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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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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夭回答:“今年十六岁。四月十五寅时生的。”

王半仙眯眼晃头,故弄玄虚道:“寅时属阴,本姓属木,该当阴气犯桃花,所问关乎风liu情事么?”嘴里胡诌,心中暗忖“毛头小子初识情味,除了男女间那些纠葛,脑袋里还能装些什么。”

桃夭夭微显迟疑,道:“先生高明,定能为我解疑。且听原委——最近半个月里,我睡觉常常梦见同一个女子,容貌极美极清秀,举止与真人无异,就是从不开口讲话……”将梦中情形详细讲明,临末问道:“万望先生指教,到哪里去找那紫衣女子?”

王半仙刚含了口茶水,险些当场喷出来,暗笑“年青人作春梦是常事,这傻子居然当真!”脸上神色肃然,郑重道:“性命攸关啊,幸亏小哥遇到我。待我从头道来,本城常有狐妖作祟……”

一语未几,桃夭夭急道:“她对我情真意切,绝非什么狐狸精!”

王半仙又改口瞎扯,一会儿说是女鬼,一会儿又说煞神。桃夭夭连连摇头,一概否认。王半仙不耐烦了,暗想“五个大钱浪费我许多口水,趁早打发了他罢!”拿起算盘,啪啪的拨打珠子,瞪圆眼睛假意道:“怪道难测,原来是紫云仙子与你老爹夙缘未了,故此显灵托梦于你。紫云仙子乃思凡下届的仙女,根器绝佳的男子方能见着。”

桃夭夭半信半疑,道:“我爹?我没出世我爹就死了,他跟仙女有何缘分?”

王半仙道:“天机不可泄漏,况且老子的风liu债,作儿子的怎好打听?”

桃夭夭被堵住话头,不便细问,道:“烦请先生指点,如何拜见紫云仙子?”

恰好有个小姑娘扶着个老婆婆,抖抖索索前来问卜。王半仙忙着招揽生意,草草敷衍道:“出城西行四十里,遇事大吉,快去罢。”

桃夭夭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道:“若找不到那仙子,又该怎样?”

王半仙道:“一日找不到,找两日;一月找不到,找两月。倘若两月无果,你尽管回来砸我的摊子。”

算命卜卦的行规,半月便要换场地。有些算命先生游走四方,就是怕顾主事后追究计较。若叫两月后验证占卜结果,到时又找谁去?桃夭夭不知门道,听王半仙言辞确凿,心头也觉安然,庆幸终于探得了紫衣少女的下落。

当下认准方向,大踏步走向城西。半盏茶的工夫,腿脚酸软,走不动了。桃夭夭擦了擦额头虚汗,暗想“早知剩两个钱买烧饼也好,似这等痨肠寡肚,一脸饿鬼相,见了仙子也是亵du。”望见对面饭馆人头攒动,案架悬着肥亮的羊肉,桌前台后的盘子里盛满猪蹄,板鸭,红烧肉,牛肉丸子,扑鼻喷香。桃夭夭伸脖咽唾沫,恨不得喉咙里飞出爪子。

正眼热时,忽见有个小乞丐窜到桌前,五根炭条似的手指伸进面碗里,随即笑嘻嘻的逃开数步。那吃面的客人嫌脏,又不便追打小孩子,只得放开碗推案而去。小乞儿大功告成,近前抓捞面条,“稀里呼噜”吃得好不自在。

桃夭夭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就是不怎么君子相。”转念又寻思“什么君子,小人,酸的可笑!常言道‘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人饿急了哪有许多讲究?吃饱才有力气找仙女。”一想起紫衣少女,登时勇气倍增。桃夭夭定睛窥探,瞅准饭馆伙计端着个铜锅,小心放在柜台前面。锅子沉重,油香飘溢,想必装满了美味佳肴。

其实这家饭馆主人信佛,每天点大海灯念经,那锅内正是熬得火热的香油。桃夭夭做贼心虚不敢细看,大步流星赶过去,伸手直插锅底,立时烫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我的妈呀!”跳起来掉头就跑。饭馆伙计惊诧之余,暗赞此人有种,竟敢赤手捞油锅。

桃夭夭撒腿狂奔,跑过南桥到了兴化街,方才停步喘气,举起手来看,皮肉全红肿了。他性子豁达,也不甚在意,苦笑道:“偷鸡不成,倒蚀把米,问世间‘霉’是何物,直教人咎由自取?”折腾半晌反不觉得太饿了,信步沿街行走。

兴化街邻近城郊,远不如城中繁华。两边楼阁虽多,尽是茶坊,茶庄,清静雅谈的所在。此刻天色尚早,茶客们午后才会光临。当街的茶馆里,只零星坐着几个闲人。

桃夭夭记挂着“紫云仙女”,顺街往西走了半里,城门洞遥遥可望。忽闻有人高声叫好,扭头看去,街边茶馆中坐着个蓝衫少年,臂套铜钉护腕,腰悬五尺宝剑,一副武生公子打扮。这少年倚桌品茶,正听坐堂老先生讲评书,听到热闹处,不住拍桌喝彩。

桃夭夭望见那桌上摆满花生,粽子,云片糕,芝麻糖等点心,不觉满嘴的馋涎,肚里饥火熊熊燃烧,暗道“偷食不成,干脆蒙食。当初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没饿死,全靠嘴巴乖巧,到处蒙吃蒙喝。”

盘算已定,慢慢蹩近桌边。蓝衫少年聚精会神的听书,没注意有人走来。茶馆正值清淡时分,难得有客官捧场,坐堂先生抖擞精神,惊堂木拍的“啪啪”震响,唾沫星子飞出五尺远。他正讲《九天玄武荡魔志》——真武大帝率领龟蛇二将,邀集各路神仙,和四方妖魔鬼怪打得热火朝天。蓝衣少年舔嘴咂舌,满脸跃跃欲试的神色。

桃夭夭斜身坐下,右手在桌面挪动,小指尖勾住云片糕,一点点勾到面前。掺茶的茶博士看见了,两眼一瞪。桃夭夭忙装作听书的样子,鼓掌高呼:“好啊!妙啊!好刚口!真乃柳敬亭复生!”

蓝衫少年扭过头,发觉对面多了个人,问道:“兄台喜欢听书?”

桃夭夭连连点头,吹嘘道:“喜欢,太喜欢了。小可自幼最爱评书,曾立座右铭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书”。因此无书不通。”

蓝衫少年憋了满腹的感慨,正想找人谈论,当即喜道:“那么兄台熟知‘玄武荡魔志’了?书场中神魔志怪之书众多,象《封神榜》《平妖记》等等,可要论及仙家法术,‘荡魔志’最为精彩……”接着又说那位仙人移星换斗,那位神将无坚不摧,各种法宝有何奇妙,林林总总如数家珍。

絮叨了好半天,少年端起盅子喝茶。桃夭夭趁机把云片糕放进嘴里,见对方毫不介意,又吃了块杂色糖,心想“这位老兄性情直爽,为人挺不错。只是痴迷仙术,满嘴胡言。”

少年放下茶盏,叹道:“可惜评书虽好,难述玄门儿女的英姿。世外仙侠纵横三界,云海星驰,种种神功道法,非凡人所能想象。”

桃夭夭咽下块杏仁饼,接茬道:“兄台所言极是,俗语有‘宁作神仙的毛驴,不当皇帝的御马’。若能陪伴神仙云游天涯,既逍遥自在,又长生不老。却不强似终年劳碌,为五斗米折腰?”

少年笑逐颜开,抚掌叫道:“说得好!适逢知己,人生大幸也!在下胸中抱负,当可对兄倾吐。”当下命茶博士撤掉茶盅,又叫摆酒菜。茶馆隔壁有间小酒肆,招呼两声,跑堂的大盘小杯的端来。

顷刻酒热菜齐,边听书边叙谈。两人互通姓名,序年齿称兄道弟。蓝衫少年姓陆名宽字达远,今年十八岁,祖籍广东泉州,世代都是海运客商,家道十分殷实。桃夭夭不愿多谈自己身世,勉强支吾几句,岔开话头道:“陆兄千里入川,想来定有要事。”

陆宽道:“实不相瞒,愚兄到四川是专为求仙的。久闻蜀山玄门神异,愚意拜山投师。”

桃夭夭奇道:“求仙?拜师?那学些什么?”

陆宽道:“学仙术啊。先父早年驾船出海,风浪将船打翻,幸而峨眉仙客乱尘大师经过,施展法术救了先父。从此先父感怀仙人恩德,常说若非家里有妻儿老小,定会跟了仙人学道。愚兄耳剽日久,对蜀山仙人好生景仰。如今祖业由家里大哥掌管着,我落得清闲,正好求仙,也算了偿先父的夙愿罢。”

一席话,说的桃夭夭暗暗摇头,心想“我吃了他的东西,不能总奉承,应当劝他两句正理。”放下酒杯,正色道:“恕小弟冒昧,当今士绅子弟均以考取功名为正业。陆兄相貌堂堂,气度磊落,正该科举及第,荣耀门楣。怎地痴迷怪力乱神的法门?”

陆宽叹道:“唉,有道是‘考考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功名若唾手可得,世间也没那么多书呆子了。我家二哥从小苦读,整日埋头破题作文。后来好不容易中了秀才,送入京城太学进修,结果除八股文外万事不懂,连鸡蛋也不知怎样打开,竟要别人教他敲破蛋壳。你看,读书有何用处?”

桃夭夭语塞,挠头道:“反正总比求仙好。跟仙家打交道,只会让你麻烦缠身,想甩都甩不掉。”

陆宽道:“听贤弟口气,似乎和仙家渊源深厚?”

桃夭夭自觉说漏了嘴,忙道:“我胡扯的,陆兄别当真。”

陆宽举杯饮干,伸手轻抚宝剑,悠然道:“贤弟太小瞧玄门了。个中多少豪杰,身怀异术斩妖除魔。我能学得他们的本领,定将扫尽人间不平之事!”

桃夭夭发怔,问道:“扫尽不平?”

陆宽神色昂扬,慨然道:“正是!行侠仗义,我辈责无旁贷!我若学仙成功,日后定然扶正祛邪,万死不辞!”说罢弹剑吟咏,唱起了唐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桃夭夭暗想“人家求仙是为行侠,我求仙是为梦中美女,真是高低自分。”脸皮微红,抹了把腮帮子,假意道:“好酒,劲儿真大。”

陆宽微微而笑,道:“兄弟行色寒薄,想必受困于此地。我有些程仪相赠,贤弟还是及早回家罢。江湖险恶,象贤弟这般软弱怕事的人,最好在家读书守业。”掏出几块碎银子,扔在桌子中间。

桃夭夭也不推辞,抬手揽银入怀,笑道:“多谢厚赐。陆兄率性慷慨,还须管好钱袋子,否则迟早落得小弟的下场。”

陆宽眉毛微扬,问道:“贤弟也爱济贫?”

桃夭夭道:“是啊,出门时我也有钱,后来遇见穷人就施舍,三下五除二也变穷啦。”

陆宽道:“难怪我俩投缘,却同有侠义济世的胸怀。”

两人相对点头,忽地一齐大笑,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跟着谈起各地的见闻,陆宽纵论高远,豪情飞扬,桃夭夭只剩点头赞叹的份儿。正谈得热闹,忽然街中传来嘤嘤的哭声,夹杂“叮当”铁器拖曳之音。

陆桃二人停杯望去,只见由街口走来三十多个女孩儿,大的十三四岁,小的还流鼻涕,手脚都带着镣铐,两旁紧随数名青衣汉子,一个个如狼似虎,挥舞皮鞭驱赶左右围观的路人。

桃夭夭见状生疑,道:“奇怪,小孩子也成囚犯?官府抓错人了吧?”

旁边烫酒的茶博士接口道:“哪儿是官府抓人啊。这些小女孩子,是从附近村庄强抢来的,全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两人大惊,问道:“光天化日,抢了人还敢招摇过市?”

茶博士摆摆手,示意切勿多打听,转而躲进里面的灶房。坐堂先生也偃旗息鼓,抱着家什低头溜开。这时街里那些女童走不动了,接二连三坐倒青石板上。汉子们扬鞭要打,后面走来个青年男人,白袍箭袖,威风八面,象是为首的头目,摆手喝止众大汉:“她们是上师练功用的灵物,须得小心押运。今晨动身的早,大伙儿暂且歇息片刻。”

桃夭夭闻言惊疑,把茶博士拉出来追问详情。茶博士再三摇头,就是不说。桃夭夭皱眉道:“既为良家女儿,因何铁链绑缚?强人当街行凶,街坊四邻袖手旁观,这是你们四川的风俗么?”

茶博士瞅了瞅他的破衣,冷笑道:“客官,打秋风混吃喝也罢了,多管什么闲事。”

桃夭夭掏出怀里银两,全塞到茶博士手里,说道:“跟我讲清原由,银子便是你的。”陆宽看了微觉不快,暗想“你倒挺大方,我送你钱,当面花个精光。”

茶博士掂掂银子分量,足二两有余,“咕嘟”咽了口唾沫,堆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千万别招惹祸端,本地的行市凶险的很。”冲外面那白袍男子努嘴,压低嗓音道“喏,那是本城豪门公子。名唤周天岁,家中有几千门客,金银财宝堆得比山高,方圆百里内无人敢正眼看他。”

桃夭夭问:“他们抓女孩子干什么?”

茶博士手拢唇边,悄悄道:“周公子老爹周尚义,专喜道术,据传是道宗青城派掌门人。最近周老爷拜一个番僧为师,住川西金轮寺,唤作‘如意仙萨伽多波法王’,要用未及笄的处女修炼法术。故此周公子带人各乡搜罗童女,每隔几日便要发送呢。”

桃夭夭问道:“什么法术,要用童女修炼?”

茶博士面露难色,叹道:“内中情形,我等小百姓怎生知晓?嗯,那些失了女儿的家长们,也曾各处寻找……后来倒是找着孩儿了,赤条条的横尸荒野,生前都被奸污,死状惨得很……唉,小小年纪,真是作孽呀。”

桃夭夭强忍怒火,道:“官府衙门干什么吃的?不管么?”

茶博士苦笑道:“周老爷财多势大,只手遮天。县太老爷是他门生,知府大人与他联姻,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先前几个苦主联名状告周家,却判成‘挟制官府,诬谤士绅’,被打了半死不活,枷在县衙前示众,至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哩!”

桃夭夭拍案而起,大声道:“天下竟有这等混帐事。陆兄!路见不平,该当如何?”

陆宽探头望向街面,看青衣汉子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不禁有些害怕,道:“兄弟小声点,切莫莽撞。”

桃夭夭道:“咦,我辈中人,不是应当行侠仗义吗?”

陆宽脸色尴尬,嚅嗫道:“这个……行侠也得有本领嘛。我刚才的意思,是……是指学成剑术后,再……”

茶博士也劝道:“客官莫逞血气之勇,枉自送了性命,只是白搭。”

察觉茶馆内有动静,几名汉子朝这边观望。陆宽脸色发白,赶紧把宝剑藏到身后,颤声道:“桃贤弟,有道是‘君子量力而行’。倘若咱们炼成仙术,扶危除恶自然威风得紧。可现今你我势单力薄,手段低微,强出头何异于送死?兄弟家中有亲人么?你客死异乡,却叫他们徒然牵挂,于情何忍啊!”

桃夭夭一凛,犹如当头浇了盆冷水,慢慢坐回凳中。茶博士和陆宽长舒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躲进里屋。路边汉子挥鞭吆喝,催促继续赶路,但女童们年幼体弱,坐久了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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