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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滋味(惜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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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可怜哀歌唱了十分钟,东西半口都没塞进肚子里,阿文急得跳脚,他还有事等着去处理,忍不住了,瞄瞄厨房、瞄瞄门外,趁左右没人,他迅速拿起幼幼的餐盘,三两下将食物吞进肚子里。

「好啦!妳的可怜结束,快走!」

轻声欢呼,她给救美英雄一个热烈掌声,匆匆跑出她的阿鼻地狱。

特地绕到花圃里,摘下几枝向日葵,打算送给于坊,整整排排,排出一把花颜朝外的火炬,她常戏称它是奥运圣火,将会代代延续。

季阳说他喜欢这个想法,于是,在牧场开辟两分地种植向日葵,每到花季,金黄葵花成为牧场里最受欢迎的观光景点。

季阳说:「向日葵之所以美,不在于它的花色鲜艳,它美在永远追逐太阳,不放弃光明希望。」

当时,她笑着问他:「如果我当向日葵,你愿意成为我追逐的太阳,教会我永远不放弃希望吗?」

捧着火炬,幼幼走近办公室,甫近门口,她听见章于坊和季阳对话,她不晓得这时候闯进去是否不礼貌,也许在门口稍待一会儿,等他们聊完再进去!

「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推托的,反正我爸妈那关,我铁定过不了了。」章于坊拍桌子急说。

「他们是催得紧,不过大哥、二哥刚结婚,我有不错的借口。」

「可惜,我没有大哥、大姊,我死定了!」

于坊又急又气,她不想嫁给哥儿们,可惜那个梦中情人不知道死到哪里去,至今尚未现身,也不想想,再几年她踏入三十关卡,届时,她不想随便乱嫁,恐怕也由不得她。

她的焦虑让季阳好笑,噗哧一声,他的良心被狗啃掉。

「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我百分之百敢确定,我爸妈有足够说服力,说服你爸妈在年底之前为我们举行婚礼。」

「如果t这样……」

「不可以『如果』不准『如果』,婚姻是大事,你不要用这种轻忽随便的态度看待。」于坊恐吓他。

「妳希望我怎么办?」

「拜托你积极一点,把那位苏大小姐找出来,拖她进礼堂,逼她嫁给你。」

于坊的说法让季阳一愣。好久了,久到他不再期待琇玟来信,她的影像在他脑海间渐渐褪去,他几乎不再记得两人之间的曾经。

是什么坚定他非得和琇玟共结连理?

是了,是幼幼的深切提醒。她告诉他不可以乱交女朋友,要专心一意等待琇玟,幼幼说她是纠察队,会时时盯住他,不许他风流。

幼幼的长期叮咛让他自己和身边人认定,他爱琇玟爱到不能自己,千年万年,他会守住思念,期盼重聚。

还爱琇玟吗?季阳自问。多年过去,他没自省过的心,给不了他一个确定。

不爱?不,那年他们相约爱情,在蓝天下,在碧海间;然而,他爱她吗?感觉已淡……

「想什么?我在同你说话耶,认真点!」

「对不起,我闪神了。」

「少用笑脸敷衍我。说!你有具体计画吗?」

「没有。」两手一摊,季阳说。

「你至少想想办法找到那位神秘情人。」

「美国那么大,我无从找起。」

他不想找,想法定形,是的,找人的心情在光阴里转变。

「那,另外找个你喜欢的女人?」

「妳自己也说,只能期待梦中情人出现,无法主动制造梦中情人。」

「你和我不同,你是男生,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娶谁都一样,你看冠耘哥,随便娶只张扬凤凰,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

于坊的自私很可恶,季阳没认真她的话,他随口开玩笑:「到时我真没有对象的话就娶妳,反正妳是最合适的女人,他说我喜欢妳,妳不讨厌我,而且……」

门外,幼幼被石化了,他们讨论的每字每句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琇玟姊不出现,谁都无能为力,而最痛人心的是,他说他喜欢于坊,她是他身边最适合的女人,他们……

转身,她听不下去,高举火炬的双手垂下,花瓣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金黄心碎,风来……吹散金黄,掩没心碎。

口中的酸尝尽,剩下的是苦涩,吞进肚中的苦,一吋吋啃噬她的心……


季阳的话总绕在她耳边,他告诉于坊,她是最合适的女人。

这段窃听让幼幼正视事情,三年了,季阳有权利放弃等待,哪段爱情能对男人要求三年,或者更多?况且,琇玟姊并不在他身边。

当琇玟姊不再是他们相处的原因,她将何去何从?

留下来,给予「姊夫」和「好友」深切祝福?

她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幼幼决定拉开距离,学习不和季阳在一起,她不要一旦失去,生活跟着失去动力。

她是务实的女人,当感情不能被幻想时,她聪明地逼迫自己不去幻想。

于是,她突然忙碌起来,彷佛人事主任重用起她,让她时刻不得空闲。

她处处避开季阳和于坊,时时向自己确定她是员工、他是老板,维系他们之间的,是一纸薄薄的工作契约书。

她试着在他进屋前入睡,不给他机会询问,也试着将他的身影自脑中驱逐出境。

她成功了吗?显然不,当想他、爱他、期待争取停驻在他身边分秒,成为生活中的惯性,她想改变惯性,谈何容易?

坐到菩提树下,她想念季阳,明知道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还是坚持用思念取代相见。

这棵树是冠耘先生为小书种下的,小书经常在这里作画,在这里幻想两人之间不存在的爱情。小书离开牧场后,菩提树下空荡荡,少了伤心人。

幼幼靠到树干上,脸贴着粗粗的树皮,嗅闻着植物芬芳。

回想以前,她和小题常劝小书认清爱情,她不肯听,到最后……不,他们之间走不到最后。

她和季阳之间有爱情吗?

恐怕没有。

季阳对所有人都亲切,不管是于坊、小书或渟渟,他不是暴躁的亚丰先生、不是冷酷的冠耘先生,他是牧场里最有同情心的老板,所有员工都爱戴他、暗恋他。

听于坊说,他在台北总公司也是这样,走到哪里,不时接收爱慕眼光。

他终要回到台北的吧!那里才是他主要的工作场所。

综合所有观点,他可能是琇玟姊的情人、可能是于坊的丈夫,就是与她无缘。

他对她,不过是姊夫对小姨子的爱怜,虽偶尔擦枪走火,两人之间燃起暧昧,但终究是偶尔,爱情是种常态,不该偶尔出现,对不?

所以,他们之间不是爱情、没有爱情,她压抑的部分不叫作爱情。三年了,她否认爱情的次数和憎厌自己的次数一样多。

「妳在躲我。」

于坊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回首,于坊大大笑容对上幼幼,而季阳就在她身后五步处。

他们已经「形影不离」了?酸在齿缝间流窜,她分明记得没吃酸啊!

幼幼摇头。三年前琇玟姊刚离开,她有权要求季阳为琇玟姊守情,然三年了,妳怎能要求他对一封封不能回的信函忠诚?

不,这种要求太过分!

「我没有。」幼幼直觉反驳于坊的话。

「要不要我举例?第一,这几天,妳没找我学英文,以前我来,妳一向霸住我不放,要不是我确定妳没同性恋倾向,我会认为妳对我心存爱慕。

第二,我来这里三天,三天中,妳没带我去摸贝壳、没带我逛夜市,妳的待客之道变得差劲。

第三,吃饭时候妳不同我说话、休息的时候妳刻意回避我的眼光。说话!我哪里对不起妳,让妳这样对待我?」

于坊一掌拍向她,拍出两人间的旧情谊。

「别介意,幼幼不单单对妳,她对我也爱理不理。」季阳凑过来说话。他坐在幼幼身旁,拉拉于坊也坐自己身旁,一手揽住一人,他给予女人同等公平。

「我没有爱理不理,我只是……」

只是正视自己的妄想,可以这样回答吗?当然不行。

「只是……什么?」于坊催促她答。

「只是我在计画未来。」

「未来?」

「嗯,我不能一直留在牧场里。」临时,幼幼编出借口。

「为什么不能?」季阳反问,口气不善。

「总有一天,我会老得不适合劳力工作,我该找个较有发展性的职业。」幼幼说,

「什么叫发展性?可以做到老死的工作吗?那么我告诉妳,世界上没有这种工作可找。」

季阳莫名发火,恶劣的口吻让于坊怔愣。幼幼的想法没错啊!他在不爽什么?她从没见过「未婚夫」发泄这种不理性情绪。

「总是……比较……」

「比较高级的工作?妳看不起劳工?」季阳的指控,可以用无理取闹形容。

不过,也由于他的「无理取闹」让于坊看出端倪,这两个人……突然间,她心情大好,想到年底不用被迫结婚,呵呵……心情欢唱。

于坊是乐于分享喜悦的女人,于是她出面打圆场。

「幼幼,要不要听听我的童年往事?」于坊问。

「要。」幼幼说。

「不要。」季阳抢答。

他要就「留不留在牧场」这件事严加讨论,哪来时间理会于坊的童年往事?

于坊不理他,反正他不是她说故事的对象。

「小时候,我父母亲常对我说:『于坊,妳要认真念书,将来接手妳爸的公司。』

我不懂为什么要我接手公司,我又不喜欢当商人,我喜欢弹琴、喜欢跳舞、喜欢当艺术家。

母亲说我的梦想不切实际,大部分艺术家经常饿肚皮,她告诉我,总经理、董事长是人人向往的高级职业,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

「问题是妳不喜欢啊!」幼幼接口她的话。

「对,但我乖惯了,我习惯照父亲的安排走,尽管那个工作老让我觉得疲倦泄气,所以,我常来这里,想趁机呼吸自由空气。」

也所以,她不想嫁给季阳,却也不敢向父母亲挑衅,只能希望季阳变卦,让她的生命寻到转折。

「自由是有钱人最缺乏的东西?」

「不是有钱人均缺乏自由,是有钱人的乖巧子女不准自由。」她侧眼望望季阳,继续往下说:「我放弃艺术,选择商学院,后悔;我当了经理,成天光鲜亮丽,后悔;我常想,我到底要什么?」

「妳要什么?」幼幼听得专心。

「我要婚姻,要一个爱我宠我的男人,我要他为我弹琴唱歌,告诉我--妳可以做任何妳想做的事情,不必介意事情本身是否够高级。」

「妳想说服我,工作中最重要的是快乐,不是发展性?」

「妳没想过婚姻?」于坊不问反答。

「婚姻?」怎可能,她的担子太重,人生太罪恶。

「对,一个爱妳、疼妳、肯宠妳宠到无法无天的男人。」她意有所指地瞄瞄季阳。

于坊的暗示,季阳接收到了,他在心里整理对幼幼的感觉。

仰头望天,是一贯的蔚蓝。想起初遇那个下午,想起那颗瘦伶伶的小葫芦。是不是自那个时候起,他便介意起她的情绪?是否从那时候起,他就想强制她的悲伤缺席?

「一个爱我的男人,是所有问题的答案?」幼幼问。

这个问题,于坊常自问,即便她被塑造成人人称羡的女强人,她仍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角落,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是的,爱情是她最想得到的答案!

于坊没回答幼幼,同样望眼蓝天,蓝天上,弹着情歌的王子坐在云端,他在微笑,他还记得她?他会回来吗?十五年了,一年比一年,她想他更甚。

幼幼的话没获得响应,偏头,她习惯性地靠到季阳肩上。

天蓝得耀眼,她的心却无法澄澈,琇玟姊的苦,季阳的情、于坊的婚礼,一件一件,她乏力的心,无法将他们兜在一起。

 第七章

幼幼接到长途电话,电话里,苏妈妈的声音哽咽:电话外,幼幼欲哭无激。

缓缓蹲下,她躲到桌子里面,把自己蜷成一圈,在炎热的夏天竟感觉寒冷,她用两手将自己抱紧,仍制止不了双腿发抖。

琇玟姊自杀了?!

努力多年的结果,居然是她不通知一声,执意走自己的路?

早知如此,何必逼她欺骗?何必给她存了希望,又教她希望幻灭?

她在这里那么努力维护她的爱情,琇玟姊怎么说不要,就随手拋弃?

她的辛勤、她的压抑,到头来只是场笑话?

她明白自己无权埋怨琇玟姊,她是始作俑者,该苦该痛,皆是命定。只是……怎么办呀?她要怎么办?怎么办?

再多声怎么办都问不出一个正确答案,她头痛欲裂。

捶捶额头,她不晓得该怎么对季阳开口?

「惊喜!琇玟姊回国了,可她自杀未遂,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或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许多谎,但这些谎纯粹是为了你和琇玟姊好。」再不然「哈啰,琇玟姊为了想见你一面,诈死回国,你看她多爱你。」

不可能!这些话没有一句能成立。

想到季阳,阵阵收缩的是心痛。三年谎言,一旦揭穿,会是怎生结果?

幼幼鼓吹自己勇敢,她对自己说:「妳不能躲在这里假装事情没发生,该面对的、该动手解决的事情那么多,妳怎有权利畏缩?」

可是,她的肩膀瘦弱,挺不起来啊!

牙关打颤,惊惶的泪水漫淹。她情愿死的人是自己,她真的情愿!

「幼幼。」

季阳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幼幼不敢回答、不敢见他,想象他的愤怒、他的悲恸,她想拋下一切,转身逃开。

身子缩得更紧,她往桌子里头更靠进去。

「幼幼?」拉开椅子,他在桌下找到幼幼,满面怀疑。

她沉默,脑问勾勒他的愤怒。

「幼幼,妳怎么躲在这里?」

伸手,他将她抱起,走到沙发边,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心疼她的眼泪,也心疼自己的不舍。

不得不面对了?

幼幼苦笑,她一再提醒自己,酸涩才是生活原味,至于他带来的甜是奢侈品,她无权放纵自己。

「我……」

「不想说就别说。」他纵容她,纵容到过分,只求她不伤心,其它的,无所谓。

能不说?不能!她记取他的宠溺,理解他的纵容即将到此截止。

「琇玟姊不在美国,她住在台中……」

在季阳怀里,幼幼对他的心脏说话,这个开头话题不高明,可她想不出其它说法。

她的话震惊了季阳。

怎么会?是她信誓旦旦告诉他,琇玟去了美国叔叔家,还有那么多封信为证……

信?那些寄自台中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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