声一时间大了，清郁的花香随风暗送。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昔日堂堂侠客榜第一人想不到竟是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冷笑着，话说的很难听。
　　“宁儿，每次你都要把话说的不留情面才罢休？”颜回叹息着，却还是没转身，“我不想给你压力。”声音在凤蝶花声中飘渺。
　　我默不作声地走到他面前，颜回漆黑的瞳仁幽深。“四年前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都接受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颜回的黑眸晶亮，直视我：“若我说，我同时喜欢以前的宁儿和现在的宁儿。”
　　“那只说明你喜欢的只是这具身子。”我笑的灿烂。以前的宁一和现在的宁一共同点就是拥有共同的身子。
　　颜回眸里的光闪了闪，终于寂灭，“我知道你会这样想。”声音里的苦涩揉进空气，连空气也变了味。
　　迷糊的那夜，递给我水喝的那人是颜回？替我擦去唇边水渍的是颜回？我叫着池轩没应声的那个人是颜回？
　　原来这一路他一直都在，他没有走远。这一路，一直都是四人行，只是颜回，他选择沉默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在我看不见他的时候他看着我，在我看的见他时我选择了不看他。
　　那夜，我惯性地以为是池轩。谁告诉我，出错的通常是惯性呢？
　　“若不是这具身子，我与你只是陌路。若不是这具身子，我与你，活着的只有一个，不是我，是你。”我不敢选择相信，也不敢接受，即使心中已盛满感动。这具身子的过去，纵使我拒绝，可这江湖的人会拒绝吗？“长安别院那次，若不是这具身子，你会救我？”
　　“不会。”颜回回答的没有迟疑。
　　我转身就走。
　　颜回抱住了我，“我承认我分不清了，宁儿。”
　　第一次，我无力了。
　　我不是洒脱的人，我不愿被当做别人，更不愿做别人替身，无论那位“别人”是朋友，情人还是敌人！我不想背负别人的过去，不想借着别人的身子替别人活下去，可我从四年前拿起那把带着这身子心口血的刺心，我就已经把这具身子的过去背负上了——四年前天下第二杀手本该已死，可四年后天下第二杀手还活着，活着！
　　我想我是没资格持着刺心说，我不是宁一。我用的是他的身子，用的是他的剑，生存到如今也靠的是他的身份！我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是宁一！
　　也许从四年前，我入了这具身子时，我与宁一就已经分不清了。
　　任颜回抱着，我没有挣。这一刻，我只是第一次后悔，死了就死了，何必多这几年生命。上天总是公平的，你偷得几年残生，你就得背负这身子的过去。
　　自己活着，也得替别人活着。
　　……
　　尘土飞，蹄声急。
　　临近中州时，宁二不见了。
　　在一家小客栈宿了一夜，清晨去牵马时，四匹马只剩了三匹。
　　池轩面无表情地牵了马，颜回沉默着解了马桩上的缰绳，只有我有一个人恍惚楞神。意想不到相逢，悄无声息别离，宁二，似乎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