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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男人的天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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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睡梦中他还不停地抽噎
作者: 石钟山

大姨父把我送到一年级的教室里,又从二年级教室里叫出表哥说了两句什么,看我一眼就走了。 

放学的时候,表哥到一年级门口等我,见到我就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回走。表哥没穿鞋,光着脚板,表哥的脚上有了一层厚厚的黑皴,表哥迈步的时候,我看见表哥的脚掌上有了一层硬硬的茧。表哥很少穿鞋,只有在冬天里才穿,鞋是大姨做的,用穿过的旧衣服剪好,又用面熬出的浆糊糊粘牢,纳出密密的线,又用旧布裁出鞋帮,鞋帮里又把棉花絮在里面。表哥只在冬天下雪时才开始穿鞋,下雪时天气已经很冷了,表哥的脚先是被冻得红肿起来,后来就流出了脓水。直到这时,大姨才忙完了秋收,闲下来开始没日没夜地做鞋。大姨先做出一双让我把单鞋换上棉鞋,然后才能轮上表哥和表姐。 

表哥光着脚板牵着我走在山路上,表哥走到山上问我:“你愿意上学么?”我点点头,表哥瞅我一眼说:“我就不愿意上学,上学没意思,还饿。”那时大姨一家总是吃不饱,雪天的时候总是用玉米面煮莱吃,吃了不少,不一会儿又饿了。表哥在星期天的时候,经常去偷青,偷青就是去偷地里还没有成熟的玉米和黄豆,抱到山旮旯里,拾来些干柴烧了吃。在不上学的日子里,表哥每天都常带我去偷青,所以表哥不愿意上学,上学的日子偷不成青,挨饿。每天上学,大姨总是背着表哥往我书包里塞两个鸡蛋。我不忍心一个人吃,下课的时候,就抓着两个鸡蛋去找表哥,表哥看见了鸡蛋,咽了一会儿口水推回我的手说:“妈给你的,你吃,我不吃,我比你大呢。”表哥这么说时,我肚子咕噜地响了一声,我真的饿了。敲破鸡蛋,剥了皮就吃。表哥低下头,不看我,看他那一双黑脚。我吃完一个,又去敲第二个时,表哥抬起头瞅着我手里的鸡蛋说:“妈从来没给我煮过鸡蛋吃。”说完又咽了一回口水。第二个鸡蛋我咬了一口,便往表哥手里塞,表哥不接,鸡蛋就掉在地上,一群蚂蚁就爬过来,表哥忙弯下身,拾起来,用嘴去吹粘在鸡蛋上的泥,吹不掉,他就用袖子去抹。然后又递给我,我不接,表哥就无奈地说:“那我就尝一口。”说完表哥就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又咬了一口,最后一口把鸡蛋都吞下去了,噎得表哥细长脖子鼓了鼓。那鸡蛋上还有没擦净的土。 

表哥一天放学带我回家,刚下过雨路还很滑,都是泥,我还没等上山就跌了一个跟头,弄得满身是泥。 

表哥看看我,又看看山路,便把他胳膊下夹着的书本塞到我手里说:“你拿好,我背你。”还没等我同意,表哥就躬在了我面前,用手揽住了我的腿。 

表哥很瘦,表哥的骨头硌得我肚子生疼。表哥的脸和脖子都红了,不一会儿有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表哥大口地喘着气,光着脚板,趔趔趄趄地背我回家。快到山梁顶时,表哥脚下一滑,身子一软,我和表哥都摔在草丛里,我把表哥的纸笔也都顺手甩了出去。表哥忙爬起来,先扶起我,我看见表哥的脸上粘了一块泥,我想笑,表哥就说:“坏了。”说完就去拾草地上散乱的本和书,本和书被草地上粘着的雨水打湿了,表哥小心地用没有粘到泥水的衣服去擦,擦完了,他小心地把这些东西夹在腋下,又伸手去在草地里摸,我说:“你找什么?”表哥说:“铅笔,我的铅笔没了。”我就跟表哥一起去摸铅笔,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表哥的眼睛就直了,黑着脸说:“坏了,妈一定得打我。”最后表哥还是回家了,大姨终于发现表哥弄丢了铅笔,大姨真的把表哥打了一顿,边打边说:“让你长记性,还丢不丢东西了?”表哥不出声,只流泪,任凭大姨的扫帚疙瘩落在身上。后来,我哭了,抱住大姨的手,说那铅笔是我弄丢的。大姨才住了手。表哥那一晚没有吃饭,早早地睡了,睡梦中他还不停地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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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随时准备射击的样子
作者: 石钟山

后来我知道,我和表哥上学用的纸和本,都是用鸡蛋换来的。从那天起,我再也不要大姨塞给我鸡蛋了。 

转天上学时,我晚去了一节课,终于在昨天我和表哥摔倒的地方找到了那小半截铅笔。我高兴地跑到二年级教室,把那半截铅笔塞到表哥手里。表哥接过铅笔,看了又看,最后跑出教室,抱住一棵大树放声大哭。 

我又一次和表哥偷青去,被看青的农民抓住了。 

星期三,只上半天课。放学走到山染上,望着山坳里即将成熟的庄稼地,表哥说:“你饿不饿?”我说:“饿。”表哥让我等在山梁上,不一会儿表哥回来了,手里拿着四穗玉米,我俩跑到一片树木里,点火烤玉米,这时,看青的农民就来了。 

庄稼要成熟时,经常有人偷青,看青的人有经验,只要看到什么地方冒烟,就知道肯定有人偷青烧玉米吃了。 

生产队长通知大姨父,罚四十斤玉米,在秋后口粮里扣。 

那一夜,表哥没有敢回家,不知他躲在什么地方。 

大姨在得到罚四十斤玉米的消息时,脸气得铁青,不停地说:“看他回来,我不剥他的皮。”表哥一夜也没回来。那一晚,我发现一家人都没有睡着,半夜时,大姨和大姨父还到外面找了一趟,也没找到表哥。 

第二天,我在学校看到了表哥,他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浑身粘着草叶,我问他,这一夜去哪儿了,他说:“在山里。” 

表哥再回家时,大姨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说:“你以后长记性,偷鸡摸狗的事咱不干。”表哥耷着脑袋答:“嗯。” 

十几年后,在越南前线,我和表哥在一个排。 

表哥是机枪手,行军的时候,他就扛着班用机枪“呼哧呼哧”地走在队列里。表哥那几天拉肚子,很快人就瘦了一圈。班用机枪扛在他肩上就显得很沉重。有一次部队转移,我和表哥被编在一个小组里。表哥扛着挺重的班用机枪,跑了一会儿便跑不动了,他白着脸,红着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流出的汗似水流过一样,我默默地接过他肩上的枪,他抬头见是我,没说什么,松开了抓枪的手。他走在我的身旁,不时地用手替我分开横在前面的树枝,边走边说:“操他妈,我一点劲也没有了。”我口干得噪子冒烟,什么也没说。这时周围不时地响起零星的枪声,他慌慌地从我肩上夺下班用机枪,抱在他怀里,做出一付随时准备射击的样子。 

晚上,部队宿在一个山坳里待命,那一晚,有清冷的月光从天上泻下来,我们都躺在一个山坡的草地上,远处不时有炮弹落地的爆炸声隐约传来。刚开始,我们只要一听到枪炮声就紧张,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奔袭了一天,我们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跑起来了。躺在草地上不一会儿都昏天黑地地睡去了。熟睡中,我被一个人摇醒,睁开眼,见是表哥,表哥侧身躺在我的身旁,小声地对我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很困,没说什么,借着月光望了表哥一眼想睡去。他又说:“我梦见咱妈了。”我自从到了大姨家以后,我便开始叫大姨妈。表哥这么说,我的心就一动:“咱妈说啥?”我又想起了鬓发花杂的大姨,大姨那双永远是泪水不息的眼睛。“我梦见妈死了。”表哥说完,眼角流过两滴泪水,在月光下一闪。我的心一沉,眼角也潮了一下,我却说:“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你梦见她死了,说明她身体很健康。”表哥听完了我的话,没说什么,仰躺下身子,望着天上有一颗流星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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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战争结束你想干啥
作者: 石钟山

半晌,表哥又转过身,扳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战争结束你想干啥?”我瞅着天上的几颗星星,在我眼前很近地眨着,当时我就想,生活真是个谜,今天你还好好地活着,明天说不定就死了,生命既永恒也暂短。我就说:“不打仗了我就写诗,写有关生死的诗。”表哥不说话了,抱住头,望天上。这时远方仍有隐隐的枪炮声隐约地传李。后来我又问:“你呢?不打仗你想干啥?”表哥就撑起身子,瞅着我很认真地答:“入党,提干,把咱妈接出来享福。”我望着表哥在月光下很苍白的脸,猛然想起了远在新疆的父亲,还有死在新疆的母亲,同时,也想起了大姨,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表哥叹口气说:“其实我是说着玩儿呢,部队不会留我这样没有文化的人,打完仗我就回家种地去。”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学习好,等打完仗你就能考军校了,到时候咱妈只能指望你了。”表哥没能念完初中便停学了,他和大姨父一起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我望着表哥那双惆怅的眼睛,真诚地说:“等打完仗,我帮你复习文化,咱们一起考军校。”表哥听了我的话,笑一笑,没说什么,躺在草地上,枕着那支班用机枪闭上眼睛,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渐渐西移的月亮,想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表哥没能等到战争结束复习考军校,他为了救我,失去了右手,那双扣动班用机枪扳击的右手,战争结束后,他就离开了部队。 

那次我们从零七一高地上撤下来,打了一个胜仗,大家心里都挺高兴。我们分成了几组,心里无比轻松地往回走,突然我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条件反射,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待我定睛往脚下看时,我断定我踩上地雷了。 

我踩上的是一枚很小的地雷,地雷的引爆开关在地雷口一个簧上,踩在簧上它不响,只要你一动,簧再次弹起来它才响,这种雷威力不大,但它却完全有能力炸去你一条腿。这是越南人从美国引进的玩意,现代战争,越南人狡猾地用上这种武器,他们不仅想消灭你的战斗力,同时他也想消耗你的战斗力。一但有人踩上地雷,就会有人要抬伤员,无形中他的一颗地雷会牵制你几个战斗力,无论是在战争中,还是在战后,这个失去一条腿的人,无疑会成为你这个国家的包袱,国家得要供养这些伤残的士兵,比当时炸死你要恶毒十倍,百倍。 

我就这样踩上了一颗非常恶毒的地雷,我没有动,我却惊恐地喊了一声:“地雷。”走在我身旁的几个人也条件反射地趴在了地上,此时我看见了早晨刚出升的太阳,在山头后面耀了一下,那束光线又透过树枝斑驳地照在草地上。我踩住地雷的一条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僵硬得不听使唤,汗水顺着我的背脊流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右腿,那是一条完好的腿,军裤不知什么时候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皮肉,我飞快地联想到,我这条腿马上就不会存在了,这时我失去了理智,变音变调地喊了一声:“操他妈,我踩地雷了。”我喊完这句话时,我就想躺下去,炸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这时我看见了表哥,表哥僵在那儿,大睁着眼睛,先是吃惊地望着我,随后他大喊一声:“钟山,你别动。”说完他很快地扔掉身上的班用机枪,我还看到表哥下意识地解开胸前的一颗扣子。表哥冲过来,先是绕着我转了一圈,我看到表哥的脸涨成了紫色,鬓角上正滴滴地往下流着汗水,他转了一圈之后,就弯下身,我喊了一声:“表哥你快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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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幸福的耳光
作者: 石钟山

表哥没有趴下,这时他抬起了头,仰视着我,我看见表哥那双充血的眼睛,表哥冲我喊了一嗓子:“你要活下去,要完好地活下去,战争完了,你还要考军校。”他喊完了,便伸出一只手向我的脚下抠去,这时,我感到血液在周身轰然一响,那双踩着地 

雷的腿恢复了知觉,我感到表哥的一只手已经抠到了我的脚下,我的脚心被表哥伸进的手指头硌了一下又硌了一下。这时我大脑清醒地意识到表哥在干什么,我撕声喊了一句,“ 

哥,你躲开。”我还没能喊完,表哥另一只手一下子抱住了我踩地雷的那一条腿,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仰躺着摔在草地上,几乎同时,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爆炸声,那声响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就像过年时小孩放的一声鞭炮,但我却清晰地听见表哥惨叫一声。我抬眼望去,一股灰烟之后,表哥躺在了血泊中,右手被炸去了一截,表哥昏死在草地上。 

我大叫一声向表哥扑去。 

幸福的耳光 

爷爷坐在窝棚里看到山野的雪地上有一个人正一点点地向他移近。爷爷操起了那把铁锹,隐在窝棚门后盯着来人,当他看清了走近的来人是余钱时,他扔掉了手中的铁锹,喉头一紧,叫了一声:“余钱——”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余钱见到了我爷爷,向前跑了两步,便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张大嘴巴喘息了一会儿,瞅着吃惊又感动地立在那里的爷爷说:“你跑得真远。”余钱是来向爷爷报信的。爷爷一跑,跑出了几十天,余钱惦记着爷爷,余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两个人在几年的长工生活中结下了深深的情谊。他放心不下我爷爷,他知 

道我爷爷只能往山里跑,其它的没有爷爷的活路。 

余钱的到来,使爷爷知道,他一铁锹并没有拍死周少爷,周少爷的头骨被打塌了一块,左肩也被爷爷那一铁锹拍成了骨折。周少爷当场晕死过去,急坏了少奶奶小凤和周家老少,爷爷提着铁锹仓惶地跑了,周家当时并没有顾上派人去追赶我爷爷。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周少爷抬到屋里,千呼万唤使周少爷苏醒过来。醒过来的周少爷两眼痴呆,半天才说出一句:“真疼。”周大牙派人找来了大屯镇的江湖郎中精心给周少爷调理。周少爷被打上了石膏吃了药不再喊疼了,两眼仍然痴呆。有时他能认出站在身旁的人,有时认不出。小凤没日没夜地服侍在周少爷的床前,哭天抹泪。她看着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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