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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净净是黄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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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次过滤,就没问题了。“这叫二次排污。”
“这个主意好。我们立刻就挖一个。”杨晓涛很高兴。
“唉,要是依我,一个池子也不挖。”马队长又吞下一块肉,然后大嘴一抹。“我就往山上排,往沟里排,往路上排,往河里排。黄土高原这么大的地方,哪儿不能排水呢。”
马队长是位关中汉子,一双大脸苍老而红润,又肥又圆的耳朵后面是几道肉褶子,鼻子下又长了一簇淡淡的鼻毛。后来杨晓涛发现,对于这位在陕北摸爬滚打三十年的马队长来讲,在此处干任何事情都容易,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侯文格的歌声刚落,四周响起了一阵掌声。他踌躇满志地回到包间,好象随便聊聊似的问起了康格公司的人员状况。杨晓涛一五一十地讲着。没等他说完,侯文格就直挺挺地打断了,“后天是五一节,我想用一下你们的车。”
原来侯站长想回一趟老家子长。他讲送到后,当天车就返回来。“可以,没问题。”杨晓涛爽快地答应。侯文格显得挺高兴,“喝了半天酒,怎么没见老板娘呢?”他坐在椅子上将头伸出包间外,大声喊:“党小凤,党小凤!你在哪儿呢?你再不来,我们就害气了!”
在陕北活里害气就是生气、不高兴、不满意,如婆姨就是老婆、媳妇,使用频率很高。
“来了,来了!”随着声响,一位三十岁的高挑女人一阵风似的进了包间。她叫党小凤,这夜总会就是这女人开的。只见这女人上身穿一件鲜黄色夹克,下身穿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羊皮裙,不知是酒精的烧色还是浓妆,黑漆漆的眉毛下映出一张红彤彤的俏脸。
如同有了兴奋点,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杨晓涛看到她浑身上下全是贵金属。脖子上一条粗大的扭丝金项练,胳膊腕上两只盘花金镯,而手指上呢则全是金戒子,数一数,大约有六个。这里面有菱花的、扭绳的、泥鳅背的、链泡的、双股的……杨晓涛还看见其中有两个也没什么形状,可就是出奇得大,赫然立在眼前,那样子如同桑树上结的天牛螵蛸。
“我们来了半天也不见你照个面。把我们刺激得只急躁。咋,是瞧不起我们?”侯文格醉醺醺地摇头晃脑。
“那儿的话。3号包间来了一桌客人,非叫我喝酒,脱不开身。”
“这儿有一位从北京来的杨经理,”谢主任说。“我特意引到这儿了。你有点怠慢了。杨经理可要在我们这儿长期开展工作,你看怎么办?”
党小凤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杨晓涛,立刻堆下笑来,“我招呼不周,失礼了。来,先敬杨经理一杯。”
杨晓涛站起来同她喝了一杯,态度也很庄重。党小凤又讲,这儿敬客人必须满三杯。她又端起了酒杯。杨晓涛想推辞,谢主任拉住了他,“这酒必须喝。这是我们陕北人的规矩。”在一片喝彩声中,杨晓涛又喝了两杯。
“在这儿必须要把酒量练出来,否则就无法工作。”侯文格说。然后他又转过身对党小凤讲道:“给我们远道来的客人唱一支曲儿吧。”党小凤问想听什么。“你最拿手的《大红果子剥皮皮》。”
老板娘落落大方地拿起话筒,走到舞池里,麦克风传来一阵哒哒的弹性混响,使她的声音更飘渺美妙。“今天北京的杨经理来我们金帝夜总会。他的到来使我们卡厅光采生辉。现在我特献上一首陕北民歌《大红果子剥皮皮》。我们祝杨经理在高奴生意兴隆,祝康格公司财源滚滚!……”
在电子键盘器与吉它的伴奏下,党小凤唱起来,歌词听来是这样:大红果子哎哟哟剥皮皮,人们都说哟我和你。本来咱俩没关系,咿呀哟,好人担了一个赖名气。一朵鲜花哎哟哟生得娇,过路君子哟瞧一瞧。有心来把鲜花摘,咿呀哟,又怕伤了鲜花苗。两节歌词之间有时还来一段快速对白。
临来陕北,杨晓涛就听妻子下结论,凡是有电的地方就没有民歌。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这首信天游虽说还有一种脱了缰的野味,但伴随的鼓点已是现代摇滚乐的节奏了。这位北京人觉得在党小凤的歌声中还有另外一种味,在以后的感觉中,他觉得那应是一种挑逗,一种性的暧眛但却是一种真真实实的挑逗。
四周响起掌声和喝彩。杨晓涛也鼓起掌来。党小凤满面红晕,兴冲冲朝地走回来。
“老板娘,杨经理说你唱得好。”谢主任说
党小凤倒蛮谦虚,她说在这儿像她这样会唱的人可多了,最近夜总会来了一个揽工的后生,那才唱得好呢。
“把他叫来嘛,唱一唱。杨经理喜欢听歌。”侯文格说。
党小凤摆摆手对梅梅吩咐起来。几分钟后一个扎白羊肚手巾的彪形后生就走进了包间里。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像个壮士,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党小凤介绍他的名字叫拓虎。这后生环视了一下周围,开始引吭歌唱。仿佛突然之间一种响彻云霄的声浪冲击着房间,人人都感到了惊心动魄的摇撼,一个粗犷巨大的共鸣体离你那么近,就紧挨着你,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歌声中,好象在灼热的阳光下似的突然出现了一片片畅亮辽阔的黄土高原,出现了闪亮亮的深沟大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人呢也好象变得赤条条了,翻来翻去。杨晓涛觉得这后生整个嗓子里都透着一种黄土的快乐。就在这巨大的歌声中,大家给震翻了,歌声一落,一齐拍手。(刚来陕北,但杨晓涛大致能听懂歌词——“山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站着一个谁,那就是那个勾你心魂的二妹妹,山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十呀十样草,二妹妹那个看见你三哥哥好。二妹妹在这圪梁梁上掏呀掏小蒜,逗得个三哥哥直朝这达儿看,二妹妹在这圪梁梁上摆呀一摆手,逗得个三哥哥犁地忘了吆牛……”)
“这后生是哪儿的?在县城里我咋没见过?”侯文格夹一筷子虾仁送进嘴里。
“杏子乡的,在我这干活有两月了。”党小凤回答道。
杨晓涛仔细看着这后生。他觉得他就像许多陕北汉子一样长得浓眼方脸,直愣愣的鼻梁又高又尖,而且他脸上那儿都是红的,额头是红的,鼻子是红的,眼皮是红的,甚至连脖子、耳朵都是红的,整个一个高原红脸汉。
“唱得好,来喝一杯。”谢主任端起一杯酒,任虎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满桌的人,个个都敬了他一杯。杨晓涛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也想敬酒。可当他端起杯子时,拓虎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党小凤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吧,忙你的活去。”
如余音袅袅,拓虎走后大家仍在啧啧赞叹。“这后生啥都会唱,”党小凤又兴冲冲地讲开了。“酸曲、酒曲、爬山调、流行歌曲、电影插曲,都会唱,干活也踏实。”
“他在你这儿干甚?”谢主任问了一句。
“甚都干。电工、修理工、搬运工,可能吃得下苦。”
一支舞曲在大厅中响起,那是用电子合声器奏出的江南名曲《茉莉花》。金帝夜总会的老板娘伸出了手,微笑着邀请杨晓涛。后者站起来同她一起进入舞池。

人类社会表面看起来很平静,有机关,有工厂,超市商店在经营,学校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儿童在公园里嬉戏奔跑。在这社会上还有法院、医院、媒体、报纸,戴着大沿帽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大街上维持着交通秩序。大家都在正常地工作、劳动、散步、休闲。然而那只是一层薄冰,在这下面其实还有一股汹涌广阔的暗流,当你深陷其中才觉得整个社会实际上是在这暗流中碰撞、涌动、形成。正如文化大革命一样,那时的天是蔚蓝的,阳光是温暖的(这场运动开始于一九六六年的夏天。准确的说阳光应该是炎热的),那时的树叶也在风中摇曳,婆娑起舞,青草也萌芽生长,那时的生活也是多彩的。然而历史告诉我们,那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一切都在阴谋中酝酿、活动、进行、发展。其实古人已将这种现象归纳为一种图形——太极图。他们观察水中双鱼的旋回角逐、交配相织,受到了启发,从而演绎出此种阴阳画面:世上所有的事物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光明,光明中有黑暗,黑暗中也蕴藏着光明。画龙点睛的一笔中,光明渗入了黑暗,而黑暗也渗入了光明。它们生生不息,遁环不已,在天地间变化,奇妙无穷。当你理解了此种涵义,再仔细端详这种古老的图案,就会摈弃以往烟熏火燎封建迷信的糟粕印象,会觉得这种文化和谐美丽,有种诗意漾在其中。其实最伟大的生殖就是在黑暗温暖的子宫中发生的。黑暗象征着温度,黑暗才是原则。
就在康格公司在金帝夜总会里杯觥交错庆贺采油成功时,一场围绕杏1井的阴谋也正在穿插进行。这场阴谋的主角为高世鹏,他是高奴县高鹏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尔格黑帮老大的概念已同以前不同了。他们不是那样地简单脸谱化,聚众呼啸啦,杀杀拼拼啦,身上膀子上还刺着青龙白虎,穿着对襟的黑裤黑褂,整日凶眉横眼。这些人或者是一些上市公司的首常执行官、企业的总经理,或者是一些穿西服打领带、文质彬彬的政府官员,或者也可能是一些文弱书生(广西南丹透水矿矿主就是一位中学教师嘛)。很难将高世鹏归入哪一类。这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好喝几杯酒,好抽一包烟,喝一壶酽茶,吐一口浓痰,走起路象陕北老农一样迈着八字步,慢慢腾腾,双手还抄在身后面。只是啊哧一声咳嗽,简直吓人一跳,那声音大得如炸雷。高世鹏惯用的计谋其实都是怀柔之策,分化啦、拉拢啦、收买啦,而且都是顺着你来。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要钱给钱,要官给官,要女人给你女人。可要把高世鹏归入一般普通商人,那就又错了。这人绝少安分,干起事来凶狠,毫不留情。在高奴没有他揽不到的工程项目,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而且他常常是说着说着突然上来就给对手一巴掌,打得人家鼻血横流,胆战心惊。这人报复起来很野蛮,打人如同农村老汉打牲口。也可以说高世鹏是位官员。可他只干过公社革委会主任、乡长、交通局长一类的小角色,而且早已内退,在单位里只是拿拿工资,报销报销药费。但要把高世鹏归入没有权力的闲人,那就又错了。县里大大小小的局长、科长见他一个赶一个客气。他到那个部门办事比高县长还要顺,效率还要高。只能这么说吧,高世鹏是高奴县的首富,他有几百万的资产,这包括一个楼宅建筑公司,一个筑路维修公司,一个既拉煤又拉客的运输公司,一个给油井清蜡的修井公司,最近在王窑乡他又添了两口油井。
如同那些突然有了钱的人,高世鹏给自已也盖了一所豪宅。房子就紧靠前街,离金帝夜总会一步之遥,在一排灰色的小楼中格外醒目。这座豪宅共用去了三十吨线材、锣纹钢和角钢,坚固得如同一座钢筋水泥铸的雕堡。按照高世鹏的意图,这座豪宅的屋顶还设计为黄琉璃瓦重檐歇山式,正脊的两端又立着两只鸱尾,宅第的外墙又是一色紫红马赛克贴面。除此之外工匠又按他的要求凿了两个石头华表矗立在楼前。在中国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仿制品,辽宁有沈阳故宫,承德有小布达拉宫,高世鹏在高奴县建了一座天安门。可临了修大门时,却俗了。主人把它变成了一座垂花门,而且还按照民间式样置了一对鼓鼓囊囊、蛤蟆一样的抱鼓石,也不知这是干什么用,权且把它们当凳子吧,坐在上面可以系系鞋带。
在内部装饰上高世鹏也颇费苦心。他从西安请来一位装潢大师,让他把当今最豪华、最时髦的东西统统加进去。于是这个省城来的骗子苦思冥想了三天,然后把雪白的罗马大理石柱、苏格兰的豆沙色壁炉、一百年前的山西红木阁扇门和博古架,还有皇家用的小牛皮黄金颜色沙发给统统揉在一起,来了个一锅烩,然后再加上一个个镜子,最后狠狠敲了他一笔。(这所豪宅最大的特点应是镜子。门口一个穿衣镜,往里走一个洗脸镜——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里要放一个洗脸盆?——客厅里是一堵墙那么高的大白玻璃会客镜,而仔细看看,走廊里有镜,楼梯上有镜,厕所里也有镜,哪儿哪儿都是镜。如今好象陕北的大款们都有这种偏好)。装修结果一出来,嘿,别说还真不错。高奴人一进到里面个个都惊讶不已。灯光一打,一片金灿灿。镜子里的东西,一变两,两变四,四个生八个,八个又成了十六,结果什么玩艺儿都有了。只见西洋的、中国的、古代的、时髦的,一齐熠熠生辉,要甚有甚。
在高世鹏的豪宅里还有许多宝物,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他近几年在外地收购回来的。一个镀金的展翅大鹏啦,一只青玉雕刻的龙舟啦(一串玉练从头挂到尾。龙首凤尾的桅帆上悬满了一块块元宝),一只斗大的青铜宝鼎啦,一把五尺来长的关公青龙郾月刀。然而高世鹏的镇宅之宝却是一座小小的黑黢黢泥塑佛像,一尺来高,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
如同所有的暴发户,毛病迟早要出来。在那套黄金色的沙发上高世鹏从不坐,他的不知那一条腿总要蜷着,如果没有外人他干脆就脱光了脚蹲在上面。这会儿高世鹏如法炮制,就这样圪蹴在沙发上,他的一只粗大的长满黑毛的手还在一个瓷碗里拨弄着色子,于是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可以看到高世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酱黑的大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此刻他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挣大,正蛮横傲慢地注视着高三。后者就是今天在杏1井上一直紧紧站在杨晓涛身旁那个偷窥的人。他刚从那里回来,现在正趴在桌上,埋头猛啃一只羊腿。应该说高三这家伙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发达,可最发达的肌肉却是咀嚼肌。就见一块肉塞进他的嘴里,那腮帮子上立刻鼓起老大一块大疙瘩,好象脖子啦、嘴巴啦、鼻子啦、眼睛啦、耳朵啦都在动,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动,让人觉得他连骨头都吃下去了,而且还吃得那么带劲,那么香,只听一阵咔嚓咔嚓响。高世鹏又捏起了色子。
高世鹏最爱反驳这么一句话:中国没有人权。“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怎么能说没人权?呆子、傻子、书生才这么认为。”高世鹏常嘲笑如此说。“高奴就最有人权,这是一个最人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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