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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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一脸沉默地听着他平心静气地说和离别有关的话题。虽然多田俊这时就坐在她身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她的生活里慢慢长大，但这一刻，她开始明晰地感觉到了恐惧：害怕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永远而完全地失去他……然而，虽然恐惧如此生动具体，但她也知道，她没办法和无影无形的命运作战……她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站在原地，等着他看透纷繁喧闹的人世，再回到她身边来。

　　　　多田俊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眼中有着复杂而变幻莫测的神情：像是不舍，又像是忧伤，更像是茫然无力……他不由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好像非常舍不得似的……千叶，你不会到这时才想要对我说‘你别走’这样的话吧？”

　　　　“当然不是。”千叶摇了摇头。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多田俊，你会把我忘了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多田俊脸上的笑容突然隐去了。他沉默了片刻，“今天是愚人节，我想送给你三个谜题，做为愚人节的礼物……当然，我也想看看，到明年我们再见面的那个时候，以你的聪明，能不能一一猜中。”

　　　　千叶怔了一下：“哪三个谜题？”

　　　　“你听好了……第一个是‘我会把你忘了’；第二个是‘我不再喜欢你了’；第三个是‘我不可能会伤害你’。”多田俊微微一笑，“千叶，有空的时候，你不妨猜猜……至于答案，到了那时自然就会揭晓。”

　　　　千叶不由想，这三个谜题，无论以哪一个做为前题往后推论，似乎都一环扣一环：如果他把她忘了，自然就不可能会再喜欢她，对于她来说，那当然就是一种伤害；如果他还喜欢她，自然不可能把她忘了，当然也就不太可能会伤害她；如果他会伤害她，自然也就不喜欢她了，哪怕他并没有把她忘了……

　　　　“千叶！”

　　　　“什么？”

　　　　听了多田俊的呼唤，正沉浸在冥想之中的千叶蓦地回过神来，侧过头去看他。就在这时，她才猝不及防地发现，多田俊此时此刻已经凑到了她的面前，如此迫近，她一侧过脸，便被他吻住了双唇。

　　　　不知为什么，多田俊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却令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天，在早川高的篮球馆里，那时，多田信也是这样突然地凑到了她的面前，很近很近地看着她，那一刻，她甚至于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到了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一刻，多田信也许是想吻她的……当然，最终他并没有这样做就是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虽然回想起来，也仍然会令当事人感觉到一种钻心的疼痛。

　　　　当然，多田俊这时也只是在她的唇上犹如蜻蜓点水般地轻轻吻了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直视着前方，不敢看她。等心跳渐渐变得平缓了，千叶用眼角偷偷地看他，觉得他清俊的侧脸上似乎洋溢着一种很可爱的羞涩之情，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在白色情人节那天，虽然多田俊故意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甚至于说出“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身体”这种令她心跳加速的话，其实，他也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面对亲呢，依然青涩无比，甚至于不知所措。――不过，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她也知道长大不可避免，但她还是会想要继续保有自己的纯真年代……多一刻，是一刻。

　　　　她这时想，看来，她是真的应该摒弃所有的不安和彷徨，等明年春天来时，把自己的一生和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生联系在一起……浅野翔说得对，谁知道此生此世，他们能不能各自遇到最适合他们的那个人呢？或许，对于人类来说，珍惜是一种比等待更有智慧的选择。

　　　　“千叶，倘若我说，我对你的喜欢，从十二岁那时开始，到现在，只有增加没有减少……你会相信吗？”

　　　　“我会。”千叶顿了一下，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而且，我对你……也是一样。”

　　　　多田俊握住了她搁在椅上的左手：“这一生能遇到你，对我来说，是很棒的一件事。”

　　　　千叶点了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傍晚分别时，在站台上，千叶正要上车，多田俊突然叫住了她：“千叶！”

　　　　千叶回过身去，看着他：“什么？”

　　　　多田俊突然走上前几步，拥住了她。这个怀抱，显得非常焦灼也非常有力：“千叶，我们都更努力一点，别让自己被时间改变得连彼此都不认识了……好吗？”

　　　　千叶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多田俊放开了她，笑了笑：“今天的你……真是可爱。”

　　　　“我该上车了。”千叶上了车，车开动后，她从车窗里看着渐渐变得很小的多田俊……当再也看不到他时，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眼泪当即涌出了眼眶。

　　　　四月三日那天晚上，多田俊挂了个电话给她：“千叶，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千叶站在空荡荡的走道里，低声说。

　　　　“七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要长时间离开这座有你在的城市……老实说，我还真是有点不太习惯。”

　　　　“是吗？不过，会觉得不习惯的，应该是我才对……以后，我再也难有机会在街上突然遇到一脸酷酷的你了。”千叶这么说时，本来想笑，却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酸。

　　　　“你以后会很寂寞吧？不过，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一个怕寂寞的人……当然，一年之后，我想，应该就不会再这样了。――千叶，你一定会等我的，对不对？”

　　　　“嗯。”千叶点了点头，“只要你没有改变……我想，我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也就是说，到明年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你就会正式接受我了？”

　　　　“没错。”

　　　　“谢谢你。”

　　　　“为什么这样说？”千叶忍不住问。她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说‘太好了’或者‘我等着’之类的话，而不是感谢她。

　　　　“不管怎么样，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干脆地承诺我什么。――过了今晚，我们就一年之内再也不联络了。在这期间，我即便是回到了东京，也不会去找你……千叶，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只是等着那一天到来，好吗？”

　　　　“好的。”

　　　　第二天上午，当多田俊所乘的航班起飞的那一刻，站在自己家的庭院里的千叶，仰头看着高而远的蓝天时，一颗心还是会觉得突然一空。她想，到了明年约定的那一天，他们会怎样呢？到了那时，他们互属于彼此的将来，会提前到来吗？

　　　　无论如何，现在的她，也只能一边继续生活，一边等待了……反正，那一天，或迟或早，总会到来——

　　　　四月上旬的一天，在英国伯明翰皇家音乐学院的校园里，永井美纪找到了竹田修：“竹田学长，我们又见面了。”

　　　　竹田修看着她，彬彬有礼地说：“永井同学，你好。――住处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永井美纪点了点头，“而且，和学长的住处很近。――有事的话，我能找学长帮忙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学妹……能帮到的，我都会尽量帮忙。”

　　　　竹田修这么说时，既没显得有多热情，却也不见得特别冷淡，或者说，就是那种脸上写着距离感的客气和疏远。不过，永井美纪也没有她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柔弱……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在一个富有声望的家庭，有着优越的成长环境，又一直都受着良好的教育，因此，她的性格里有一种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绝不罢手的隐忍和执着。

　　　　“学长好像已经拿到几个有国际声誉的演奏比赛大奖了。”永井美纪微笑着看他，“竹田学长，接下来，你还会继续参加更有影响的国际比赛吗？”

　　　　竹田修点了点头：“当然会。――只要有机会的话。”

　　　　“学长，我觉得，只要是能提高自己知名度的比赛，不妨都去参加……我父亲已经答应过我了，他说会帮忙推荐你去参加一些权威的赛事。”

　　　　听了她的话，竹田修不由一怔。他想，看来千叶并没有乱说，这个女生的确是非常关注他的事……不过，他从来就不觉得这世上会有毫无所求的关心，而且，他自己的事，和永井美纪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当下，他有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永井同学，我们以后再联络吧。”

　　　　“学长，永井英良这个名字，你有听说过吗？”永井美纪突然问。

　　　　“当然。莫非，永井英良先生就是你的父亲？――怪不得。”竹田修有些诧异地说。

　　　　永井英良是日本音乐界的著名人物，竹田修当然有听说过。不过，他没想到，永井美纪居然就是他的女儿。不过，话说回来，她既然是永井英良的女儿，会有那么好的音乐修养，也就根本不足为奇了。

　　　　永井美纪看得出来，虽然竹田修对她的父亲抱有很深的敬意，但却也没有因为知道她是永井英良的女儿就对她另眼相看了……虽然有一点失望，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毕竟，这或许也就是她会如此喜欢他的原因之一。而且，她也知道，在此之前，竹田修已经抵制住了来自于秋山家族的权势诱惑。――一个男人，自信而有能力，又不喜欢攀龙附凤，在这个时代，本就极其稀有，何况，他还是个低调的天才。

　　　　“竹田学长，我父亲很看好你……而我，也一直都很崇拜学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永井美纪一边说一边朝他微微鞠了个躬。

　　　　竹田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永井美纪看着他清俊的背影，虽然竹田修对她的态度显得异常冷淡，但也许是因为终于可以和他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而且，住处也可以遥遥相望，因此，她仍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已经拉近了许多。――至少，之于竹田修，她就比远在东京的千叶要近千倍万倍。

　　　　这是怎样可观的优势，不是身在其中的人，也许根本就无法体会。

　　　　（大学篇第六卷完结）
总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百八十二）

　　　　进入四月之后，川村静枝的病情迅速恶化，开始不得不住到医院里。

　　　　虽然工作繁忙，有末一弥还是会尽量抽空去探望她。千叶这时也已经进入了心理医生资格考试的倒计时阶段，不过，她也还是会尽量挤出时间去医院里陪川村静枝。

　　　　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千叶抱着一束鲜花来到了川村静枝入住的那家医院。走在病房大楼长长的走廊里时，她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像是时光倒回到了十七岁那一年：在另一家医院里，她也是这样抱着一束鲜花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去探望自己的外婆……

　　　　她不由想，也许，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疾病和死亡也就会越来越频繁地光顾我们的生活：开始是别人，亲近的或不亲近的……最后，当然就会不可避免地轮到我们自己。――没有人能够例外。

　　　　那天下午，有很好的阳光，川村静枝的精神状况也还不错，千叶推着她下楼到了病房大楼下面的草地上。不知为什么，这个下午，她总是很容易就会想到她的外婆及川朝子以及在她最后时光里的点点滴滴……因此，虽然她极力想在川村静枝面前显得轻松开朗一些，却还是连她自己都极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低落。

　　　　“千叶，你今天好像都没怎么说话。”川村静枝突然开口了。

　　　　“是吗？”千叶回过神来，“对不起。――我一直都在想和我的外婆有关的事……”

　　　　川村静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恕我直言……千叶，你的外婆，是不是已经过世了？”

　　　　“嗯。”千叶点了点头，“她是在我十七岁那一年过世的。”

　　　　“那时……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很难过……”千叶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最难过的，还是我妈妈……在那之后，她也一病不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

　　　　“没办法，人总是会死的。”川村静枝顿了一下，“对我来说，与其一直这样受病痛折磨，还不如就此一了百了……但我就是担心小弥会难过。在我面前，虽然他总是极力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不过，我太了解他了，他其实很怕我会突然就这样走了。――但我也没有办法……”

　　　　听了她的话，千叶不由眼眶一红：“会好的。”

　　　　“千叶，你答应过我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对不对？”

　　　　千叶怔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明白，川村静枝说的是三月初那时自己对她的一个承诺：就算将来她并没有和有末一弥在一起，也决不会完全放弃他……虽然她觉得这个承诺很荒唐，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谢谢你。”川村静枝苍老而病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虽然不能接受小弥，但肯定也不会就此不再理睬他……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在他的生命里有一个善良的女人存在，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哦，对了，千叶，我早就想说了……有一件东西，我想送给你。”

　　　　“静姨，不用了。”千叶忙说。她这么说的确出于真心，她从来都不是个贪心的人，而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川村静枝的任何馈赠。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川村静枝带着恳求的神色仰头看着她，“千叶，就是上次我给你看的那些照片……等我不在了，你能替我保管吗？我不会要你保管一辈子的……到了适当的时候，你可以交还给小弥。”

　　　　“好吧。”沉吟了片刻之后，千叶终于点了点头——

　　　　四月底的一天上午，在浅野翔的办公室里，千叶突然问：“老师，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态……你研究过吗？”

　　　　“没有。”浅野翔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千叶，你为什么会突然想问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