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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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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燕义士,强龙不及地头蛇;我久在此地走动,连猫儿狗儿都熟相。怕什么?你就不必担心好啦。今天这真人面前,我显显原形,免得你们不放心。好啦,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山。你们只管关了庙门,住到殿后洞室里去,我不回来,谁来叫门你们也别露面。”说罢,又向郑鹄交待了粮米油盐的地方,让他料理众人的饭食。最后笑骂道:“你个猴子精,就抻的我老道,对不对?现在你留在这儿,将来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要撒懒,别说我剁掉你猴尾巴!”说得几个人都笑了。说罢一颔首转身去了。
明凯等几人见他依旧一跛一颠的出了庙门。郑鹄便跟去关好庙门,然后三人同往殿后的洞室去隐身。燕家兄弟俩跟随郑鹄来到殿后,见这儿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四周生长着屋顶高的树苁和蓬乱的茅草,中间却甚是平整光洁,看样子好像似习拳练武的场地。明凯、明杰见此,便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这不平道人像似有些来历的。本来上山的路上郑鹄已略说了些他的情况,但只说他为人很讲义气,平日间也和捻党暗中多少有些来往,因此这回才来他这儿躲避。
郑鹄在前引领向山脚这面走来,到场边,回头一招呼便伏身分开茅草树苁钻了进去,明凯哥俩相跟着也伏身进去。这里也辨不出路径。郑鹄一面弯弯转转的前进,一面指着身旁的杂树:“你们看这,树干半腰有刻印明疤的就是标记,照这标记走去通向洞口。”说话间,不远已到洞口。树苁杂草间露出一个窑门。
三人伏身进得窑门,但见黑洞洞的窑洞中有一点幽微的灯光;由外面才进这里,那点灯光也不中大用,还是靠着手摸脚探往前挪着脚步。稍过一会儿眼光慢慢习惯了,才见人影儿晃动,同时听到人语声。再展眼细瞧,就着微弱的光亮,见出洞内倒也不算怎么狹窄,看情形大约是从前梁山聚义之际隐藏守护兵员的栖息处。山洞进深、阔狹都不小于两间房屋,所以前后几拨来到的二十来人在此坐卧也不显大拥挤。地上靠两边都铺着茅草,先来的人们就都坐卧在茅草铺位上,见几个人后来到,便有几个凑上来打听救人的事怎办了。听了郑鹄说明之后才又各自回到铺位上去。
明凯、明杰在一个草铺坐下。明凯先要给受伤的人看看伤情。当下动手察看了,见几个人虽伤但都不太重,当下敷些红伤药,再养着。这时拿来了饭食,大家吃喝完毕,休息已过,闲静中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起这个跛老道,不过是说他够义气,在这种时候肯冒死罪来掩护他们一干众人,又单人担险下山去打探,这么舍命交友真真世上难得呀!这么一提话儿,郑鹄便就此向大家讲述了道人的一番身世经历;
不平道人,俗家姓焦,名志昆,乳名崽儿。本省夏津县小刘庄人。自糼家贫,父亲靠打工,背私盐养家活口,长年间很少落家,崽儿五岁那年,他娘在产期,丈夫不在家,身边除崽儿和新生儿之外再没他人,便以虚弱的身子哺育婴儿,照料自己和崽儿的日间餐饭。这天早饭后,收拾罢碗盏,又来扫炕扫地。在扫炕时,她站炕下颤着身子伏下腰,伸条帚去扫炕里角,没留'神脚下,正踏在崽儿日常玩耍的鸟卵石上,那石子比豆粒大不多,她又伏身向炕里,脚下向外旁蹬,石子便轱辘辘的把她滑倒磕伏在炕沿儿上,腹腔、肋骨一带正着硬。她自知这一跤磕得不轻,挣扎着爬起来时已是下体血崩,于是即刻又昏晕过去。跟前一人没有,她就这样,一手握着条帚爬伏炕边。因血脉失尽而死去。崽儿玩罢回来,见娘伏身在那一动不动,还只道是在的他嬉逗着玩儿呢,便嘻嘻哈哈的乐着上前去推娘,哪知,三推五推也不动,搬弄一会也不动,这才觉出事情不妙,急得大哭起来,把炕上的婴儿也叫唤得大嚎起来,直到惊动来邻里。邻里男女老少一见这情形,经过察看分析看出这个祸事是出在那些卵石上,就都交口埋怨这个五岁的崽儿,说他是蝎子命,剋爹娘,是他们焦家的丧门星。但埋怨又能怎样呢?最终还是把崽儿爹找回来,草草料理埋葬了事。抛下襁褓中的婴儿,不上几天就抽疯死了。
崽儿父子从此就相依为命,崽儿爹到哪儿打工也得把孩子带上,这当然就防碍了他的受雇,日子过的更加艰难也就不用说了。

四十二避兵梁山匿道院(3)


苦熬艰生,崽儿长到十来岁,他爹为了不牵累,就把他寄养在一个街坊家,又和人搭帮去仓州背私盐。崽儿虽然不愿离开爹,但一个小孩子家又有什么法儿呢?只在临分手的时候啜泣一番,过后心里虽是像阴天一样黑沉沉的,也就无可如何了。爹又隔些时候来看看他;並说等他挣下大钱时候就永远不再扔下他了。崽儿便日夜盼望爹发财回来。谁知,十二岁这年春上,爹来看过一次之后,就一过半年也再没来看望他,一起搭帮背盐的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他爹。他实在太想念了;况且寄养的人家因得不到供养费用也更没好颜色给他了。后来就干脆告诉他:他爹背私盐让巡盐兵打死了,今后再没人供养,只好赶他出去自讨生活了。
崽儿从此是举目无亲,出门无路、衣食无着、活命无计了。
初被赶出来时,一连几天没吃上一口东西,饿了只有找河沟儿、井台喝点水也不肯去沿街乞讨,直至饿昏了。
崽儿饿昏倒不知多久,当他醒为时,见是身在船上。再一旁看,见身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给他捏揉着脉搏呢。
后来才知道,这老和尚是仓州开元寺的住持僧,法名云海。这番出外云撸В酚錾险飧龆龌枇说暮⒆樱谢卮暇刃蚜怂N拭魃硎篮螅渖硇慰菔荨⒐趋廊春芮逍悖南虏税5毕挛仕涸复厮履冢丛缸鐾降芤埠茫辉赋黾乙灿伤约海稍溉ニ吕锫穑酷潭馐被褂惺裁此档模闼胬虾蜕械搅嗣砝铮蟊阍诿砩习蚕律怼
云海和尚老年寂寞的原故吧,很是喜爱这孩子,但是,见他在庙既不出家参禅拜佛,成日散玩,实在辜负了好时光,便引导他读读书写写字,並时常指点,这一是为他将来着想,再也以此消除些自身的寂寞。谁知这孩子学什么还颇有些灵性,读书写字都很有进步,这使一老一糼都大为欢喜。这样一晃就是三、四年的光阴。这一年的冬春之交,云海和尚因年世过高,一病两个月,医治无效,羽化登仙,园寂了。寺内僧众为他诵经唸佛自不必说,单说这焦志昆(云海为他起的名字)哀痛,简直胜过他对生身父母的深沉之情,几乎眼里哭出血来。
云海和尚安葬完毕,焦志昆在寺内失却了依傍,成日感到孤独悲哀,没情没绪。这还小可;因为俗语有:满寺僧人不觉多,俗人一个是多余。往日有老住持的袒护,众僧人自是不敢有什么颜色露出来;尔今靠山一倒,一个俗家子儿要是还在庙内跟着混饭吃,大小和尚便都眼上眼下的露出白多黑少的气色来!
开初还算好,尽管翻白眼儿,还少有人发话,后来一点儿点儿的竟至说:“三七”唸“二八”;数起“双簧”来:“唉,人家说书、唱戏有《吕蒙正赶斋》,这不,说着说着,咱们这也来了个小吕蒙正”!“你还别小瞧了人,咱们这位赶斋的可是老住持带进寺里的呢”!“哈哈!说不定还是他老人家的私养子呢”!
逢上这场合,焦志昆只有躲开一个法子。但是躲一回就有二回、三回。后来干脆就不敢见和尚们的面儿了,常常是白日里乘空儿偷食些人家的残斋冷茶来度命,夜晚蹲山门洞过宿。
这一年,山东直隶一带天气大旱,荘稼大多欠收,民食异常艰难,开元寺内自然呈现僧多粥少的形景,焦志昆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好在年景干旱不收粮食却收盐;仓州的长芦盐名声是响当当的,连皇宫里的食用盐都非长芦莫属。盐滩上这一年就横财大发,银钱满贯。为庆贺海盐丰收,几家滩主便凑在一起商议,说定要大家集股子合伙唱它五天大戏,地点就定在本城开元寺。
别看盐滩是在海边上,可滩主们的家宅却都是在城里,以遥制手段管理、经营着,故此戏要在城里唱,这也是显示富豪,联络当局的意思。唱戏说定了;地点也说定了,当下又派定了主事人和执事人,以便操办那些邀班子、搭台子、请当局、唤乡绅等事项。
几天以后,诸事都已就绪,是从天津邀来的班子。这一天便鸣鞭放炮,敲锣打鼓,管弦锁呐声震天庭的开了戏。这里本是一个盐碱沙荒的贫脊之地,又连年欠收,因而轻易不闹个什么举动,好不容易唱这回戏,人们怎可轻易放过,所以那人山人海,潮湧浪翻一般,几乎要把个开元寺给挤翻了——除了戏台后面之外,到处都是看戏的和买卖客商,亦及杂耍、赌场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连庙院的墙头、门顶、钟、鼓楼和寺门前的铁狮子都蹬上了人。
焦志昆这年十四、五,按说正是爱赶热闹的时候;可是他这时却偏偏就躲在最僻静的戏台后。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因为,在开元寺这地方搭台唱戏是滩主们瞧得起寺院了;对寺院虽是骚扰,但事过之后是要有一大宗施捨的。出家人虽然不贪财,可是他们也知道吃麦粉馍馍比吃苞谷面馍馍口胃舒服,因此和尚是乐不得的。几天来,寺内佛殿香烟旺盛,钟鼓悠扬,木鱼响敲,经声不绝。就是那僧舍,客座也都高朋满座,佳宾拥塞,无一空闲之处。滩主要借这唱戏之机孝敬地方官长,联络各司道衙门,便借这里的客舍俸烟俸茶。一些官宦仕绅的太太、姨太太、娘子小姐们看戏累了、乏了要借僧房歇息疏散,这都是和尚们求之不得的。就是各处簷下,屋角也都被那些街头二汉,巷陌混虫等泼皮无赖们占椐,在这些处隈堆儿掷骰子、打天九、押宝、斗叶子上梁山等把式赌小局。总之这时候的开元寺是无一处不被人占着;唯有戏台后稍见清省。
猫儿狗儿都有个主人,这时候的焦志昆谁管他呢?又是几天没得饱饭吃了,那还有精神去看戏?便半死半活的佝偻在戏台后的席棚下挨命了。可巧,一个老戏子下了戏卸装后,掀开席角来往下泼洗脸水,不防下面有人,一盆脂粉油彩脏水正好泼在了焦志昆身上。焦志昆正自浑浑噩噩之中,冷不防着了这一浇,只吓得他破声嚎叫,一轱辘身滚出棚外;这一声怪叫也把那个老戏子给吓傻了眼,等他转过神儿来看明白了,见是个小叫花子被泼了水,便动了不忍之心,自觉很抱歉,便忙下台来给孩子揩擦头脸,抖搂衣裤上的脏水;见衣裤都已透湿,就好言安慰着拉他到后台要拿衣服给他换。志昆也不推辞,便跟随着进了后台。老戏子找来衣服帮他换着,一面说着安慰话,又问他不看戏怎么不回家,还跑到那地方躲着?志昆初时只管摇头不答话,后来见这人挺和善,便一点点儿的说出自己的境况。老戏子听了十分同情,不住的“啧、啧”叹息。
这后台是上戏的扮装,下戏的卸装,候戏的站脚的处所,人进人出,来来往往穿梭捣线似的忙乱。老戏子和焦志昆虽是躲在一个角落里也还是显得碍人们手脚,便惹的那些忙着的人们不时拿眼来盯视。突然有个卸了装的中年人走过来,仔细的把焦志昆打量了一番,便回头问那个老戏子:“郭老板,这是你的什么人?好俊俏的一付胎子啊!”郭老板“嘿嘿”干笑道:“别提了!哪是我的什么人。”接着就把泼水这挡子事说了一遍;又说了志昆的眼下处境,然后又乍撒着手说:“叶老板你看这么可怜,怎么办?”
叶老板听罢也口打咳声,一时没言语,沉吟半晌道:“看着小孩儿挺不错的。这么样你看好不,咱俩个管管这个闲事,救救他,把他带回去,慢慢商量着看,他要愿意,让他跟咱学戏,将来也是条出路。他不愿意就罢,咱也不强他,就算咱们做件好事。……我该上戏了。”他话没说完,转身走了。
郭老板这才又把志昆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见他经过挨泼,擦抹干净之后,整个人儿黄瘦是黄瘦,头脸身材确实挺有一股清秀韵味;身段虽是孩子体,但可以看得出,长成之后也一定是个描佻坯子。心里掂量着叶老板的话,很是合自己的意,况且自己正想要给女儿相个女婿,如果这孩子人品性行不大差迟,岂不正好招赘在家。想到这儿,于是就问志昆:“小伙子,怎么样?叶老板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志昆本已折磨得精神麻木,什么想头也没有了,这会儿见问他,便眼神沚滞的点了两下头。就这样。待这台戏唱罢,他便随了戏班搭船到了天津。郭老板把他收养在家,因为没有儿子,就当儿子养着了。三两个月之后,焦志昆像棵久旱逢雨的小苗一样,脸也圆了,面皮发肤也光鲜了,精神头儿也振作起来了;在郭家也表现得机灵勤谨讨得了一家人的喜欢。郭老板老伴背地里几次说要把女儿配他做个上门女婿。只是郭老板总不吐口,说:“还都岁数小,等一等,不忙说给他们。”才把事儿搁下了。

四十二避兵梁山匿道院(4)


又过两个月光景,这一天叶老板来郭家窜门做客,志昆来给点烟斟茶出去后,叶老板就对郭老板说:“怎样?我的眼力不差吧?这孩子咱俩好好调理调理,让他学个青衣、花旦行当,准能给咱争脸,你说是不?”
郭老板道:“谁说不是!你嫂子几次说要把丫头说给他,我没吐口,心里就盘算等让他学成了艺以后再说,要不,早跟他说了这话,他有了主意,还能刻苦学艺了吗?”
“你这话对,他一有了依赖,就要撒骄了。”叶老板又探询着说:“那么你的意思要多会儿给他上工夫呢?他可已竟不早啦!”
“谁说不是!只是想让他复元气,要不早就该起手啦。这不,来到这几个月,你看换了个人似的;行了,只等跟你说一声,商议一下,咱俩个怎么个教法儿了。”
“那么你跟他说过这话没?”
“说过了,他满口愿意。”
“这就好。这么着吧,你给他打底子,在你跟前早晚方便些。至于唱、作唸、打这些你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剩下来的我来包了儿。你年岁大了,自己掂量着不要累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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