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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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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肖柏龄吓得几乎昏倒,待她明白过来,便一下扑上去按住菲菲,两手打着哆嗦,嘴也不中用了,心想安慰孩子,可就说不上话来……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女娘探夫遭戏讪(5)


方菲此时已醒,见娘这样,不知她是怎么的了,吓得一把抱住母亲,哭着问“娘,是怎么的了!”当时母女二人抱在一起,悲伤的哭泣可又不敢让外人听去,便干悲暗咽的这么抱持着。过了一会,娘儿俩稍稍冷静了,肖柏龄怕女儿惊吓着,才一点点告诉她摇卦的事。方菲听了直嗔怪娘,她说:“娘这么大人,怎么尽信那些没根的事!这不白白自找窝囊?反正这么晚,爹也不回来了,你就躺一会歇歇吧。爹不在家,你要再病了,我可……”。说到这撑不住又哭了起来。肖柏龄又让女儿说伤了心,刚落几滴泪,又强忍住,为了安慰菲菲,便打叉道:“唉,菲菲,你别小孩子家什么不信,来,你来摇一卦看看怎样。你小孩家比娘心净,摇卦也有准。摇出好卦,娘也就放心了,好睡一会儿。快来试试。”
方菲被娘说的没法儿,便照娘的吩咐摇了一卦。这回对历书,见是这么几句卦辞:“身居在高楼,官封万户侯,威震朝堂内,声名贯九州”。
娘儿俩看到这几句话,立时喜得抱在一块儿。肖柏龄拍着女儿肩背说:“好,好!还是我女儿,这几句话让我心里开了天。”
“娘,你喜欢倒是好,可是那话说的哪贴一点边儿!又是‘在高楼’,又是‘万户侯’,这不是瞎扯吗?”
“怎么是瞎扯呢?你爹唱戏什么官儿还不扮,连皇上都当,万户侯就不贴边啦!”方菲怕再说娘不喜欢,也就不在说它了,只央求:“娘,那你就来躺一会睡睡吧”。
肖柏龄答应着,让菲菲先去睡下,说她要给佛爷磕个头,以保佑丈夫平安无事的回家来。她磕头烧香已毕,便来女儿身旁躺下。这时菲菲已再次入睡了。她这会儿可是太疲乏了,心想:梦天要是在家,我一心无挂,这一觉准能睡上三天三夜。可这会儿她不敢睡,怕误了给他开门,于是暗自提醒:千万别睡!昨天他不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吗。她眼睛闭了几次都强挣扎着醒过来,就在这么和疲困争斗着的时候,突然听得叫门声。肖柏龄本来已是浑身疲软,这会儿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轱辘身爬起来小跑着开了门,面前果然是方梦天。他站在那低垂着头,把脸深深埋在胸前,一言不发的从她身边挨进屋里去。她也默默的转回屋里来。因为心惦念他这一宿又是怎样,为什么还是那么低头不语,进到屋来就去扳着脑袋使他仰起脸来以便察看神色。他还真挺驯顺,就着她的扳劲,猛一抬头。这一下立刻把她吓坏了,这张脸原来是个惨白的骷髅!黑洞洞的两个深眼窝儿,鼻子部位也是两个黑洞洞,只有上颏,哪有下巴。因为没有皮肉,当然也做不出喜、怒、哀、乐任何一种表情,这就是所说的“死板”!她被这张脸吓得大叫一声,身子好象要掉下万丈深渊中。在跌落中,刚刚触到地面时,就听有人呼叫;她定定神,仔细听听,原来是方菲在用哭音呼唤“妈妈”呢。她这才清醒过来,心知刚才是作了场噩梦。见女儿还在摇着肩膀惨声叫“妈妈”,便一只手去搂住她,安抚道:“菲菲,莫怕,是妈妈做梦,哎呀,把你给吓着了吧?”
方菲在娘怀里撒娇道:“妈妈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叫着,吓死个人了!再不跟你睡了。”
“是妈把你吓着了!才做了场噩梦,梦见你爹回来,样子怪吓人的,一害怕就叫醒了你。”
娘儿俩正这么唧唧哝哝说着当中,就忽听有敲门声,肖柏龄赶忙起身点上灯,迎出去开了门,果然是她丈夫。
醉汉一般的方梦天脚步踉跄的走进门,也不跟她言语简直进了屋,一屁股坐到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倒了碗凉茶水咕嘟咕嘟只管喝。方菲见爹回来早已爬起身坐在炕上吃惊的看着他。肖柏龄见他喝那凉茶水,就过来制止说:“你渴了等我去烧来热的再喝,这凉茶怎么能喝得呢!你从来是爱惜身子的,怎么这就不顾惜了呢?”
方梦天这会儿的心境像似比昨天好一些,不哭丧也不发怒,单有些忧郁而已。但是,那脸色显然比昨天还要灰暗的多了,简直就是铁青色,人也消瘦了许多。见妻子这么说,便放下凉茶,表示等她去烧来。然后就弯下脊背,两手抱头佝偻在那回想这一夜里的遭际:
他昨天又在袁府唱了一天戏。但这一天他是全靠三姨太送给的那一包小黑丸支撑的。从早到晚每隔一两个时辰他就得背着人吞食两丸;否则就心慌气短,周身疲惫,四肢疲软。说也奇怪:那小黑药丸两个合起来也没有一粒黄豆大,可是它一下肚就立见功效;神清气爽、心境明亮,唱起戏来动作得当、气足音美,就像他岁数倒退回十五年似的。他完全被这付神仙药儿折服了。虽然同伴们看出他的气色不好,也只以为他是患着病呢,可他戏唱的并没走样儿。大家知到他素性刚强好胜,只当他是在拼强劲儿,所以不敢深说,只是浮泛的劝他:身上不适就别强挺,当心身子要紧。他只是哼哈应付了事。
傍晚,一天戏将要下来之前,还是昨天那个小丫头,又到后台乘空塞在他手里一张小纸签笺,他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还是心存侥幸——万一她们心软了,不再迫他去了呢?这么想着,偷着看看,见上写:
梦天先生:
我们已是故交,就实话实说吧:分手时虽曾嘱咐再会,但料你不愿践约,故再嘱;今晚若负嘱、背约,不出三个时辰,定让你作袁某人之阶下囚。念汗津尤在,齿痕未平,不忍言之不予。二、三、四
看罢,他忙把那纸笺团了团扔到嘴里嚼烂,才吐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主意。本来确如“二、三、四”所料,他今晚真打算不去了;可是这道催命符一下来,他就像《聊斋•;怪兽篇》里所讲的“奉天府某上里的那群猴子一样,只要辖制它们的那个怪兽在它们谁的头顶上压上一块石头,它就得俯首听命,任从摆布了。”就这样,他这一晚又凭着“二、三、四”们给他备下的“神仙药儿”供着,让她们缠刹、蚀削了一夜。临离开,又给他吸了这一夜里第四次鸦片烟。故而直至到家这烟劲儿还没全消。

十一夫唱妇随两沉陷(1)(2)

十一自拨污泥潭灭顶之灾举家淹
三从四德别好恶夫唱妇随两沉陷

此时他虽有些悔恨,身体也疲惫不堪,但心境还是不错的。
水烧来,他又喝了些、吃过些东西便去睡下。肖柏龄见他虽是气色难看,神情倒还安静;不似昨天那么哭丧愁惨像,天大的事情压在头上的样子,她心神便稳当了些,一时就先不深究,让他只管睡睡将息吧。自己一夜的折腾也是精疲力竭,便也在一旁合了眼。
她只想稍事休息養養神,完了好再料理家务,午后好再去书场。谁知,闭上眼就睡沉了。不知睡了什么时候,突然被从梦中惊醒。睁眼看时,但见方梦天正在咆哮着发脾气;他又摔胳膊又蹬腿,嘴里还不住的哼哼唧唧冲她咒骂“你就睡吧!要睡死啦!一点也不照顧我啦!咦咦呜呜唉唉唉,我算不能活啦!我要死喽!娘…呀…我要死…啦…呜……!”
她被这情形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待稍稍清醒些,便急忙凑过去握住他的手,把脸正对住他直视着,焦急的嚷:“梦天,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还是哪儿不舒服?快说呀!啊?刚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这样了呢?”她紧摇着他的手,催问,一面仔细察看着他的脸色,只见他脸色青黑,瞪眼咬牙,嘴唇哆嗦、哭闹叫骂之外,再也做不出别的表示来。这可是把她吓慌了,菲菲也吓得站在外屋大哭,娘儿俩都只当他得了疯癫病。大院里的一些邻里闲人听到方家的吵闹哭叫,起先都把脖子伸出家门听动静,互相打听:怎回事?后来见越闹越凶,就凑到窗下来探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真是上自九十九,下至才会走个个都瞪大眼、张着嘴,侧起耳朵要弄明白究竟这乱由何处起,闹从哪方来!这些人一面听着望着,一面在交头接耳低声互相议论:“这是怎么啦!方老板可从来都稳稳重重的,这么些年谁见人家家里大声小气的吵闹过!”西厢房刘嫂说。
“没有过这种遭数。”刘嫂间壁的麻婶应和道“人家一家三口人一向都和和善善的,在家里在外面和谁也没有这遭数。”
“他怕是病了吧?最好赶紧请先生来瞧瞧,别把病耽误了。”
“单老太太,你年纪大,见事多,去先给看看,是病了还是怎么的。”刘嫂心热嘴快,说着就推她前面站着的单老太太。麻婶也从旁大力撺掇。单老太太七十多岁,一双小脚,哪架的住她们的推搡,便身不自主的被推进方家门里来。既进去了。要搁平常,她不用推让一天也来一两遭,可今天是人家家里闹乱子,她就多心,怕在这乱麻糟荒的当口上讨人嫌,所以拿了些矜持。
单老太太进屋,方菲忙抹抹脸来搀扶,把她扶在椅上坐了。老太太看时,见方梦天像个被捉将杀的猪一样在炕上倦缩成一团,哼哼唧唧的滚打着,肖柏龄散发抹泪的在一旁啦着安慰。又看看他的颜色,随后就起身去摸摸头、摸摸脉。肖柏龄见老太太来给察看,便下地来拉老太太让坐。老太太便再坐回椅子上,继续观察他的情形:方梦天对老太太到来只像没看见一样,只管翻滚摔打着,一面似哭非哭似唱非唱,哀哀凄凄,像述说又像叫骂,
看视一会儿,单老太太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便对肖柏龄小声说:“他以前鼓捣过大烟没有?”
肖柏龄紧摇几下头,肯定的说:“没有。他平时最嫌恶那东西。”
“不对吧!你看他那淌眼泪流鼻涕的样儿?”单老太太因为记得她丈夫单老爷子才染上烟瘾的时候的样子,所以断定方梦天也是在犯烟瘾。
初染上烟瘾的人,似乎多少还存有一点羞耻心,这时候犯了瘾尽管浑身难受,十分痛苦,但还想要顾全些脸面,所以心里想抽烟又想要忍着不抽,处在这种矛盾之中,就会出现方梦天这种情形。可是,单老太太知道;一百个人染上烟瘾,有九十九个忍不住,非抽下去不可:既是忌不了,还这么闹的死去活来不是多余受这份罪吗?所以当时就把这话向肖柏龄说了,意思是你要想他别再这么闹,就赶快给他弄烟抽。
肖柏龄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才悟出丈夫说的“被人逼下万丈深渊”的“深渊”原来就是这个!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个逼他的人是谁,但既然事已如此,还是顾眼前要紧。他素日也听人说过染上烟瘾人的情形确如老太太所说,于是就同意了单老太太的话。
单老太太得到他的允可,就再到方梦天跟前试探着说道:“梦天,你是病了吧?本该请医生来瞧瞧,可是俗语说‘紧时令遇着个慢郎中’…马上请来医生,连瞧脉带开单、抓药、熬煎,吃下去再等药力行动开,少说也得两个时辰,稍慢一点怕是就得后半夜能见效了。看样子你这会挺难受,若是想早点儿除去病,我看就是抽口大烟来的快。这东西又现成、方便、还不花多少钱;可就有一宗:别弄上瘾。”这最后一句话是老太太的世故之言,不是从心里说的。

方梦天像个初婚几日的媳妇一般,…心里早就巴望的了,就是自己羞于启齿,只等人家来向他提出;这会儿听老太太一说,正从他的心上来,便哼哼唧唧的说:“那就谢谢你老人家吧。”
单老太太暗自点点头,道:“要是这么的,就让俺家你大伯把他的烟具拿来,再给你烧烧烟,他手里烟也现成的,你看怎样?”说完瞅瞅方梦天,见他已不再翻滚了。又望望肖柏龄,她此时说不上是喜是忧,只凄惨的听着他们的说话。老太太又补充一句“你们可明白呀,我出这主意可是看咱们邻居这么些年。俺那老爷子你们知道,不大离儿的人他还不肯搭理呢。”
老太太说的确是实话,单老爷子是富抽烟的,他从来在抽烟上不愿占别人的便宜,也从不愿意和那些脚夫担贩们混在一起。但同院住的谁家老小有个什么三灾八难、头疼脑热的小病急灾,去向他讨点儿烟斗灰或半拉烟泡儿,一般他都能给你小方便。要是高兴了,还会拿着烟具给你烧上一泡让你抽。他是有五十多年烟令的老友了,那烧烟的手艺目下可说是十分纯熟,甚至是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程度了。他烧烟有好多的讲究:什么“朝天一柱香”、
“火烧连营”、“叠宝塔”、“探海取珠”、“麻姑献寿”等等。
肖柏龄对抽烟自然是反感的,但此时听单老太太说过了,眼下就只求丈夫能安生下来就好了,还计较不到许多的。当下随着单老太太来面求老爷子过屋来烧烟。老爷子便拿了烟具盒子让肖柏龄捧着,便来到方梦天这里。
这单老爷子瘦得几乎没有一个大老母鸡的分量大,见风要倒。他祖父原是本城第一大富商,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单老爷子的父亲。单老爷子也是哥儿一个,这么两世单传,便自幼受宠惯,所以不到二十岁就抽上了大烟。祖父去世,他父亲坐享其成将将守住家业;到父亲也故去之后,单老爷子便开始折卖起家业来,买卖铺户折变光之后,又连祖父时的大宅也守不住了,便于十来年前搬进这个大杂院来租住一间房。这老爷子抽烟有年了,就对这大烟有很深的讲究。照他说:大烟传到中国已有五百多年了。是元太祖成吉思汗远征西域时从波斯带回的烟种,当时叫阿芙蓉。后来人们见它的花很好看,很像虞美人花,而虞美人花结的果实甚像大肚酒瓶,书本上叫这种酒瓶为“罂;大烟的种子颗粒又像小米的粒子;果像罂,籽像小米(小米的学名叫“粟”),因为这个,又把大烟叫做“罂粟”了。那时候,都把罂粟当做药来治病。到洋人从海上运来熟烟膏以后,人们才有抽大烟这种勾当。
单老爷子躺在方梦天对面,点上灯动手烧烟。肖柏龄一旁观看:别看他别的行动手脚哆嗦,摆弄起烟来不单不哆嗦,而且十分麻利、熟练。只见他拿起钎子戳起烟泡儿先在火上微烤一烤,待烟泡软和,便在另一手的拇指肚儿上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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