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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净净是黄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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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葛胖子风风火火勿勿离去的背影,杨晓涛感到十分不解。陕北这个最偏避的旮旯里怎么出现了山西人?他们怎么跑这么远,到这儿来拉原油?
“山西出煤出铁,可就不出石油。”谢主任不慌不忙地讲开了。他今天穿了一身干净灰西服,衣领上别了一枚小小的闪闪发亮的延安宝塔山纪念章。“他们在这儿拉了一年多了,有几十辆车。”接着谢主任又给杨晓涛描绘了一幅这些山西油贩的行车路线图:走富县,穿茶坊,翻宜川的大山,然后过黄河壶口瀑布,接着越过吕梁山,直插山西的临猗、介休、侯马、平遥一带。
“他们卖给谁呢?”
“当地的小土炼油厂。”
“噢,”杨晓涛明白了。“就是电视报纸上经常谈到的小土炼油厂。”
以后为了摸清陕北原油的流向和最终销售地,杨晓涛曾跟随这些杀人越货胆大包天的黑油贩子在那条走私原油的道路上闯荡过两次。其实那里不是水浒里的蓼儿洼,也非大困金兀术的黄天荡,此处没见什么野兽出没,更谈不上秘密的胡志明小道。这里是国家的309国道。在这道上驱车飞驰,看到的只是旖旎风光:长满芦苇的小河(簇拥的芒草和狄花一起生长,而雪白的芦花则在风中聚集摇曳,宛如一队队冲锋前的士兵);幽翳深沉的树林(鄜州道上好像都是这种深密林子。只见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绿荫撒下明亮的斑点,仿佛这儿到处都埋伏着寂静,它们在等待一个时刻。什么时刻?);秀丽尖耸的巉岩和山峦(这些山上奇怪地出产安徽砀山梨。大概是移植栽培过来的吧?);如同给一句句平静优美的风景,打上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接下来就是浊浪滔滔、激荡咆哮的黄河瀑布(宽阔的水流在两岸岩石的夹峙下,跌落在一个巨大深槽里。浪涛激起的一团团水雾和黄色的烟云令人恐怖胆战,好像那下面就隐匿着一个妖神和巨龙,),一切都是写散文的好地方。可这股黑流就随着这条公路滚滚不断地流过,而且至今仍在流过。

几个当地村上的农民围拢过来。其中一个掏出一个压扁了的烟盒,抽出香烟递过来,“杨经理,来一支。”
杨晓涛看了他们一眼,解释着说自已不抽烟。
“嫌我的烟不好,哈德门,”递烟的人自我解嘲。“我们当地最好的烟就是这种了。”
“是人不是人,全抽哈德门。”另一个农民在一旁搭讪着。
那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冷不防这人手里牵着的小毛驴也呜啊呜啊地叫了几声。大伙笑得更厉害了。杨晓涛看了看。这头小毛驴比羊大不了多少,一身灰茸茸的杂毛再配一个滑稽的泥花脸儿。别看它像小媳妇似的怯生生地躲在一边,可却是头叫驴。杨晓涛再看看牵驴的人(以后他知道这人叫二狗)。要说他长得像个农民,那是抬举。只见这人一身瘦骨架,瘦得皮包骨头,眼窝凹进去,腮帮子凹进去,后脖梗也凹进去,鼻子耳朵都是尖的,而光脑袋瓜子上前奔楼后勺,活脱一副骷髅形。这时杨晓涛又看见让他抽烟的这位(后来他知道此人叫肉龙)突然敞开衣服,露出肚子。刹那间一道酱黑发红肉瘤似的东西在阳光下扭曲闪烁。那是一处刀疤。这刀疤一尺长,两寸宽,看上去像一条巨大的蚯蚓,弯曲扭转,丑陋恶心。人不想看,可吃惊之余又忍不住去注视。就这样杨晓涛情不自禁地盯了几秒钟。此时就见这人吱的一声往地上挤口唾沫,说出来了来意。他们想包油井。
“什么叫包油井?”杨晓涛不解地问。
“把你的油井承包了。维修费、柴油费都是我们出。我们照井,我们拉油,我们卖。咱们定一个数,每月我们给你交。”
“不包!”杨晓涛说。
“包给我们吧,不会让你吃亏的。”
杨晓涛转身走开,不再和他们纠缠。王辉连颠几步紧跟后面,然后说起来,“杨经理,这些都是痞子嘛,就像咱们北京的胡同老大……”
以后杨晓涛才意识到,其实就在这一天,在杏1井上,由于油井的高产,由于他的乌托邦式的美好描绘,也由于他那顶与这山沟极不协调的李宁牌黑色棒球帽,已有很多双眼睛将他聚焦锁定,这里面有一位甚至一直都站在他的旁边,离他那么近,觑得如此亲切,好像怀着一种挑衅,一直在研究他的毛孔、头发,随时都会一拳打上来。这人叫高三,长得一脸胡子八渣脏乎乎的肉褶子。他是高奴县大款高世鹏的外甥。
几辆小车引擎发动了,高奴县的父母官高县长还要到前面的楼坪镇视察。与柯总握手告别时,他说道康格公司派来的这人精明能干,能胜任这里的工作。
“是啊,我是考虑再三才决定让他来。他有股热情。”
“这人不安生,好折腾。”李主任来了一句。
见柯总还是面有忧色,高县长知道他对这次在高奴县的投资能否成功仍怀有疑惑。“你让小杨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他的。”
“那就感谢了。”
“你放心好了。我们高奴县会保障每一位在这儿投资者的利益!”
高县长的手又举起来,说话又是斩钉截铁。

柴油机如轻机枪均匀地嗒嗒响,抽油机吱扭吱扭上上下下,康格采油公司的各路人马在井场上聚齐了:会计王辉,司机小李,照井工小白、小牛,另外还有一位由县勘采公司介绍的长期拉原油的司机老张。在杏1井高产量的鼓舞下,就见这些人,人人握拳擦掌,个个信心百倍。而经理杨晓涛也开始交待任务了。他让王辉今天呆在井上,晚上呢就睡在窑洞里。离杏1井一百米的一处硷畔有一户农民的三孔窑洞,康格公司已把它们全租下来了。
“杨经理,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油井现在就是我的眼珠子,比我的命还主贵。”王辉用食指直挺挺地指着自已的眼镜片。在那青光后面,一双白眼仁骨碌碌地闪了一下,“我在,油井就在!”
“井场二十四小时必须有人,”杨晓涛仍在强调。他说储油罐不能让人随便上去,后半夜还必须给柴油机加水。
“这事就交给我了。”小白爽快地揽下活。
“这车油明早就能装满,随后立刻送炼油厂。”杨晓涛转身对老张讲道。
“杨经理,我老张开车,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老张更痛快。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灰夹克撸到胳肢窝下,露出了两节硬帮帮多毛的黑胳膊。
小牛的脖子在衣领上噌呀噌,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这后生个不高,短脖梗上顶一个圆乎乎的小平头。看人时,毛乎乎的眉毛下一对小黑眼睛一眨一眨,可那既不是忧愁,也不是怨恨,更说不上无耻,也不是傻笨,可就是这么直愣愣地望着你。杨晓涛也望着他,看呀看,终于忍不住笑了。
“杨经理,你上来时能不能捎上几斤猪肉?”这是小牛的要求。
“好,没问题,小牛想吃哨子面了。在采油公司里,今后咱们的伙食应是最棒的。”
大家都笑起来。随后杨晓涛与谢主任一起上了自已的那辆北京吉普。

吉普车跟着车队沿着一条狭窄的土路摇摇晃晃驶往河道。河道两旁悬崖上尽是一层层裸露断裂的页岩,看上去如刀锋似的锋利。这时杨晓涛看见一个女孩背着一堆苞谷杆正横穿土路。他对小李说小心点。
吉普车停下来,女孩艰难地走过去,窸窣作响的苞谷叶几乎擦着汽车保险杠,立刻黄土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她没有穿鞋。望着那小山一样高的苞谷杆,杨晓涛感到惊讶。“这里的人还是烧柴禾?”
“家里富裕点的也有烧煤的,穷的就烧柴禾了。”谢主任又说道,“我们这儿缺烧的,你看路上连牛屎都没有,都捡去烧了。”
汽车一辆辆驶入延河。吉普车挂上二档如船舰一般冲进水中,浪花拍打着钢铁,发出哗哗响声。杨晓涛非常喜欢听这种声音。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感到心情郁闷时,他常常开车在河中就这样地开来开去。他问谢主任,要是延河发洪水,水位能到哪儿?
“看,漫到那儿。”谢主任指指层岩间一条清晰的水线。可以看到水线有三层楼高,上部的岩石如黄土般混浊,而下面则呈现出大水冲过的青灰色。
“这么大的水,那怎么过河?”
“我们这里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大的洪水半天时间也就退了,没事。”谢主任拍拍杨晓涛的肩膀。
最前面的三菱吉普停下来,李主任从徐徐落下的车玻璃后招招手,示意让杨晓涛过去。随后车队又开始移动行进。
在三菱越野车的空间里,杨晓涛闻到了一股皮革清洁剂的味。这味道和柯总在北京办公室里沙发的味一样。在这里他又感到了公司的气氛。柯总与刚才的神态截然不同。他吸着烟,神情严峻地坐在车后。他告诉杨晓涛他马上就要离开高奴,然后连夜过山西,晚上到北京,明天上午十点还要参加公司同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一场商务谈判。问了几句晚上请客的事,柯总又谈起了杏1井。他认为,每日九吨的产量只是初产,以后排液量、含油量会有变化,过上一两个月,油井稳定下来,才能真正知道是个什么样。“没听刚才地方上的人讲,这儿的油井水大,这口油井水也不会小。”
杨晓涛又一次感到柯总有一种细致的观察力。沉默了一会儿,后者又叹口气,“晓涛,你知道各公司的效益都不行了,现在只有看这些油井能否为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苦衷杨晓涛最清楚。“柯总,我明白。我一定会尽心尽责干好这件事,为公司减轻压力。”
“杏2井、杏3井产量出来后立刻给我打电话。”
杨晓涛点点头。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干涸的河道里出现了几只皮包骨头的羊儿。它们在砂砾之间寻找草根,一旦找着便大口大口地啃啮起来,那急勿勿的样儿,恨不得要掘地三尺。可以看到那些羊儿身上都沾满了干燥的黄土。汽车驶近了,羊儿停止了咀嚼,警惕地注视这些钢铁的大家伙。柯总的口气缓和下来,他让杨晓涛在县城租上一套房子,平时就住在县城里,两三天上来看看就行了。他觉得这儿条件太艰苦了。
“柯总要你们在那儿立刻装上电话,随时要和北京保持联系。”李主任插了一句。
“我一定尽快去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排除一切人为的、自然的因素,保证油井正常运转。”说到这儿,柯总问杨晓涛在这方面有什么考虑。
杨晓涛谈了他的想法,每一口油井配两人值班,然后再配一台备用柴油机,以便随时保证抽油机处于工作状态。柯总点点头。
“不能停机。停一天机就意味着一天的损失。要尽最大努力及早将投入的资金收回来。”柯总又说,他估算了一下,这三口油井投资全部收回大约需要两年。
“我看一年就能收回来。”李主任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乐观地说。
柯总没理他,他又嘱咐杨晓涛还要注意安全,人身的安全,油井的安全,千万小心,不能出事。
“柯总,我会注意的。”
“至于这里的其它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柯总说完这些,将茄克拉练朝上拉拉,渐渐闭上眼睛,就像在北京时常见到的那样,他陷入疲惫中,那是一种在巨大经营压力下的自我,困倦与无奈。
康格集团隶属于国家信息产业部,总司本部设在北京二里沟。如同中华人民共和国那些老牌公司一样,集团大楼是一栋五十年代苏式灰水泥建筑。就见大屋顶的歇山式挑檐啦、一根根的立柱啦、带菱形藻头装饰的窗台啦、宽大的车道台级啦,全是坚固的水泥。只有楼前挂了一层绿油油厚毯子似的紫藤的枝叶才掩饰了那个年代的单调。也如同那些老牌公司,在经济转型的今天,集团虽经重组改制但那种笨拙与衰退还是暴露无遗,效益一下子就滑下来,挡都挡不住。为了扭转这一趋势,公司很想在传统产业之外另寻一些项目开展,此次在高奴采油就是这种观点的实践。然而一开始,董事会上就有人反对,还是柯总力排众议才定下来。虽然没有参加高层决策,这情况杨晓涛一清二楚。
几辆汽车加大油门向河崖上冲去,下方又呈现出了延河蜿蜒的轮廓。杨晓涛忍不住又感慨起来,他还想再谈谈中国革命史。“这就是延河,”他大声对大家说。“打小就听到这名字,真没想到它现在就在咱们井下流过。”
车里的人都没说话。汽车前方又出现了小山似的一堆苞谷杆。那个女孩弯着腰,仍在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这女子走这么快,一会儿就到咱们前面了,”杨晓涛有些惊讶。“那边有座桥?”
“哪来的什么桥啊,淌水过来的。”李主任不以为然。刚才他也见到这个背柴女子了。
“陕北人真能吃苦,这么一个女孩背这么一大捆柴。”
李主任皱皱眉头不满地说了一句:“你这人怎么总爱关心与咱们工作无关的事呢?我们来这儿是采油,今后与此无关的事不要去问。”
如同许多单位里相似的人际矛盾,不知何种原因,此人就是看不惯彼人,怎么都不对。走路的样子不对,说话腔调不对,甚至连咳嗽的声音也不对,任何事情都不对。李主任与杨晓涛的关系就是如此。杨晓涛对此并不在意,可原因也许是对方太在意他了吧,自从要来高奴县这种矛盾愈演愈烈。杨晓涛没说什么。汽车追上了艾京红。杨晓涛扭过脸想看看这位女子。就在这一瞬间,他只看清这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她穿一件粉红碎花小褂和一条旧黑裤子。这姑娘直了直腰,抬起一张忧戚的脸,一双黑眼睛深沉严肃。她也在专注地向车上望。然而一切都遮住了,汽车扬起的巨大黄尘滚过来了,将她团团裹住,一切都淹没在遮天蔽日的黄尘中。汽车一晃而过,这姑娘仍在默默无声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
(这就是我初来高奴县打油时的情形。又是讲话,又是剪彩,又是放炮,又是鼓掌,又是购置电台,又是筹划新井位。现在看来简直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了。然而慢慢回想,当时,以至到现在,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总萦绕着我,纠缠着我,我想问,在那黄土下面,在那岩层中间,究竟是什么?一种阒无声息的黑暗?一种永恒的温暖?还是一种真正无尽广大的平静?我们给这黄土深处究竟带来了什么?是不是一种搅扰?是不是另一种外来的深深的创伤?)
第二章(上)
    干干净净是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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