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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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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呆了一呆之后:“木炭就是炭,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它就是一块普通的木炭?”

四婶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他收著这样的一段木炭,在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才取出来给我,对我道:‘你要走了,到那地方去,人生地疏,虽然你手头上有不少钱,可是事情也难说得很,到了有一天,手头紧了,这块木炭,可以卖出去,不过你记得,一定要同样大小的黄金,才是价钱!’”

我不禁苦笑:“四婶,你当时难道没有问一问四叔,何以这块木炭这样值钱?”

四婶道:“我为甚么要问?四叔说了,就算!他一句话,能有上万人替他卖命,这样的小事,我听著,照他的话办就是,何必问?”

听得四婶这样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四婶像是她的责任已完,再向我多说一句都属多余,又向外走去,我忙又赶上两步:“上次和你谈过要买这块木炭的是甚么人?”

四婶真的愠怒了,大声道:“你问长问短,究竟是甚么意思?老三,将支票还他!”

祁老三居然立时答应了一声,四婶也伸手,要在我的手上,将木盒取回去!白素在这时候,闪身站了在我和四婶之间:“四婶,他脾气是这样,喜欢问长问短,你别见怪!”

四婶向祁老三望了一眼,说道:“白老大怎么弄了一个这样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可是不必说完,也可以知道,她想说的是“白老大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婿!”

我忍不住又想发作,但白素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四婶讲了这句话之后,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走了出去,祁老三跟著出去,白素转过身来,我苦笑道:“这不是太不合情理了么?”

白素道:“你目的是甚么?”

我道:“买一块木炭!”

白素道:“现在,木炭在你手里!你还埋怨甚么?”

我给白素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祁老三又走了回来。

祁老三对我的印象,有不少改善:“卫先生,四婶一看到这块木炭,就想起四叔,所以她……她的心情不很好!”

我闷哼了一声:“祁先生,她生活在过去,你应该明白如今是甚么世界!”

祁老三叹了一声:“是,我知道,有甚么问题,问我好了,我一定尽我所知,讲给你听!”

我道:“好!就是这块木炭!”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著这块炭:“它有甚么特别?”

祁老三呆了片刻,坐了下来,我在等他开口,可是他却一直不出声,坐了下来之后,只是用手不住在脸上用力抚著。

我在等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忍不住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祁老三抬起头来,望著我:“这个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可是这块木炭当时出窑的时候,我在,那一窑出事的时候,我也在。”

我愈听愈糊涂,不知道祁老三在讲些甚么,我还想问,祁老三已经道:“两位等一等,我去叫老五来,这件事,他比我更熟悉,他就是在那一窑出事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祁老三已经走了出去。我“哼”地一声:“我们至少可以看到那半边脸究竟是甚么样子的了!”

白素道:“祁老三多次提到‘出事’,不知道那是一次甚么事故?”

我道:“老三和老五快来了,是甚么事故,很快就可以知道!”

我的说话才说完,外面已有脚步声传来,同时听得祁老三的声音道:“老五,白大小姐不是外人!卫先生是他的丈夫,也不是外人!”

在祁老三的话之后,是一下叹息声,我想这下叹息声,是老五传出来的。

接著,门推开,祁老三在前,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后,一起走了进来。

跟在祁老三身后的那个人,身形甚至比祁老三还要高,我只向那个人看了一眼,就呆住了。我的僵呆突如其来,我本来看到有人进来,站起来,可是只站到一半,一看到那个人的脸面,就僵住了,以致我的身子是半弯著,而我的视线则盯在那个人的脸上。

这样地盯著人看,当然十分不礼貌,但是我却无法不这样做。

一看到那个人,我就可以肯定,那人就是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也就是老五。同时,我也直到这时,才明白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是甚么意思。这个人,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他左半边的脸:左眼、左半边的口、左半边的鼻子、左边的耳朵、左边的头发。这个人的右半边脸,或者说是右半边的头,齐他整个头的中间,全罩在一个灰白色,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甚么质地组成的网下。这情景真是怪异之极,那张罩住了他半边脸的网,织得十分精密,在贴近皮肤处,简直一点缝也没有,所以可以看到的,只是他的半边脸。

陈长青在向我叙述之际,并没有向我说这个人的另一半脸是有东西遮著的,但是这半边脸的人,给人以诧异的感觉,真是到了极点!

祁老三带著他向前走来,我一直半弯著身子看著他,直到白素在我身上,重重碰了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挺直了身子。

同时,白素已经开了口,道:“这位一定是五叔了?不知道五叔贵姓?”那半边脸的人开了口,他一开口讲话,我自然只能看到他左半边的口在动著,而且他讲话快而声音低,使我无法看到他口中的舌头或是牙齿,是不是也只有左边的一半。

他道:“我姓边,白大小姐叫我老五好了!”

为了掩饰我刚才的失态,我忙伸手去:“边先生,幸会,幸会!”

我准备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可是才伸出去,我就惊住了!

边五的上衣的右边袖子,掖在腰际,空荡荡地,他的右臂,已经齐肩断去,他不但是一个半边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独臂人!

我已经伸出了右手,而对方没有右臂,尴尬可想而知!我一面心中暗骂陈长青该死,他竟然不知道边五只有一条手臂,一面又慌忙缩回右手来。没等我再伸出左手,边五已经扬起左手,向我行了一个手势相当古怪的礼。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低了一低,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心,想去看看他是不是连右腿也没有。边五的反应相当敏感,他立时看穿了我的心意,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右腿还在!”

我更加尴尬,只好搭讪著道:“边先生当年,一定遭受过极其可怕的意外!”

边五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祁三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边五坐了下来,他坐下来之后,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木炭之上。四个人谁也不开口,气氛相当僵。我首先打破沉寂:“边先生知道这块木炭的来龙去脉?”

边五又呆了一会:“这块木炭,也没有甚么特别,所有的木炭,全是炭窑里烧出来的!”

我一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发急,忙道:“一定有甚么特别的?”

边五又呆了片刻,从他惊呆的神情来看,我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这块木炭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在呆了一会之后,他又摇著头:“没有甚么特别,不过是一块木炭!”

我不禁啼笑皆非,正想再问,白素忽然道:“别提这块木炭了--”

我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假装看不到我发怒的神情,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甚么炭帮的帮主,要称四叔?四字对炭帮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祁三和边五的态度活跃了许多,祁三道:“当然是有道理,烧炭的人,和‘四’字有很大的缘分--”

祁三接下来,滔滔不绝地讲著有关炭窑的事情,而边五却很少开口,只是在祁三向他询问时,他才偶然说一两句。

祁三讲的事,虽然并没有当时立即触及那块木炭,但是那是有关炭窑的事和整个故事,有著相当密切的联系。发生在边五身上的那一次“出事”,神秘而不可思议,如果先对炭窑有一定的了解,对明白整件奇事的过裎,有极大的作用。所以,我不厌其烦,将祁三的话复述出来。祁三所讲,有关烧炭的事,本身也相当有趣味,不致于令人烦闷。

在祁三的叙述中,有一些事,用现代的科学眼光来看,十分简单,但是在知识程度极低的烧炭者眼中看来,却变成十分可怕,遇有这种情形,我用括弧来作简单的解檡。

以下,就是祁三和边五口中的若干和炭帮有关的事。

烧炭,并不是容易的事,第一道程序,当然是采木。采木由伐木组专门负责,这组人,在伐下了树木之后,将之锯成四尺长的一段一段,然后,根据树木的粗细、分类,归在一起。这一点十分重要,同样粗细的树木要放在一起。

因为这些木头,要放进炭窞中去烧,使木头变成木炭,一定要粗、细分类,才能掌握火候,使一个窑中粗细不同的木头,在同一时间内,同时变成木炭。

炭窑,一般来说,两丈高,有四个火口,那是烧火用的,火从四个洞口送进炭窑之内,火口在炭窑下半部,在炭窑中堆放木头之际,也十分有讲究,最粗的,堆在下面,最细的堆在上面。

堆木,是烧炭过程中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由专人负责,称为堆木师傅。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有人说我是炭帮堆木的第一把手!”)

堆木有甚么学问呢?木和木之间的空隙,不能太大,空隙太大,空气流通过多,通风太好,木头得到充分的燃烧,就会烧成灰烬。堆得太密,空气流通不够,木料得不到需要的燃烧,就不会变成炭。

所以,堆木师傅有一句口诀,叫“逢四留一”,意思是四寸直径的木料,就留一寸的空隙。

每一个炭窑之中,可以堆四层木料,最上层的最细。木料一堆好,就封窑口。窑口留下四寸直径大小,然后,开始生火,四个火口,日夜不断地烧,要烧四日四夜。在这四日四夜之中,负责烧火的火工,紧张得连眼都不能眨一眨,要全神贯注,把握火候。火太大,木料成灰;火太小,烧不成炭。

火工和他的助手,住在炭窑附近,其余的人,就要远离炭窑,因为说不定甚么时候,会有毒气,自炭窑之中喷出来,中者立毙,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等到中毒的人感到呼吸困难,脸色转为深红之际,已经来不及了,十个十个死,没有一个能救活。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极其严肃,他甚至不知道那种中人立死的毒气是甚么,但是我却知道,那是一氧化碳。)

(整个烧炭过程,事实上是要木料在氧气不充足的情形下燃烧,燃烧的热力,恰好使木料中的水分抽乾,而使碳质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木炭。也就是令得碳水化合物的碳和水分离的一种过程。)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那是无色无嗅的气体,性质极其不稳定,一和氧气混合,立时化为二氧化碳。如果人吸了一氧化碳,这种性质极不稳定的气体,就与人体内的氧结合,使人迅速缺氧而死,死者的皮肤,会呈现可怕的紫色。)

(炭窑的构造尽管紧密,但是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之中,可能有一点裂缝,使充满在炭窑中的一氧化碳逸出,在窑旁的人,自然首当其冲,极易中毒。)

在经过了四天四夜的加热之后,用窑工的方式来说,就是烧了四天四夜之后,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来临了。这个步骤,就是开窑。开窑,是所有烧炭的工序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一定由炭帮的帮主四叔,亲自主持。

在祁三的叙述中,开窑有很多神秘的色彩,例如四叔在开窑之前,一定要在神像前膜拜--我曾问祁三,炭帮崇拜的是甚么神,可是祁三只说是火神,可能是祝融氏。由于炭窑和火的关系实在太大,他们崇拜火神,也很自然。

拜神之后,所有参加开窑的人,都用在神前供过的水,浸湿毛巾,扎住口鼻,这样,神就会保佑他们。

(这更容易解释了,在氧气不充足的情形之下,木料在窑中燃烧,整座窑内,充满一氧化碳,一旦开窑,大量的一氧化碳,趁机逸出,自然造成极大的危险。而用湿毛巾扎住口鼻,正是防止吸入一氧化碳的最简单的方法,用甚么水来湿毛巾都可以,供不供神,并无关系。)

四叔要来开窑的是一柄斧头,这柄斧头,是炭帮历代相传下来的。大斧一挥,封住的窑口劈开,四支人马,早已准备好,立刻连续不断,以极快的速度,传递水桶,向窑中淋水。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刻,窑中冒出来的毒气冲天,水淋进窑中去的声响,震耳欲聋,再加上参加淋水的人,动作又快,一路吆喝。一窑炭是不是成功,就要靠这时的工作是不是配合得好。

等到水淋进窑中,再没有白气冒出来,整个烧炭过程就完成了,好几万斤的精炭,就可以出窑了。

在祁三的叙述中,我多少明白了何以炭帮的帮主,称为“四叔”,因为在整个烧炭的过程之中,“四”这个数字,占著极重要的位置。每一段木料,是四尺长短,炭窑的火口是四个,木料在窑内,堆成四层,烧炭的时间,是四日四夜,几乎每一个程序,全和四有关,“四叔”的尊称,大概由比而来。

祁三在讲述的时候,十分啰唆,有的时候,还杂乱无章,有时更加上很多无谓的叙述,像在拜神之类的仪式,他就连比带说,足足讲了近半小时,这些,我全将之略去,只要明白简单扼要的烧炭过程就可以了,其余的,对整个故事,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祁三讲完之后,我已经明白了烧炭的过程,也明白了“四叔”这个称谓的由来。可是,最主要的一件事,祁三却没有说明,而且他也像是在故意规避这个问题一样。这个问题就是:那块木炭,究竟有甚么特别呢?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不过我知道,如果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对方一定不会回答,在这块木炭身上,不知道有甚么隐秘,祁三和边五似乎都不想提及,他们只提到过“出事”,可是究竟出过甚么事,他们也没有提起。我略想了一想,想到了一个比较技巧一点的问法。我问道:“这块木炭,也是在刚才你所讲的情形之下,烧出来的?”

这个问题的好处是,如果这块木炭,真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那么祁三只要答一个“是”字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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