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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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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兵士忙道:“之前杨驸马纠结乱党在京中谋反,幸好皇上及时率兵回来,平定了叛乱,听说立下头功的那位曲将军就是大将军手下,真是年轻有为。”

百里霂笑了笑没有答话。

那兵士远远的向队伍後的北凉轻骑看了一眼,小心的问道:“将军,北凉人与我们交好之後,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等将军目光锐利的向他看过来,他又慌忙解释道:“小的不是怕死,只是……”他摸了摸後脑勺,“谁不想安生过日子呢。”

将军笔直的坐在马上,抿紧了唇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这是两百多年来,北凉的铁骑再次踏上大炎的土地,却没有战火与纷争。表面的波澜不惊下是两方的心怀鬼胎,而推动这一切的骠骑大将军百里霂,更是成为素来与他不合的众文官的靶子,还未踏足都城建墨,弹劾的奏疏就已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黄昏的光线从雕花的窗棂里透射进来,为佛堂内神龛上的泥塑佛像镀上一层暖黄的金边,跪在蒲团上的妇人对著神像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慢慢的站了起来。

年老的仆妇脚步蹒跚地跑了进来:“老夫人,大将军回来了。”

被称作老夫人的妇人其实并不很老,脸庞上还残留著年轻时的姿容,她伸手笼了笼鬓角:“回来就回来了,这麽慌张做什麽,吩咐厨房晚上多备些菜就是了。”

仆妇答应著向後面去了。

“娘。”

这是一声本该再熟悉不过的叫喊,现在听来却有些许陌生,高大的将军站在狭小的佛堂门口,脸上带著少有的局促。

叶氏露出笑容,眼角却微微发红,打量了他半天,才说道:“霂儿,瘦了好些,娘都不敢认了。”

这样被称呼乳名,让百里霂微微红了脸,他顿了顿才道:“娘,这次回来我可以多住些时日,也许能待到下月再启程。”

“能多住些时日就好,边关的事为重,娘也不能强留你。”叶氏虽然这麽说,却是牢牢抓著他的手。

百里霂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这两年娘过得如何?”

“人人都说我命好,生了个儿子做了大将军,每日锦衣玉食。去年你立了战功,皇上还封了一品诰命,”叶氏有些黯然,“可是越老却越不知足,看这将军府内空荡荡的,有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百里霂沈默著没有接话。

叶氏又道:“前几日家中来了位姓曲的小将军,说是你的属下,陪我说了半日话,真是个好孩子。”

“那是曲舜,是我的副将。”百里霂说著又笑了笑,“不过他现在大约已升了官职了。”

第二十五章

翌日,昭元帝在瑞安宫中大摆筵席,座上的贵宾自然是远道而来的北凉大汗乞颜。

已升为忠武将军的曲舜,也获准了入宫的资格,他穿著新制的朝服,站在殿外的玉阶上,有些不自在的交握著手掌,被午後的烈日刺得眼睛有些发痛。

门口当值的一名内监看了他半日,终於上来陪笑道:“曲将军,这宴罢了半日,还不见那几位御前的公公出来,皇上今日大约是不会召见了。”

曲舜见他以为自己是要面圣,忙连连摆手:“不,我是在等……”

大殿的侧门突然被推开,还伴著宦官谄媚的声音:“大将军请──”

百里霂这天穿著一件考究的霜色暗纹锦袍,没有佩剑,腰间坠了一块世家公子常带的玉佩,头发也规矩的束了玄色的垂冠,愈发显得面容俊美,几乎看不出往日的煞气。

曲舜迎了上去,略带欣喜的唤道:“将军。”

百里霂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扬起唇角:“曲舜……哦不,现在该称你曲将军了。”

曲舜摸了摸後颈,很是羞赧:“将军不要取笑我了。”

“你在这里是等我?”

“末将奉命率军剿灭乱党後,一直驻扎在建墨西郊,等著将军示下。”

百里霂摆了摆手:“驻军在那里,有都城供给,不必著急。等皇上更了衣,我还要随他去东宫一趟,你先去我家中等候。”

“末将领命。”

百里霂笑著整了整他的衣襟:“不必像在军中那样恭敬,听说大都护黎於安纠集了十几名官员堵在驿馆门口向乞颜挑衅,你带几个人去看看,教训他们一下子,不要让北凉人跟他们冲突起来。”

曲舜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麽,问道:“和亲的事,将军跟皇上说了麽?”

百里霂的面色骤然阴翳了下去:“他说再考虑几日,不过我猜……大约是不成了。”

曲舜一怔,正要再问,那边的宦官已高声宣到:“圣上有旨,传大将军百里霂觐见。”

东宫离内宫较远,也不及瑞安宫那样的奢华,沈稳安静得不像是少年人的居所,皇帝一面跨入宫门一面转头向百里霂道:“父皇当年对大皇兄极是严厉,担心他玩物丧志,不但将这宫内一切玩物撤下,就连宫墙内的一大片蔷薇花也命人铲了个干净,只留松竹。”

他长出了口气:“幸好朕不曾住过这修身一般的地方,否则闷也闷死了,景瑒倒还住的惯。”

百里霂笑了笑:“早就听说太子殿下颇有先皇遗风。”

皇帝懒懒的摆了摆手:“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哪来的什麽遗风,听那帮溜须拍马的乱吹。”

正说著,殿内的一名文官就迎了出来,屈身跪拜:“微臣参见圣上。”

皇帝笑道:“平身吧,”他转向百里霂,“这是太子中舍人梁知秋,前年吴相推举给朕,见地还算不错。”

这个梁知秋约莫三十多岁,下颌上有些薄须,他对百里霂欠了欠身:“久闻将军大名。”

百里霂淡淡点头,也没有与他多客气,跟著皇帝继续向内殿走去。

东殿是太子读书的地方,穿过屏障就能看见遮住一面墙的书架,堆得满满当当的书卷,盛夏的宫中也没有一个打扇的宫人,只有搁在书桌上的一把宫扇,扇面上溅了几滴墨。

皇帝皱眉看著空荡荡的殿内,正要说话,忽而听到偏殿中传来说话声,有个青年的声音道:“微臣才说这节以仁治国,太子为何出言反驳,竟说仁心与蠹蠡无异?”

“老师说仁为上德,为君者当节用爱民,敬事有信……”这个声音略带了些少年变音的低哑,语调缓慢,很有些沈稳。

“只是学生以为,治国者,若只是心存仁念,有为恶者不忍法以刑,有贪赃枉法者不忍责其害,与刀兵伤民何异?”

青年没有说话,像是在静待少年说完。

“学生前些时候读史书,见前朝孝仁帝感念民间疾苦,削减兵役赋税,使得国中富庶祥和。可是一朝北凉铁蹄南下,竟无兵马抵御,致使西北三州十六郡沦陷,险些亡国。”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这样的仁心,难道不是蠹虫麽?”

皇帝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掀起帘幕:“瑒儿,不过多读了几本书,怎敢就这样同太傅说话。”

殿内的两人忙向他见礼,百里霂也紧跟著踏进了偏殿,靠近殿门垂首站著的年轻文官恭敬地答道:“陛下切莫怪责,太子殿下生性聪颖,心思活络,这等年纪便有自己的主张实属难得。”

皇帝笑了笑,向少年招手道:“过来,朕为你引见百里将军。”

年少的太子尚未及冠,头顶用一根紫金发带束著发,眉宇间十分秀美清丽,跟昭元帝并不太相像,而是极似他亡故的母亲萧贵妃。

百里霂略一怔,微微欠身:“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百里将军不必多礼,”少年仰著头毫无顾忌的打量了他一番,微微一笑,“久闻百里将军驻守边关,是我朝中栋梁。”

“方才听太子所言,虽然与历代先皇祖训相悖,却与末将素来的主张十分契合,”百里霂向皇帝笑了笑,“倘若将来太子殿下继位,恐怕是我朝难得的一位尚武的君主。”

皇帝一向随意,并未觉得此言僭越,只是笑道:“果然如此,那朕不知是幸还是祸了。”

出了东宫,皇帝屏去了一众随侍,独自和百里霂穿过花廊来到一条小径上。

“甯旭,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引你去东宫见景瑒?”

百里霂本来正看著他的背影失神,听了这句话低声道:“皇上是为了确立王储麽?”

“唔,”皇帝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你觉得景瑒如何?”

“若是要臣说实话,”百里霂笑得有些狡黠,“太子殿下可比当初的皇上靠谱多了。”

皇帝好气又好笑,指著他:“你很出息麽?当年不知是谁被一帮人打得鼻青脸肿还要朕出手相救。”

“堂堂五皇子殿下哪里需要出手,不过是呵斥一句就完了,这样的举手之劳还要我谢你几年,”百里霂说完指了指身後的宫苑的粉墙,眯起眼睛,“倒是不知哪位皇子殿下爬到上面去摘石榴,结果失足滚下墙头,险些把我砸死。”

两人你来我往的互翻旧账,最後都忍不住相对大笑起来。

“自从建墨出了谋逆一事,朕已有很久不曾开怀大笑过了。”

百里霂慢慢收了笑意:“听说虽然乱党被剿灭,杨锦栉也已被诛杀,可是他背後的主谋始终不曾露面,就连他的同党也有漏网。”

“不错,眼下朕也派人继续查探,希望能找到些线索。”

“杨锦栉起先同北凉的阿尔巴拉多有勾结,这次我们的联军在阿尔巴拉帐内搜到了不少与杨党的密函,或许可以由此引出主谋。”

皇帝点头:“那你明日就将这批密函信件送到御书房。”

等百里霂回到御赐的将军府邸时,正厅已有人在等他了,却不是曲舜,而是原先在禁军羽林卫当值时的同僚,一个叫林奎的。此人的父亲原先只是个五品官员,花了不少银子把他弄进了羽林卫,在军中受了那帮贵胄子弟的诸多排挤,唯独和百里霂有些交情。

他一见百里霂进门,立刻涎著脸凑上来道:“大将军可还记得小的?”

百里霂向来对他没什麽好脸色,避开了些:“每次见了你小子就没什麽好事,这次又有什麽事?”

林奎挺直了腰,收起嬉皮笑脸:“百里霂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们好歹也是十几年的交情,虽然说你现在富贵了,也不能忘了当年的兄弟啊是不是?”

百里霂没搭理他继续向屋里走去。

“哎哎,大将军,我知道你现在忙,不过给兄弟留半天的空总是有的吧?这次可真是好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林奎一面说一面上来拽著他袖子就往门外拖。

百里霂也不好十分跟他翻脸,骂了几句後只得任由他拖著出了门。

林奎说的这个好地方,是在建墨最繁华的东市,最繁华的一处街口,最繁华的一座青楼。

百里霂恼火的敲了林奎一记:“这些年听说你老婆都取了两房,怎麽就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奎捂著头:“百里兄你别急著生气,这家虽然是青楼,但菜品的确是建墨有名的,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啊。”

百里霂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取笑我什麽?”

“呃,”林奎心虚的有些语塞,“这家青楼也有小倌,姿色还不错,要不……”

百里霂冷著脸执起筷子:“你是想用涂脂抹粉的男人恶心了我,好省了这顿饭钱是麽?”

林奎知趣的说道:“那就算了,不过,这里新来的一个姑娘叫杏红的,十分温婉可人,百里兄不如叫她出来见见?”

他不等百里霂答话就径直向雅间外喊道:“鸨妈,把杏红叫来。”

披红挂彩的老鸨很快就赶了过来,堆起满脸的脂粉陪笑道:“林爷,真是不巧,杏红她今个有客,不如我叫云巧和蝶兰来伺候二位?”

林奎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我说杏红就是杏红,”他一指百里霂,“知道这是谁吗?”

老鸨战战兢兢的瞟了眼百里霂:“老身看这位公子眼生得很……”

“这是百里大将军,若是惹火了他,一股脑把你这妓寮拆了!”林奎几杯酒下肚,活灵活现的吓唬著老鸨。

百里霂嘴角有些抽搐,不轻不重的拍了桌子一记:“林奎,你喝多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鸨母连声道:“恕老身眼拙,竟没认出大将军,只是隔壁这位爷实在是不好开罪……”

林奎站起身一把推开她,径直向隔壁的厢房走去。

百里霂有些恼火,又不想见他惹出事来,只得跟了上去。

林奎!啷一声推开房门,底气十足的喝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位爷这麽尊贵。”

坐在桌边的娇俏女子的确是杏红,她手中端著个白瓷酒杯似乎正在劝酒,而趴在她胸前醉得软成一摊的那位贵客……

林奎愣了愣,放软了口气,欠身道:“原来是岳小公爷。”

岳宁睁开惺忪的双眼,向他看了一眼,突然就顿住了,定定的看著他的身後:“百里霂?”

百里霂也看见了他,略略一怔,然後从後面抓住林奎的领子将他拎了出去,这才道:“我这位朋友喝醉了,打扰了岳公子。”

岳宁已撑著桌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怎麽在这?”

百里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为何不能在这?”

岳宁晃了晃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神色也慢慢的冷了:“百里将军刚回京,理应找些乐子快活快活,”他侧头看向一边有些惊慌的鸨母道,“今日这二位在凤仙楼的开销全记我账上。”

林奎立刻满腔欣喜的应道:“岳公子果然慷慨,”他大步走到廊上,“给我把云巧和蝶兰统统叫来。”

百里霂回身又看了岳宁一眼,点点头:“多谢岳公子。”说完便带上房门,提起衣摆向楼下走去。

老鸨忙追上前去:“大将军是稀客,怎麽不多坐一坐,老身身边有个孩子,还不曾见过客,长得水灵……”

百里霂回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冷辣,老鸨惊得一顿,只得讪讪的住了口,看著他去了。

此时天色早已黑透,然而都城建墨的街道上还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临街的商铺都挂了各色精致的花灯,这是百里霂少年时最熟悉的一条街道,他驻足在颐籣坊边看著湖中的彩船,仿佛看见当年与他一同游湖偷果子的少年皇子还在眼前。

“景……”

就在他几乎要喃喃念出那个多年不曾称呼过的名字时,有人在他身後试探的叫了一声:“将军?”

百里霂蓦然转回身,看见他身後的年轻人:“曲舜。”

曲舜有些欣喜的笑了出来:“原来真的是将军,我只是觉得背影有些像……”

“你怎麽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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