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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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在此时此刻，千叶也不难想像，他以后会从东大法学部这块令世人望之眩晕的跳板，继续升跃到怎样的社会高度。

　　　　虽然在此之前，有末一弥对她似乎一直都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好感，但千叶想，他这一毕业，从此进入了无比广阔的社会人生舞台，恐怕就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记着她这个不起眼的学妹了。这样想着，她有些如释重负，不过，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惆怅惘然。毕竟，如有末一弥这样的才能卓越且个性温和的男生，即使在东大这样的校园里，也依然并不多见。

　　　　当然，在此之后，如那些喜欢躲在一边小声议论有末一弥的女生们所说的那样，她至少还可以在媒体上经常看到他的行踪……不过，她想，时间久了，彼此有高有低，她也许就会在紧张而艰辛的生活里渐渐淡忘她这个光芒万丈的学长。

　　　　毕竟，没有人有过多的精力去记挂那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哪怕有朝一日，他极有可能会成为主宰这个社会的大人物。

　　　　毕业典礼结束后，千叶本来想走过去和有末一弥说几句告别的话，毕竟，他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妹一场，何况，有末一弥还曾经帮过她。不过，要和他搭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根本就轮不到她靠近。她想，反正他也不见得在乎她的告别和祝福，再者，她也无求于他……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凑这个热闹。于是，她转身悄然离开了运动场。

　　　　她走到浅野翔的办公室门口，看到他正在里面整理桌上的文件和资料，于是问：“老师，这一个月的春假，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倒没有……不过，我要回美国参加一个研讨会。”

　　　　“是吗？师母要不要一起回去？”

　　　　浅野翔点了点头：“要。她说很想回去看看。”

　　　　“她还是不习惯东京的生活吗？我还以为，她已经喜欢上这里的一切了。”

　　　　“没错，她是喜欢。不过，是那种很浅薄的喜欢。时间久了，就没有当初那种热情了……说到底，美国的那种社会生活氛围，才是她真正习惯和喜欢的。”

　　　　“这么说的话，你们将来是一定要回美国了。”千叶叹了口气。

　　　　浅野翔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着她：“当然。可能是在你大学毕业那一年，或者是毕业之后的那一年……我以前任教的学校，也希望我能早一点回去。”他说罢，继续一边抽烟，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

　　　　“这样啊。”千叶缓缓点了点头。

　　　　她不能说自己这时一点失落的感觉都没有。有末一弥今天毕业了；再过一个月，竹田修也要去英国留学；而再过两三年，浅野翔也会回美国……她想，再过三五年，她的生活里，还剩下些什么呢？当然，也可能会结识一些新的朋友，不过，年纪越大，要和陌生人由陌生变得投缘，恐怕就更难了吧？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别人都可以离开，她为什么非得要一直呆在原地呢？那种看着别人陆续从自己的生活里离开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她想，看来，到时她一毕业，也真的该选择去札幌工作才对。

　　　　那样的话，她也离开了，就不会觉得太难受了。

　　　　“老师，等我毕业了，我就去札幌工作……”千叶笑了笑，“到时，我们也可以算是同时离开东京，非常值得纪念。”

　　　　“你已经决定了？”浅野翔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她。

　　　　“是啊，已经决定了。我不想只是在原地看着别人离开，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也要离开。”千叶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显得太孩子气了。她想，浅野翔听了一定会觉得她是一时意气用事。不过，她这时的确是这样想的；后来，也的确是这样做了。

　　　　浅野翔沉默了片刻：“你真的想去北海道过你的下半辈子？”

　　　　“那也不一定。人生这么长，总还会有搬迁的可能……说不定，我在地球上绕了一圈，哪一天又会绕回东京。”

　　　　说来也奇怪，虽然她从很早开始就有了去札幌工作的打算，不过，除了最初时，曾和多田信提到过之外，就只对浅野翔说起过。在她下定决心离开东京之前，除了不久就会和她远隔重洋的浅野翔，她的确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起过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告别了浅野翔之后，千叶沿着校园的林荫道离开东大，准备回家。在一个分岔路口，她突然看到了有末一弥。他正从通往法学部的那条路走出来。

　　　　这时候还能遇到他，千叶心中的确是有些喜出望外。她想，今天总算能当着他的面说句道别的话了。毕竟，于情于理，她都有必要这样做。

　　　　所以，她当即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过来。

　　　　“有末学长。”有末一弥快走到近前时，千叶笑着叫了他一声。

　　　　“我刚才还以为，你至少会走过来和我说句告别的话。”有末一弥笑着说。

　　　　“我是想的。可是，刚才学长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想，反正，对学长来说，也无关紧要，所以就……不过，还是很高兴能当面和学长告别。”千叶朝他伸出了右手，“学长，祝你从此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有末一弥握了一下她的手：“谢谢。虽然我曾和你说过人总归要长大，要去面对现实之类的豪言壮语，不过，刚才有一阵，我的确是非常不想离开东大。”

　　　　“为什么？”

　　　　“当然是……啊，我只是说说而已。该毕业的时候还是得毕业。毕竟，要做的事情很多，时不我待。”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千叶，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学长请说。”这么说时，千叶心里突然有一点紧张。她想，他会不会当面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之类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回答呢？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我希望你这次能对我说实话，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我想，过了今天，我们也不太可能会经常见面了。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对我说一句真心话？”

　　　　千叶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她记得去年夏假时，在街上无意中遇到他那一次，他也曾问过相似的问题……她想，那个时候，她的回答的确是有点含含糊糊。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也没有讨厌过他……她一直有点怕他，倒是真的。她想，他说得对，过了今天，他们的确是不太可能会经常见面了，当着他的面说句不太伤人的真心话，应该也不至于会令他这种有望成为大人物的人记恨她一辈子。

　　　　她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不过，我总觉得，学长你好像终日在人前戴着面具，让别人看不到真正的你……我想，让身边所有的人都喜欢你，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但学长好像就做到了……对身边的每个人都那么温和……不过，我还是有点疑惑，学长，你是怎么做到的？”

　　　　有末一弥很认真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千叶一怔：“怎么，我说错话了？学长，对不起，我并不是有心要冒犯你。”

　　　　有末一弥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以为，你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不会？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怎么能办得到呢？我自己就是一个基本上不受欢迎的人，所以，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然，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

　　　　“那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也就是如你刚才话里的潜台词所说的，辛苦装出来的而已。我想，没有人可以真正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没有爱憎之分；也没有人可以真正对任何事都倾力而为，没有轻重之别……以我的认知，应该没有人能真正做到。”

　　　　千叶听了他的话，当即愣住了，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总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百二十一）

　　　　“这就是所谓的八面玲珑了。起初这么做时，还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太习惯，不过，逢迎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社交技巧，时间久了，就会轻车熟路、游刃有余……”有末一弥略带不屑和嘲讽地这么说自己时，察觉到千叶眼中渐渐有了尴尬不安的神情。当然，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如他这种惯于和人打交道的人自然很清楚，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要对对方付的责任也就越多。这可以算是人际交往中的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千叶此时此刻的表情，在他看来，就是一个人在渐渐接近了另一个人的心门时所表露出来的一种很正常的心态。有一个词可以很贴切地形容，那就是欲拒还迎。当然，她自己也许还不太清楚她内心的这种真实感受，只是本能地感到有些恐惧，也有些紧张。而他，就是要不露声色地令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的事情知道的越来越多，直至有一天，再也不能只是作为他的一个普通的学妹，继续在他的生活外围作壁上观……他笑了笑，“不过，我本来以为，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会认为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那怎么可能……老实说，在我第一次见到学长的时候，我就觉得，学长这样的为人处世风格，明显带有一种后天刻意养成的味道。――当然，我之所以会对学长产生这种不礼貌的联想，可能也是因为，我曾经认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同样是待人亲切，他给我的感觉，和学长给我的感觉，好像很不一样。”

　　　　有末一弥侧头看了她一眼：“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上原阳一？”

　　　　千叶顿时怔住了：“学长，你怎么会……”

　　　　“他一直都是凌也的假想敌，而且，还是你曾经的男朋友，我当然有听说过他……”有末一弥苦笑了一下，“不过，明显带有一种后天刻意养成的味道……这种说法，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刺耳。”

　　　　千叶听了他的话，不免有些惶恐：“学长，对不起。我也觉得自己这样说，对学长实在是有点不敬……但学长刚才说，希望听到我对你说一句真心话，所以我就……”

　　　　“你别紧张，我并没有怪你……不过，觉得有点刺耳什么的，那也的确是我的真心话。我不能骗你说，听到你这么说我，我还是觉得很开心……人总是有羞耻心的。再说了，装出一副笑脸，和自己厌恶的人亲近，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当然，有时候也的确是迫不得已……我想，等你毕业了，步入社会，应该就能明白我的心情了。”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这样想。我爸爸常对我说，在我们这个社会，男人要做出一点事来，真是什么尊严和骄傲都要舍弃……我想，他说得可能有点夸张……”

　　　　“不……令尊说得一点都不夸张。”有末一弥笑着打断了她，“我想，那应该是他生活到现在的经验之言，发自肺腑……甚至于字字皆血泪。”

　　　　千叶没想到这个天之骄子会这么认同自己父亲所说的话，不由笑了：“是吗？我爸爸要是知道，你也这样想，一定会觉得好受许多……他一直都以为，是因为他才能平庸，才会一辈子生活得这么辛苦。”

　　　　“其实令尊根本就不必这样想……我个人觉得，在我们这个社会，每个人都生活得很辛苦，所以……”有末一弥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所以，他才会这么渴望遇到并得到一个能支持和安慰他的人。他看着千叶美好的侧影，心想，她会不会愿意成为他今生的支持和安慰呢？可以令他只要一看到她，甚至于只要一想到她，就会觉得胸口有一种适度的温暖，不至于过热，也不至于过冷，刚好能够柔和地烫煨他那颗也许会在严酷的生活里渐渐变得荒芜而冷漠的心……使它也依然能在无边的岁月里继续保持着恰当的温度。

　　　　千叶忍不住又想问他毕业后会去哪里工作，不过，因为已经问过他两次了，他都没有正面回答，她想，有末一弥也许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接近校门的最后一个岔路口，千叶停下了脚步：“学长，我们该分手了。”

　　　　“好的。千叶，再见了。”

　　　　“学长再见。”千叶认真地向他行了个礼。这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因为对方是学长，而且，已经毕业了，她想，将来也不知道什么会再见面，所以，她觉得这次的告别，身为学妹的自己应该郑重一些。

　　　　有末一弥怔了一下。他直觉千叶这个下意识的过于礼貌的告别动作是在表达从此之后，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的意思。毕竟，许多曾经同校过的人，一旦分别了，便会就此天各一方，永不再见；就算机缘巧合，又见面了，也许已经是儿女成群，甚至是垂垂老矣……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不过，他想，他们可不是这样。

　　　　他们的下一次见面，绝不会只是交给时间去随意安排……他可没有允许千叶就这样走出他的生活：只要他没有决定放掉她，她就没有说走开就走开的权利——

　　　　春假的一天晚上，吃过饭后，千叶一家人坐在客厅里。

　　　　“小修，出国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吧？”千叶友寻问。

　　　　竹田修“嗯”了一声：“叔叔，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尽管去留学吧。虽然叔叔算不上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但一定也不会让你在外国受苦的……学费和生活费什么的，就全包在叔叔身上了。”

　　　　竹田修望着千叶友寻温和的笑脸，突然之间，觉得异常感动。这个男人和他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却对他这么好，真是难得……他想，千叶的善良，也许就是出自他的遗传。

　　　　“我到英国也会用课余时间去打工的。再说了，还有秋山先生的资助……叔叔，留学费用的事，你就不用太操心了。还有，你工作也不要太拼命了，毕竟，你已经快五十岁了，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千叶友寻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五十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很年轻呢。当然，在你这种年纪，恐怕不会这么想，一定觉得我已经老了。”

　　　　千叶这时插话说：“是啊，修，你还是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