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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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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敢不请他,已派了人去请了,”杜升说到这摇了摇头,“不过他一向不愿与我等应酬,料他还是会推的。”

正说著,门外小厮突然高声道:“百里将军到────”

厅内原本围著岳宁奉承的一干人都站了起来,整顿衣襟向外看去。岳宁却仍坐在椅上,手里攥著一个小小的酒杯,微微垂著眼睛,像在发呆。

百里霂这日未束甲胄,穿著一袭霜色暗纹长衫,大踏步向里走来。

杜升挤出笑容对他作揖:“难得将军今日得闲。”

百里霂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众人:“看来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是,只等将军入席,即可开宴。”

“那就入席吧。”百里霂这日倒是好说话,径直向座上走去。

“将军请上座。”

这麽一让,就将百里霂让到了岳宁的右手边。岳宁搭在桌上的手指被他的衣袖扫过,轻轻一颤,就将手缩了回来。这是自从那日之後二人第一次碰面,岳宁的脸色近乎难堪,有人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辞,只是眼睛死死的盯著桌上,不肯看身边的人一眼,余光却不免扫到桌上那只执著白瓷杯的手。他还记得那手掌的温度,修长有力,足以将自己的手包裹住,还有耳後温热的气息……

岳宁正出神,就听那冷冽的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岳公子。”他惊得险些扔了筷子,忙收拾起杂乱的心思:“嗯?”

百里霂笑了笑:“岳公子不肯给我这个薄面麽?”

岳宁回过神,看著他手里举起的酒杯,才明白过来是在向自己敬酒,连忙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口饮尽。

“岳公子好酒量,”百里霂轻飘飘的赞了句,“等岳公子回京之後,别向令尊告我才是。”

岳宁呆了呆,抬头看他:“告你什麽?”

他对著百里霂黧黑的瞳孔,略微失神,过了会又轻声道:“百里将军,那日我心情不佳,说了些胡话,将军不要当真才好。”

百里霂嘴角带了抹笑意:“我自然不曾当真。”

“那……就好。”这三个字低得几不可闻,岳宁头垂得更低,没有再说什麽。垂下的额发间有颗晶亮的水珠落到了膝头,在藕荷色锦袍上落下了一点水迹,很快又消弭无踪。

百里霂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喝完了杯中的残酒。

冬日午後的阳光柔软而冷淡。

岳宁站在灰色的城墙下,他记得几个月前,坐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满心不忿,对著前来迎接的众官员不屑一顾。而现在这些人站在面前,还都能勉强叫出名字。

杜升陪著笑,在结束完一段长篇大论後又道:“既然如此,还望岳公子回京後在令尊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

岳宁点了点头,却明显是心不在焉,远远的望向众人身後的城门,身边的御史陆涵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小公爷,该启程了。”

岳宁转向他,微张了张唇,却也没说出什麽,最後像是有些气恼的一转头,向马车走去:“那便走吧。”

他刚登上木阶,就听远远的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驾著马从城中疾驰而来,岳宁怔怔的扶住车辕向那边看去,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僵。

等走近之後,为首的立刻翻身下马,向岳宁走来:“末将奉将军之命来为岳公子送行。”

岳宁僵硬的点了点头:“有劳白副将。”

白凡低头作了一揖:“恭祝岳公子一路顺风。”

“多谢,”他低声道,“请你转告百里将军,蒙他教诲,岳宁受益匪浅。”他说完便走上车去,挥手示意启程。

白凡应了,站到一旁,看著渐行渐远的车队,咂著舌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

而此时的百里霂正带著少有的懒散倚在暖阁的斜榻上,双目微闭,手搭在一旁的矮几上随著琴声轻轻的打著拍子。

那略带枯涩的古曲悠远而绵长,比平日助兴的曲子不同,很有些孤高之意。琴身色泽沈透,愈加显得弹琴的那双手白皙如玉,指尖纤薄,几近透明。琴师端坐在一张软毡上,面色沈静,低垂著眼睑,睫毛长而浓密,只是一双眼珠毫无神采。

他伸手搭上微颤的羽弦,止了琴音:“将军今日似乎无心听琴。”

“嗯?”百里霂懒懒的应了一声,睁开眼睛,“谁说的。”

琴师勾起唇角:“将军可知道刚刚那支曲子是什麽?”

“……我以前未曾听过,怎会知道。”

“这是我幼年学会的一支曲,”琴师将手笼到宽大的袍袖里,欠了欠身,“叫做竹韵。”

百里霂点了点头:“为何奏此曲?”

“窃以为将军如竹,故而今日弹此曲。”

“哦?”百里霂笑了,“紫淮,你这话可不像在赞我高风亮节。”

琴师淡淡颔首:“竹本无心,却空生许多枝节。”

“你是说我无心?”

琴师又欠身:“紫淮失言,将军不是无心,只是心不在此处。”

百里霂低声笑了:“你从来都能洞察我的心思,我因此赏识你,却也因此厌恶。罢了,你会奏《喜岁》麽?”

《喜岁》原是宫宴中常用来助兴的曲子,後来流传到民间,删了些繁琐的变调後,传奏得倒异常广泛。有些身份的儒士往往不屑此曲,觉得不够高雅,然而紫淮却毫不介怀,缓缓奏来,欢声中略带清冷,自有风骨。

“十几年前,一场夜宴中奏的就是此曲,那时候我在禁军中不过是个小卒,出身官宦世家,却也抵不过庶出的'奇·书·网'卑微,”百里霂晃了晃手中的薄瓷杯,微微眯起眼,“皇上当时还只是五皇子,趴在御花园的墙头上不肯下来,要射一只灰羽的云雀。”

“後来呢?”

“我看著他弓都拉不开的笨样子,就上前抽了他的弓箭,将那只倒霉的云雀射了,”百里霂回忆起旧事,唇边止不住的笑意,“我们头责怪我冒犯皇子,倒是他替我讨了情,调我去教他弓箭。”

紫淮微微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娇生惯养的皇子中,他还算认真肯学的,他那时跟我说,‘等我大哥当了皇帝,我就保举你做个将军’,”百里霂低头啜了口淡酒,“後来过了两年,他便登上了皇位。”

“若是没有那麽些机遇波折,我现在或许是个唯唯诺诺的小校尉,对所有骑在我脖子上的人卑躬屈膝。”

“将军这样的人,不会如此。”

“是麽?”百里霂低头笑了笑:“无论如何,我自从那日遇见他,这一生的命格就定了。”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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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过後,大雪停歇了几日。

烽火营校场内的积雪被铲到了一边,露出中间一块被冻得硬梆梆的空地,几百名士卒互相搭著肩膀围成一圈,个个脸上都有些兴奋地意味。

被围在中间的宋安已经脱了外面罩的皮铠,大喇喇的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热汗,对人群中吼道:“还有谁来?”

这晨间的一场摔角宋安已摔下去十数个人了,听这一问,一时没人接腔。从大柳营跟著宋安来看热闹的几个士卒都低笑起来:“谁都以为烽火营个个精兵,原来连一个比得上宋副尉的都没有。”

烽火营的校尉李廷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本性寡言,自然不会反唇相讥,只是默默走到场中:“老宋,我们来摔一场。”

宋安嘿的一声笑了:“骑马射箭我不比你,摔角你可没赢过我,我今天是来找你们哥几个玩玩,不是来驳你面子的。”他说著就指了指他身後的一个高大的新兵:“这小兄弟看著体格不错。”

他一指这人,烽火营中的其他人脸上大都露出了掺杂著嘲笑与无奈的神色,有一名参军带著玩笑口吻说道:“宋副尉,你就明说吧,今早摆个阵仗说来摔角,其实是来看我们营笑话的不是?”

宋安不明就里的看著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廷已向那名新兵咳了一声:“尹翟,你就同宋副尉比试比试。”

这个尹翟就是上次在百里霂面前操演时失手的那名骑兵,在训练有素的烽火营中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身手笨拙,也不见有什麽过人的胆识,然而李廷似乎还颇赏识他,一直未将他调走。

宋安对他笑了笑:“小兄弟,我们来赌一把,要是你输了,你就跟我去大柳营,我看你这身板,一趟能抗别人两趟的砖。”

他这话明显是玩笑,这尹翟却愣了,回头看了看他们校尉:“头儿……”

宋安哈哈大笑:“看你这样委屈,他们要说我欺负人了。这样吧,我站在这里,你要是推得动我,就算你赢了。”他说完,沈下身扎了马步,带著些戏谑的看著尹翟。

尹翟点了点头:“宋副尉,得罪了。”他上前两步,然後就笨拙的伸手去扳宋安的肩,只是这个动作,众人便已看出他全然不会摔角。

一边有人小声提醒道:“这样怎麽推得动他,攻他下盘。”

尹翟听了这话果然停了手,突然地蹲下身抱住宋安的腿向上一掀。宋安开始还是笑,这下险些被他掀翻,不免吃惊,暗自嘀咕这小子力气还真不小,随即反手揪住他肩甲向後一摔,就将这年轻人摔倒在地上。

周围不约而同的爆发出笑声,其实没有什麽恶意,可在尹翟听来却是格外的难堪,他从地上爬起来,连衣服上的雪渣都没来得及拍,就急著想钻回人群中去。

宋安在他身後笑道:“小兄弟,这把我赢了,回去收拾完就搬到大柳营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说道:“谁说你赢了。”

说话的人带著三分笑意,缓缓走了过来,众人却都一滞,随即齐齐地俯身行了军礼:“将军。”

“原本想看你怎麽个屹立不动,谁知只是吹牛皮溜空子,”百里霂笑了笑,又转向尹翟:“你知道为何你们李校尉留你在烽火营麽?”

尹翟愣愣的摇了摇头:“不,不知。”

“因为我当年说他是烽火营中最愚笨的一个,谁知竟能挣上个校尉,看你比他还要笨些,将来不知能不能做到将军。”

李廷笑了两声:“将军别拿他们说笑了,”他抬头看了看,“出了一早上的太阳,眼看又要下雪了,将军不如进营房烤烤火,我也就让兄弟们各自回营去。”

百里霂微微颔首让他去传令,又对宋安道:“看来今日不罚你个贻怠军务是不成了,惹得这许多人在这里看热闹,出了大事都不知道。”

宋安一惊,忙问:“将军,出什麽事了?”

百里霂看了他一眼:“乞颜带了人在苍羽原一带安营扎寨,现在离灵州不过两百里的路程。”

这下众人著实变了脸色,宋安忙系上皮铠:“将军,蛮子都兵临城下了,这次怎麽的也得让我做个先锋。”

“他此次前来若是为了开战,我哪里还有闲工夫在这看你们摔角,”百里霂斜觑了他一眼,连教训的话都懒得多说,继续说道:“乞颜这次带的人马不多,阵仗却不小,老远就能看见北凉王的大旗。”

“莫不是为了上次说的和谈之事。”

百里霂点点头:“我估摸著也是此事,几个斥候在盯著,许是这两日就有消息。”

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进大营,谁知营中的炭火还没点燃,就有小卒来报。

“将军,乞颜送了书信来。”

百里霂失笑:“他们这次倒是来的比我们的斥候还快。”他挥了挥手,“把几位副将参将都传到这来。”

这次的信不是写在粗糙的羊皮上,而是一卷薄薄的锦帛,写著工整的中原文字,还颇有些文绉绉的。

百里霂略过那些多余的套话,将信大略的读了一遍,再抬起头来时,一屋子人都怔怔的看著他。

“将军,”白凡细看他的脸色,“乞颜是来挑衅还是示好?”

百里霂轻笑了笑:“他邀我去他那里商谈。”

屋内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惊道:“将军不能去!”

“哦?”百里霂还是笑,“为何不能去。”

白凡对著百里霂一躬身:“如今两国对峙,将军若是贸然前去与北凉王私会,说不准会授人把柄,安上什麽里通外国的罪名。再说乞颜那边也不知是作何打算,万一是设有埋伏,骗将军前去,後果不堪设想。”

百里霂抬起眼:“你说的很是,他们几个要说的怕也是这几句话。”

参将陆梓等连连点头。

曲舜上前道:“将军若是觉得不好拂了北凉王的意,末将愿代将军前往。”

“那就你去。”百里霂站起身,一整衣甲,“你随我一起去。”

曲舜一怔,低头应道:“是!”

陆参将又追上来劝道:“将军,白副将说的那些话,还请将军三思。”

百里霂微微侧过脸,低声叹了口气:“你们还不明白麽,我今天若是不走出这一步,两国的对峙就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他走後,营内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都没有说话。

白凡顿了一顿,走到曲舜面前:“你刚才应的倒干脆,连劝也不劝一句。”

李廷也低声道:“曲副将若是也开口阻拦,说不准将军会多斟酌一番。”

曲舜被说得有些尴尬,他摸了摸後颈:“将军决定的事,应该不会有错的,再说,我跟将军一起去,要是有什麽变故也好应付。”

白凡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傻小曲,你不是肉做的?要是陷在北凉大营里,还能带将军飞出来不成。”

曲舜略一迟疑:“要不再调队精兵随行?”

白凡一副“你才想起来”的表情,向门外走去:“我去从营中抽调。”

“白大哥,”曲舜又叫住了他,“呃,挑几个机灵点的。”

“这还用你说。”

对不起,隔了这麽久才更TAT,因为小电的显示器坏了,还在送修,借了朋友的电脑码的图图是白菜姑娘给画的,嘿嘿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草原上二月的清晨,远没有盛夏初秋时湛蓝的天空,只是一片深重的铁灰色,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金红的边。

平整的一片雪原上簇著几顶大帐,中间那顶最大的帐篷外镶满金片,即使从远处看去也能感到豪奢刺目。

从朔北原上呼啸而下的北风刮到人的脸上几乎能割下一块肉去,被扬起的那面火红色的旗帜上是北凉王族的图腾,在皑皑的雪原中格外显眼。

站在旗下的老人身材很是魁梧,穿著北凉人自制的粗糙皮甲,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了,眼角的皱纹像是刀刻得一般。

“大汗,中原人生性多疑,也许不会来了。”他身後的一名中年武士忍不住说。

乞颜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眼睛定定的看著东南方向,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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