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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自选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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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那座小屋捣毁。〃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说。他闻见她身上透出衰老的躯体特有的那种气味。
〃我们两人要联合起来。〃他毫不迟疑地宣布,然后向四周溜了几眼,挺神秘地叽喳起来:〃首先得弄清她的动机,是什么动机促使她将自己封闭在小屋里,与世隔绝起来的呢?这真是一个微妙的问题,我有一些线索,这些线索都与那个流氓女婿有关。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每天夜里,他都在街上来去,搜集过路行人遗下的唾沫,装在一个随身的公文包里面。有一天他跟我吵起来,扬言要用他搜集的唾沫淹死我!从那以后我就睡不好了,小腿不住地抽筋。〃
她将眼光移到他的身上,她的眼光里流出一丝暖意,然而她脸上的每一个皱折里都含满了阴森的气息。她喘着气,用力提起岩石样的腿子,痛苦地扭曲着嘴唇说:〃我就像一大块吸饱了脏水的烂肉。〃
他们踏进那座尘封的老屋的时候,听见天花板上的石灰在每个房间里〃嚓嚓〃地落下,老鼠们在房里〃嘎哒嘎哒〃地赛跑。他又坐在羧盏奶倏恳紊厦媪耍找蛔拢谏系墓抑?就吓人地响了起来,空洞而悠长,一共响了十二下。〃这钟现在老是骗人。〃她说,脸上泛出冷笑,〃房里的每样东西都跟我作对。有一天我打开了窗子,结果风把墙头上青苔的气味刮进来,弄得每件家具上都沾满了那种味儿。当夕阳照到天井里的时候。我就开始将麻雀钉在墙上,这工作很不顺利,羽毛弄得到处飞扬。你刚才说什么?她这一手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告诉你,她的目标只在我,她要让我身败名裂,像她朝思暮想的那样。谁也猜不透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却再清楚不过了。我站在窗外,她正在帐子里恶狠狠地磨牙,她咬过我一口,你还记得吗?那一回我几乎丧了命。也许你想和我一起用饭?长期以来,我就不做饭了,我一直吃着从店子里买回的泡面。他们说我的浮肿是因为缺乏维生素。我强壮过一段,本来可以和她较量到底,但现在彻底垮下来了,因为她想出了这么一招。你看见我脸上的黑斑没有?我活不长了。要是今晚打雷,我一定要去看看那棵树的情况……〃
从朽烂的地板下面传出一种沉重的、闷闷的声音,震得灰尘跳跃起来。他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发白,声音哽在喉咙里:
〃什么声……音?〃
〃石磨。〃她低声回答,〃巨大的、阴森的怪物,日夜不停地磨,碾碎一切。你别怕,习惯了就好了。你看这些老鼠,它们也习惯了。〃
已经是下午,屋里的光线暗下来了。他们断断续续地谈了那么多的话,喉咙嘶哑了,对方面部的轮廓也变得模模糊糊,像是从颈部割断了似的浮在空中。壁上的挂钟每隔半小时就敲响一次。挂钟一响,他们的思路就被打断,然后又艰难地、费尽心力地重新起头。最后,他们心神不定地沉默下来了,头部像岩石一样沉重地落到颈脖上面。这当儿一只麻雀从朽烂的纱窗的洞眼里闯进来,在房内绕了半个圈子,飞快地钻到了床底下,在那里弄出鬼鬼祟祟的响声。
〃每天都有麻雀从那个眼里钻进来。床底下摆着母亲的骨灰坛子呢。〃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解脱似的舒了一口气,似乎要站起来找什么东西。
〃麻雀钻进房里来!你怎么能允许这种岂有此理的事?到处都是这种吓人的鬼东西,石磨!麻雀!说不定还有游尸吧?你居然活到了今天,这件事本身就叫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昨天把屎屙在一只从前的酒杯里,丢了两只臭虫进去,结果打了整整一夜的嗝儿。〃她微笑着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像被狗蚤咬了一样跳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出去。〃你应该去死!〃他回过头来喊道。
巨大的石磨转动起来了。老女人脸上呈现冻结的微笑。
〃妈妈,我们大祸临头啦!〃
她严厉地盯了他一眼,她的眼光像两把锥子将他刺了个透穿。鸽子〃咕咕〃叫着,弹棉厂的碎花像密密麻麻的一群群飞蛾一样从窗前飘过。她鄙视地看着他,庄严地端起痰盒子,用力朝里面吐了一口痰。
中篇小说第18节 苍老的浮云三(4)
〃我从前是一个小姑娘来着。〃
〃是,妈妈。〃
〃我胸口有一个肿块,已经长了十年啦,近来它里面发生了脓肿,一跳一跳地痛得慌。我一听到你对我说话就难受得要死,精神上失去平衡,你不要轻易对我开口,这对我的神经很不利。我有一个建议,我们将中间这道门钉死,各自从自己房里的门出进怎么样?这样一来就可以防止相互打扰,可以保持内心的平静。〃
〃是,妈妈。〃
他佝偻着背出去了。她看见他的裤带从衣服下摆那里掉了出来。
前不久的一天夜里,她正在做一个捕蝗虫的梦,忽然梦里的一声雷鸣将她惊醒过来。她扯亮电灯,又听见了第二声,第三声……她披上衣,朝儿子房里走去,看见他像一个肉球那样蜷缩着,雷声原来就是从那个颤抖的肉球里面发出来的:〃轰隆隆,轰隆隆……〃
整整一夜,她在窗外那条煤渣路上踱来踱去,脚下〃喳喳〃作响,胸中狂怒地发出呻吟。
〃谁?〃一个算命瞎子朝她抬起黑洞洞的两眼。
〃一个鬼魂。〃她恶狠狠地回答。
一直到天亮,雷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然而第二天夜里,一切又重演了。开始是蝗虫的梦,然后又是惊醒……
她大踏步走进儿子的房间,猛烈地摇醒了他。
〃好大的雨呀,妈妈。〃他迷迷糊糊地说,〃我正在田里捕蝗虫,忽然一声惊雷,接着就下大雨了。〃
她目瞪口呆地听着他的梦呓,然后,瞥了一眼连通两个房间的那扇门,明白了。原来他的梦就是从那扇门进入她的房间,然后进入她的身体的。
那扇门从那天起成了她的心病。
他贴着门缝在倾听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封门后的那个傍晚,白头发的乞丐就来了,他的一只手探在怀里捉虱子,口里大声说:〃这屋里怎么这么闷?〃然后直瞪瞪地看着他,鞠了三下躬,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今晚要在你这里睡下。〃他又说,一边脱下他的鞋。他的身上散发出老鼠的气味。
〃妈妈!妈妈……〃他惶恐地小声呼道,在屋里转来转去,然而门是封起来了。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整夜。床很窄,老人的臭脚不时伸到了他的嘴边,虱子一刻不停地袭击着他。
〃你干吗不关电灯?〃母亲在隔壁威严地说。
〃妈妈,这里有一个人……〃
老人忽然下死力踢了他一脚,刚好踢在他的要害部位,他痛得几乎晕了过去。
听见母亲恶毒地诅咒着,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那天夜里她肯定睡得很死。算命的瞎子又来了,敲了几下她的窗子,里面毫无反应。
然而他一个梦也没做。黄黄的灯光照着老人的脸,他的很长的白发向四面张开,如同一些箭,那面目狰狞可憎。他将他挤到了床边,还用枯干的细腿夹住他,他的身上落下许多灰质鳞片,弄得到处都是。黄的灯光照着,屋里有种隐秘的邪恶。天快亮的时候,老人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
〃妈妈!妈妈……〃他捶打着房门,声音细弱得如同婴儿。
当夕阳从琉璃瓦屋顶那里沉下去,风在空中烦人地吹响哀乐的时候,老人又来了。仍旧带着那只长长的破布袋,一进屋就坐在床上,脱掉鞋。
破布袋神秘地动弹着。
〃里面是什么?〃
〃眼镜蛇。〃
疯狂的、恐怖的夜晚,蛇从袋子里探出头来。
他裹着毯子,紧贴那张门守候了一夜。他的鼻孔里长满了米粒大小的疖子。
〃我们斗不过她,〃他绕到那边门口,扯住母亲的衣袖哀哀地说,〃她将要制造奇迹,所有的门全钉上了铁栅,是我亲自钉的。〃
〃啐!〃她朝痰盒子里吐了一口痰,迎着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现在她每天夜里都睡得沉。她儿子独自一个在墙那边捕蝗虫。
打雷的那天夜里,他打着油布伞站在楮树下的小屋外面。屋里一片墨黑。隔着窗户听见了里面沉重的喘息,那喘息令他想起冒烟的烟囱。他爬上窗,借着电光一闪往里看,见她正在仰头喝那玻璃罐里的水,果然有两条浓烟呈螺旋状从她张得大大的鼻孔里冒出来。
〃巴在窗户上的是一只大蜘蛛吗?〃她在里面用嘲弄的口气问,然后奇怪地哼着,居然哼出一支歌子来。那只歌子哼了又哼,冗长单调,老是提到一只没有胡子的瞎眼白猫,提到一个婴孩被这只猫咬去了大拇指,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你干吗不关灯?〃
〃我怕,妈妈。〃
〃看见灯光从壁缝里透出来,我误认为你房里起了火。好好注意自己的灵魂吧。〃
〃不要撇下我,妈妈,我在田里爬呀爬的,蝗虫把我的腿子咬得满是窟窿。〃
中篇小说第19节 苍老的浮云三(5)
三
他将一沙锅炖排骨泼在门前的台阶上面了。慕兰摆好餐具,叫他吃饭的时候,他默默地走过去端起沙锅,将排骨〃砰!〃地一声泼在台阶上,动作干净利落。
他坐下,看着妻子讥诮的眼光,心里直想呕吐。
〃一只死雀从隔壁屋顶的破洞里掉到了天花板上。没有人射,雀子怎么会死的呢。〃她毫不在意地说着。
她出去了,麻老五笑眯眯地走进来。
〃没有杀虫药剂。〃他连忙抢先说。
〃是这样吗?〃他不相信地扫了他一眼,假装亲密地挨着他坐在床沿上,悄悄地对着他的耳朵说:〃今天我坐在屋里的靠椅上想了整整一上午,我弄不清楚,你和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你是我的邻居,又是朋友,对不对?我时常感觉,你和我有一种很老很老的关系,还在娘肚子里,你和我就被决定了是要唇齿相依的。你搬来的第一天,我就看着你很面熟似的。那一天有火烧云,我正在追赶我饲养的十来只公鸡,忽然你来了,穿着灰不灰蓝不蓝的衣服,可怜巴巴的。我心里涌起一种很亲切的情绪,就像一种甜浆糊。你呢,你毫不懂得,你认为我是在缠你?我的胯间长了一个瘤子,你看,在这儿,我知道你要幸灾乐祸的,不过医生说了不要紧的。我来告诉你,免得你有种得了解放似的感觉。这是一定要好的,医生下过保证了。你我唇齿相依,这是在娘肚子里就被决定了的。〃他站起身,若有所失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悻悻地离开了。但走出房门时裤子再一次掉了下来。麻老五最近对他的侵犯越来越忍无可忍了,昨天他当街死死揪住他,将臭烘烘的脸凑到他面前亲了几下,然后跳开去,哈哈大笑。他又一次向围观的人说:要将他的私人秘密抖露于众。当时他面如土色,吓掉了魂。然而此刻,他并不觉得有得了解放的感觉,他呆呆地瞪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的裤子落下去,露出劈柴般的大腿和胯间的黑毛(他明明是故意让裤子掉下去的),心里像吃了老鼠药一般地倒腾。他一点也不幸灾乐祸,他像一只快被毒死的瘦猫一样抽着风。
〃你的眼镜到哪里去了?〃所长拍拍他的肩膀说,〃噢,原来你在混日子!你干得真巧妙!同志们看罢,这真是一种奇异的社会现象!这个人,他每天坐在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前我有一个同事,每天白天坐在办公室里,夜里却在干着盗墓的勾当,神不知鬼不觉……哈!〃
老刘头凑近他嗅了几嗅,怀疑地摇着头咕噜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头,极不对头……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发羊癫疯吧?〃
他听见隔壁女人从玻璃瓶里倒水的〃丁当〃声,以及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响声。他忆起他们谈论过的林子里看到的事,只觉得周身燥热,痛苦不堪。那些事是他极力要忘却的,他愿意自己完全摆脱的。麻老五的这一着将他彻底打垮了,他的裤子掉下去的时候,他全身像蚯蚓一样扭曲着。他听说过肠穿孔这种病,他自己会不会得了肠穿孔呢?
〃那老头被送到医院里去了。〃慕兰凝视着他,放了几个闷屁。
〃谁?〃
〃还有谁。他还给邻居留下话,说千万不能让你知道他住院的事。他们要锯他的腿子了。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邻居已经在议论这件事,说你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又说你是不是一个男性这件事很值得怀疑,因为谁也没亲眼看见过,所以没法证实……〃
〃我患了肠穿孔。〃他说完又倒在地上抽起风来。
〃从那以后,多少时间过去了啊!〃那女人的声音〃咝咝〃地从板壁缝里钻出来,〃你注意到了没有?树叶已经枯透了,用脚一踩,立刻碎成齑粉。落雨的那天,我梦见它的根膨胀得纷纷裂开了,它干吗喝得那么凶呢?现在这些水分全部蒸发了。火是从内部烧起来的,连着这些天不落雨,根部又全部成了红炭。今天早上撩开窗帘,看见青烟从树顶袅袅上升,枝丫痛苦地张得很开,很开。那火是虚火,阴火,永远烧不出明亮的火花来……昨天中午,老况梦见了树底下的葡萄架,他一来,我闻见他身上的味儿,立刻猜出他做了什么梦,为此他恼火得要命。〃
〃如果再等一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他在心里反驳着她。
〃麻老五就要变成一个肉团。〃妻子的声音像苍蝇在耳边嗡嗡,〃想一想吧,那样一团东西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你干吗怕他?〃
〃我的门窗钉得多么牢!现在我多么安全!他们来过,夜夜都来,但有什么法子?徒劳地在窗外踱来踱去,打着无法实现的鬼主意罢了。太阳升起,我的心就在胸膛里'怦怦'直跳,我要把窗帘遮得严严的,他们说我是一只老鼠,这话不错,我的确喜欢躲在阴暗的地方咬啮家具,我的牙齿也曾由此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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