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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魂-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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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可以接受我这个骨架子,但我不能接受变成骨架子的她。我觉得当我的颔骨吻上她丰腴的唇,有种凄婉的美感,但如果是两个互相缠绕相拥的骨架,那就实在太让人恶心了,起码我接受不了这一点。



并且按那些腐尸说的,凡是想把自己的腐肉全弄掉的腐尸,无一不是以死为结局,那么我的她如果连骨架子也做不了,我能不能忍受她身上的尸臭?我不能,我想她也不能,就凭刚刚她拥抱我时那一丝身体的颤悠。



我就这么坐着,疼痛让我不住地浑身颤抖,但我的脑海里却无比清静。我记着她那长着小雀斑的希腊式俏脸,记得她用军靴踢那巨大的变异螳螂的场面,那是我的初吻;我记得在她的手下的哄笑里,和她的拥抱,还有我拉下面罩后那些军人的失语;我还记得再次吻了她以后,离开时不知谁唱的那首歌,我只记得其中一句,似乎是“Oh,give me your lips for just a moment,and my imagination……”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不知为什么,记得很清楚。



约翰不时会走过来陪我,但现在我不能写字,也就没法和他聊天,他只是陪我坐着,偶尔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是跪在那十字架下祷告。这个教堂似乎有一个比较大的防护基地,起码这里还有完整的一个四声部唱诗班,和不少修女。当然不是个个都如玛丽亚那么身材修长,长得也看得过去,一大部分修女已经老得面皮跟风干的橘子皮一样了。还有若干的神职人员,不过似乎没有平民百姓,因为我是他们做礼拜时献唱赞美诗的唯一观众,也是他们每周读经会的唯一观众,又是他们排练礼拜献唱的唯一观众。



第四章 幸存者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核爆中存活下来的。因为他们也从不和我说话,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在身上划着十字再低声地咕嘟些咒语一样的东西。倒是修女玛丽亚常来和我说话,似乎她的读心术对我完全无效,至少她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总是低声地对我诉说,我和我那剃着光头的她,拥有一段如何罗曼蒂克的感人故事,每次说完她都悄然脸红。开始我沉溺在悲伤里,还觉得她善解人意,但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约有十次礼拜之后,我毕竟不是情圣,尽管我怀念她,但我还是从悲伤中开始慢慢回归生活。我渐渐觉得玛丽亚比任何一个推销小说的销售员还要烦人。十个礼拜,整整十个礼拜,她一直在我边上重复我的伤心,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玛丽亚的缘故,也许我不会伤心这么久。



但我动不了,连躲也躲不了,我开始注意她的外表,可她包裹在黑色的袍子里,严严实实的,除了脸蛋和手,再也没有什么暴露的部位,这就很让我讨厌了。尽管她可以算得上美女,但是又不给一点甜头,又不停地啰唆同样的话,每次说到最后,她甚至会似乎比我还要伤心地红了眼眶,更让我觉得不胜其烦。实在无聊不会去找本小说看?你好好一个修女来折磨我做什么?



到了第十五个礼拜,我几乎快被她念叨疯了!但这一天下午,十五个礼拜以来,这个教堂有了第一批访客。



“救命,救命!”声音从教堂外传来。



约翰和大胡子出去了,不久他们带回来一个亚裔老人,老人很激动,而他的英语显然只比我好一点——这仍不足以交谈。于是约翰如同遇见我时一样,问他的母语是什么。结果,我在这片废墟里,遇见了我第一个同胞。



他们是从成都来的旅游团,核爆时他们很幸运地在地铁里,而核爆过后游客里有一位曾经在中国的三线军工业里当过技术人员,他在防核辐射方面很有理论知识,于是在这位技术员的带领下,他们在地铁站的一个超市里躲了近一年时间。在半年前他们就喝光了超市里,包括仓库里的瓶装水。但他们中间有一个物理老师,把找到的水源简单地用手头有的东西处理了一下,起码到现在还没有人因喝水死掉或变异。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食物了,他们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所以他们派了几个人出来寻找食物求救,却不料在这附近遇上了吃人的腐尸。



“救救我们吧!”老人就差给大胡子和约翰他们下跪了。



约翰摇了摇头说:“我们的情况和你们差不多,只不过储备相对多一点,但也会吃完的。食物我可以支援你们一点,但以后你们就要自己想法子了。”



老人满怀期待地问:“先生,你的功夫很好,能不能送我们去大使馆?”



约翰和大胡子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



老人一下坐倒在地上,泪水从那浑浊的老眼里淌出,我不知为什么,站了起来,对他说:“我去。”所有的人都吓得望着我,包括我自己,不单我能动了,而且,他们明显能听到我说话。



“他不是核爆以后第一个来求救的。”约翰死死地盯着我。这家伙似乎把我当成了他的财产,不,教堂的财产一样,我要做什么难道还要他审批啊?不知是不是祷告祷傻了!他气鼓鼓地说:“你这么点本事,就这么急着想当英雄?你出去,可能就会遇到海伦纳!到时我可帮不了你!”



我绝不是适合成为英雄的人,起码,我觉得只要不去当汉奸,就恪守了自己的本分。绝对不会念叨什么为了民族,为了国家去献身。何况这已是一个绝望的年代,没人能改变什么了,没有了。



但是我那长着雀斑的她去了,如果说在这废墟里,还有使我牵挂的,那么便只有我的家人和朋友了。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大使馆的情况绝对不好,也许早就成为变异生物的据点,但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我不想知道亲人的情况,我真的不愿意知道,我只是去看看。



我对约翰说:“他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来求救的。”突然间,我发现,他们又听不见我说话了,但幸好我终于能动弹了,尽管活动有点艰难,但还是可以去捡起那小黑板,在上面写道:海伦纳,你知道她的名字,是不是我不问,你到写遗嘱时才准备告诉我?



当然,这不过是找茬的一个借口,但足够了,起码对于还很有点伪君子风度的约翰来说,他已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我给约翰写下:我唯一一次请求你、和你的神帮助,是请你们救她,但你们并没有做到。一个不诚实的朋友,一个不诚实的神,我想,应不奢望你们有实力帮上什么忙。别了,约翰。



我扯下包裹在头骨上的兜帽,让乌黑的长发飞散在空中,光线从教堂的穹顶那七彩的玻璃透射进来,我缓慢地迈开脚步,任由那七彩的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向着门外走去,门外,有白茫茫的天际,门外,一世界的残墟。



老人坐上悍马车,神情有点呆滞,直到我发动了车,他才叹气道:“汽车,汽车啊!我这一年来,都是靠着两条腿在奔跑……”然后他有点神经质地挥动双手,喃喃地说,“不瞒你说,我孙某人不穷,家里有车的,你知道么?我有两辆宝马,三辆BENZ的,你帮我回去,我送你一辆保时捷……”



这时我从倒后镜里,看到一个包裹在黑袍下的身影。玛丽亚独自在教堂门口望着我,我下车走了过去,毕竟相处这么久,尽管她很烦人,但也算是熟人。在约翰都不愿出来送我时,她出来了,我觉得她有点多余,但总得听听她有什么说的,希望,不是再一次重复我的伤心。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那雪白的颈上解下一条项链,链坠是一枚十字架,她把这颈链给我戴上,把那十字架塞入我的领口。“滋!”纯银的颈链挂在我的颈上,如同通红的铁条烙在牛油里,这一瞬间我感觉我的颈椎马上就会断掉,而那十字架烙在我的肋骨上,痛得我弯下了腰。



=奇=“你这个蠢货!”我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至于我为什么又能说话,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我只知道我要死了,也许就是下一秒,我的头骨就会像一个足球般滚落在地上。我疯狂地一把抱住她,她吓得一侧脑袋,我咬住了她的耳垂,这让她颤抖起来,忘记了挣扎。



=书=于是我就吻在她的唇上,反正要死了,本来不擅长、也缺乏勇气和女孩子搭讪的我,在这一刻勇敢无比,再不多揩一点油,就没机会了。我用光滑的颔骨胡乱地吻着她的唇,她醒悟过来失声尖叫,我就咬住她的舌头!



=网=在挣扎中那枚该死的十字架此时又烙在了我右边的肋骨上,我全身失力地倒在地上。我要死了,这一刻终于来了,远处一个倒塌的电视发射塔,苍凉的铁架宛如我的白骨,无力地瘫在这本是闹市的荒野。那塔身上还搁着各种各样的垃圾,不用多久,我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满脸通红地哭了起来,死命地扯着她身上的黑袍,但马上这笨女人就想到了我发狂的原因,正当她要蹲下来扯开我衣服取出那十字架时,我发现,我居然没死,因为如果我死了,大约总不会再持续地痛着吧?我推开她,翻起身,指着颈骨、锁骨和肋骨上被烙得发黑的痕迹,无奈地对她说:“为什么?你想杀了我的话,请干脆些好吗?不要再这么折磨人了。”



“对不起,我一时没想到你不是人,我只觉得你是好人,你聆听了我十几个礼拜的啰唆,都没有厌嫌,从小到大,我没有朋友,没人可以听我说上一天的话……”说着,她要来取走那条项链。



“我是人。”我一把将她的手拍开,她不知道,那十几个礼拜我是躲不开,躲得开的话,我保证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对她说,“我是人,就这么戴着它吧……”说到这里,我开始平静下来,但一平静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她望着我,整张俏脸红得跟核爆前的天边晚霞一样,我尽管身上被多处烙伤,但想起刚才强吻她,也实在不想再说什么,转身向那悍马走了过去。每走一步,那十字架就晃悠一下,我的某条肋骨就一阵钻心地痛,还滋滋地冒起轻烟。



不过我是人,我这么对自己说,人不会惧怕银器。



我轰下油门时,从倒后镜见到,她向我挥手,那嘴形,似乎是在用闽南语说:“保重。”我打了一把方向盘,绕过前方几辆残破的汽车,在这无人的路上把油门加到底。保重?我摇了摇头,转动着发痛的颈骨,这个时代,已不需要保重什么了。



天际似乎比我进入教堂以前亮堂了一些,但我想才过了十几个礼拜,这个世界应如原来一般绝望,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什么变化。但随着身边老孙的唠叨,我发现我错了,这个世界,比十几个礼拜以前,更加使人绝望。



仅仅从他口中,我就听到了两件可怕的事:出现了吃人的腐尸和被吸干血的干尸;并且这种现象已越来越普遍了。



在十几个礼拜前,腐尸是不吃人的,只是下意识地攻击人,也没有听说腐尸会饿,消化系统都烂掉了怎么可能会饿?我想在这个废墟的世界,我经过的地方,要比躲在地铁超市里的老孙多得多,但我之前也没有碰到过什么被吸干血的尸体,有被核爆炸死的,被射线弄死的,变异的,就是偏偏没有见到被吸干血的。



老孙在核爆以前大约是企业主或是某个领导,他习惯了我的外表以后,便很喜欢告诉我该怎么做。从我吸烟的姿势,开车的习惯,到绕过路面障碍的路线……如果是在核爆以前,我早把这个萍水相逢的老孙踹下去了,但现在也许是经受了玛丽亚长达十五周的唠叨“特训”吧,或是在这个绝望的时代,我连愤怒都懒得施舍给他吧,总之,我居然能忍受他的聒噪。



还好,不用二十分钟,就已经到了老孙他们藏身的地点。我让他下车,用刀在地上刻下:我去给大家找点装备,否则到不了大使馆我们都会玩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老孙居然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的下颔骨好一阵子合不拢。



“那个鬼佬叫你秋,阿秋啊,你要去找装备,啊,是一件好事,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是值得表扬的。不过,你也不能置我们这些同胞的安危不顾嘛!”老孙似乎很进入状态,就在车边一手叉着腰,一手比划着,“我看啊,阿秋啊,是不是这样?啊,你把这辆车呢,留给大家,好不好?万一你碰到什么困难,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们也好自救嘛!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对不对?”



我望了他好半天,对我这个送他平安回来的人,他非但没有一句多谢,居然还要我留下车?我希望能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愧疚,但没有,他一脸的正义,拍着我的肩膀说:“阿秋啊,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有物理人才,有原来三线军工业的项目负责人,有些是各部门的领导,你得明白,我们如果可以回国,对于在破碎的现状上,建设一个新的家园,意义绝对是非同凡响的!”他用力地挥手,以加强他的语气,“阿秋,你要相信,我们可以重建家园,只要团结,团结起来,一切为了重建服务,做人,不能太自私,要学会牺牲!”



我知道这很荒谬,我知道早在十九世纪,有位大文豪就说过: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国人的心理。大约是这意思吧。但我承认,老孙还是说服了我,甚至,他在这个废墟里,给了从觉醒以后,一直颓然的我,一丝生机——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家园。是啊,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原始人的条件更差,人类难道就这么颓废地灭绝么?



我拔出车匙,在手上抛了抛,递给了老孙,毕竟悍马的后厢还有一辆仿哈雷的摩托车,但就在我走向车后厢时,老孙把他给我的一丝生机,又狠狠地捏碎了!



他说:“阿秋,你把这猎枪也留给我们大家吧,毕竟你还有刀嘛,你要理解三十一条生命远比你一个人重要得多……”我不准备再听他废话,毫不犹豫地把左手手骨插入他的脑盖骨里,很平静地任由那快感从左手指骨快速蔓延到全身。



这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年代,没有希望的世界,没有人能给我生机,如果有,那是他在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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