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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妳同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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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罩到了岑岚离去不久的西郊监狱,它象郊野上一头蹲坐不动的黑兽,里面包藏着人世间难测的凶象。
恽云怀着怨苦走进男浴室,他郁闷地脱下衣裤,光裸着年轻、健美的躯身,拖着海绵拖鞋,走进一间日光灯亮照的单人淋浴间。
他拧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阵雨似地浇洒在他塞满乱绪的头上,他用力地抹着肥皂,狠狠地搓洗肩背手臂。
“青铜,你好了吗?”
恽云一惊,隔壁浴间传来阿富汗雄浊的声音,他猛吸一口气,拧大了水势,水肆意冲刷着他的全身。愁闷愈加浓重地堵在他的胸口,他艰涩地洗完澡,仅穿着条短裤走进更衣室。
“哦!恽少尉也在这儿。”阿富汗笑看他。
恽云没吭声,他打开更衣箱。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下午的事给你的刺激太大?”阿富汗开始挑衅。
恽云虎起脸,迅速穿着衬衣、长裤,当他系领带时,阿富汗故意在他肩上一拍,恽云狂怒地,“滚开!”
青铜见势不好,“少尉不痛快,阿富汗,让让他。”
阿富汗坦胸荡性地看着恽云,“是不是心疼那个柯英韵?”
恽云瞪着阿富汗,他的拳头紧攥起来。
“哼!那个欠揍的小娘们,要不是靠着她的外公,早就被我……”
恽云的拳头猛地砸到阿富汗的鼻梁上,一股鲜血从阿富汗的鼻子里流了下来。阿富汗是西郊监狱里最凶暴的打手,恽云的这一拳在他看来还够不上分量。他连鼻血也不擦,冲上去两拳就把恽云打倒在地。
“你这个兔崽子,跟我打架,我在这里混时,你他妈还在学校里啃书本呢。”
青铜急得紧紧拽住阿富汗,他知道阿富汗撒起野来不要命的,“少尉。你快走啊!”
阿富汗被青铜强拦着,按他的性子,他要狠很地揍恽云一顿。恽云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他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
阿富汗继续骂恽云,“没用的小白脸,看上人家贵小姐了,可惜那是个杀头鬼,没几天活头了。”
青铜叫,“恽云,快走啊!要被上头知道了,你们都要受处分的。”
恽云的嘴里渗出鲜血,他用舌头舔去,他没再去看阿富汗,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他从不跟人动粗,今天,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踉跄地跑出了浴室。
汗水又浸湿了他的衬衣,他紧了紧松了的皮带,“这个下流的恶棍!如果他敢对英韵……”恽云悲愤地走在空寂的走廊里,他摁住腹部别着的手枪,“我绝不允许!”
强使自己镇静下来的恽云,刚跨下楼梯,没想到遇上了中校。
中校一见恽云,“怎么,跟人打架了?”
恽云连忙回答,“没有,不小心碰的。”
“你今天下午的表现很让我吃惊呵,少尉。”中校戏噱地。
恽云直面中校,“童处长,你今天下午,不该那样对待柯英韵和她的母亲。”他的两眼分外俊明地看着他的上司,这个上司远比阿富汗厉辣。
中校开心的笑了,“恽少尉,我看你年轻,原谅你。”他又调侃恽云,“也许你是喜欢上她了,那么个漂亮的角儿。”
恽云脸红了,“中校!”
“可惜,柯英韵今生再也不会有什么爱呀情的了。”
“童希雄!”恽云悲愤地制止。
“恽云,你应该明白,在我们这个地方,她柯英韵没遭到强暴,就算是得到了最好的待遇。这个才貌双全、狂妄自大的圣大优等生是这里所有犯人中最幸运的一位,你应该祝她,今生圆满,来世无憾。”说完,中校头也不回地走了。
恽云象被劈了一样呆立在楼梯上,“男人是怎样一种无法限制的凶猛力量?对于他的异性,他们的面目难道就象童希雄、阿富汗之流残虐可怖?”
他一气冲到底楼,走出门外,他困惑的眼睛一下遇到黑夜的障击,他清醒了,“童希雄至少说对了一点,那黑暗的至虐兽狂的核心之力终究没有发生,它没有发生!上帝慈悲!圣母慈悲!那可怕的渊狱的一切仅仅是发生在表层,停留在表层……”
恽云不由自主的靠到大楼的墙上,湿漉的头发贴着坚硬的石壁,他刚刚冲刷一清的身体象被抽取掉血髓般虚脱,他向着茫茫夜色射发他的悲痛、脆弱的目光。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那个叫柯英韵的、被摧折的女孩子的不幸与幸运的真正缘由,这原本与他无关的一切,如今却深深印刻在他纯直的生命线上。
被中校称为“今生不再有爱”的英韵,不知在真空的世界中溺沉了多久,她最终从昏死的状态里返回现境。她的双眼一感受到明亮的光线,身体立即以一种难忍的剧痛不断提醒她自身的可怕存在。
她灼热的头部稍微移动,胸口的裂痛激出她一身汗,她想起,她就是在这种极痛中失去知觉、并且与母亲诀别的,那一刻,她就象未成熟的胎儿被残忍地从紧密连系着的母体上硬扯下来,“妈……”英韵喃喃念叨。
汗水涔涔地流入她血红、淤肿的创口,浑身的伤象狂暴的车轮一样向她碾压过来,她孩子气地把眼睛朝向狱墙上方的小窗口,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妈妈已在家里了吧。今天是几号?怎么有一只犬扑在她身上撕咬?英韵觉得厌恶从她的每一毛孔往外渗透。“太疼了。”
英韵慢慢滑入幻觉,她的手指好象有个奇怪的精灵在跳着狂欢的舞,那指上染血的手帕,“妈妈,你是来过了……”
英韵又被抛入凄荒的原野,恍惚间汹汹围奔来许多兴奋欲狂的狼犬,它们的嚎叫传自地底下。而她的眼睛却明澈地映照天空,“天空象狼犬的身体一样的灰惨!”她只不过是一顿供应群兽的美餐,她无知于这恶的规定性,她无奈地等待那致命的时辰的到来。
“妈,我将不存在了……”
地球又绕着太阳转了一圈,灿煌的昼光再度照入英韵的狱室。
迷迷糊糊的英韵听到了开门声,“柯英韵,柯英韵。”英韵没有反应地闭着眼睛。
女看守把手放到英韵的额头,她默默地看着一动不动躺着的这个女孩子,“伤太重了。”她迅速的走出狱室。
英韵魂游着,不知怎么竟看见米峰含笑向她走来。他走来了,雄气勃勃,象是赴梦卿的约会;他走来了,朝着身遭酷刑的英韵。英韵有点奇觉,他是在向即将离世的她发着召唤?可是她是为了梦卿才沦落此中,梦卿为何不来?
米峰的到来让英韵获得了天国的信息,她还有救?她从来都是被眷顾着的、不会沦亡的宠儿。
昏迷的英韵越来越滑向缈远,半死的灵魂潜泳在昏暗波荡的水幕间,她极力穿过障碍重重的水幕,梦卿的亲柔面影终于临到她的梦里。
“英韵!”梦卿只叫了她一声,她还象在七室的床边一样对她爱怜。
“你来接我了吗?”英韵不舍地注视梦卿,在那个天国的远方,她是她唯一的引路人。如果没有梦卿的牵引,死后的英韵将去何方寄托?
梦卿渐渐淡化而去,英韵的身心又静静的停滞,她沉入了荒漠般广辽的寂灭里。
“她在发高烧。”女狱医李杳面无表情地对一旁的中校说。
“有生命危险了?”中校皱着眉。
李杳慎重地点点头,“她已垂危了,童处长,必须立刻进行救治,如果你不想让她就这么死掉。”李杳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死”这个字,“天气太热,她全身的伤开始大面积的发炎,她熬不过几天的。”
中校低垂着眼,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英韵,就是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女孩,她用她自己的血肉证明了他这个冷酷凶残的警首的可耻挫败。他盯着英韵胸前那块褐色的烙痕,这枚英勇的图章是他凶恶地印刻在她的身上的,他长长地吐了口闷气,
“只有死!只有坚硬如死的子弹,射入她未被玷污的女性之躯,让她永不回返的彻底消灭。当她俊明的双眼不再睁开,让她的母亲痛抚她的墓碑,泪洒四周缀饰碑座的花草……”
“把她送到隔壁去!”中校低沉地命令女看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狱室。
英韵终于被带出了这间容纳了她半个月、她青春的鲜血深深熏染过的、六平米的狱室。
女看守的脚步声在监狱的走廊里单调地响着,担架上昏迷的英韵的头萎垂向一侧,她右手的三根血指好象成了燃烧的红烛,母亲与梦卿都已从她体内消失,她至伤的脸容无法掩饰地抹上了死神的色光,它和早晨蓬勃热烈的朝阳奇妙地交融,它们一起降临到这个囚笼中的天使身上,——英韵已达成了她的完美的永恒时境?
一岑公馆
岑岚穿着沾着英韵血迹的裙衫回到自己的父家,圣京西界太正路上的岑公馆。
岑岩、岑崴紧跟在她身后,他们满脸峻肃、一语不发。家里的女佣见女主人神情恍惚、步履轻飘,连忙上去搀扶她。岑岚看着女佣和善的脸,她联想起中校那种冷酷的表情,茫茫生界为什么让她遇上那种人?
“我自己走。”
“阿岚!”岑岩擦着汗,“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他与岑崴随着岑岚走到二楼的房间门口,他们一路上没听到妹妹讲过一句话,她只是瘫坐车上,半闭着眼睛。但从岑岚染血的衣服上,兄弟俩明白英韵肯定情形不好,两个男人不敢直问。
岑岚打开房门,对哥哥们说了句,“别让人打扰我,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说完,便关上了门。
岑岚站在梳妆台的明镜前,她怔怔地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沾染女儿血迹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两眼虚肿,双唇枯裂,发髻散乱,她怎么还活着回到自己的家里?房间里的挂钟正走到四点四十分,仅仅相隔两个小时,西郊监狱那间审讯室,灰色水泥地上伏卧于地的亲爱的女儿……她经历的是怎样的、难以想象的现实?
她瘫倒在绵软的床上,两眼直视浅蓝色的天顶,舒宜的视觉立时牵引出她内心深处的倦乏,这种倦乏可以把她推向死的睡眠——永远的睡眠。一阵阵巨痛撕扯她的身心,她扑在软枕上,泪水象破堤的洪潮汹涌而出。她纷乱的头脑死死映现审讯室里的那一幕,那专为她设计的惨相,她不能表示任何的抗拒,只有被迫接受,“西比亚女王扮演了我!”
在这个岑岚以前的闺房里,她想起已逝的母亲、小珂,但最后还是停滞在英韵的面影上,英韵的名字涂上了过于浓烈的鲜血,她受不了这种刺目的颜色。在小珂弃她而去的二十二年之后的今天,她又回到了那个可怖的临界点,她好不容易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身处此境的岑岚魂飞身外。
血腥的风暴被岑岚带回豪奢的岑宅,大厅里,岑氏兄弟忧惧如焚地坐在沙发上。岑岩——岑家的顶梁柱,他默默地吸着烟,透过落地玻璃窗,望着庭院里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这华贵的家园也有英韵应该享有的一份。这个外孙女,他们都知道,学业优秀,品行无疵,年仅二旬就以优美的诗剧《帕拉斯》在全国大学学术年会上荣获文学类头奖,连一向对小珂怨恨在心的岑崴也接受了她,可现在……
“嗨!如果四月里,就把她接回家,也许情形就不是今天这样的了。”岑岩又点了支烟,“可能吗?我们又不是没有做过。”
两个多月前,正当仲春,英韵的祖母突然病故,英韵立即回海城奔丧。柯家的亲属谢绝岑家人来参加丧仪,他们决定英韵回京后,马上接她回归岑家。
那天下午,岑岚、岑岩、岑崴及妻子梁敏他们四人,开着两辆轿车,等在圣京火车站的出口处。
当臂缠黑纱、面色苍白的英韵无知地从他们车前走过,岑岚冲出车门,“英韵!”
英韵一惊,她直看着岑岚,却说不出话。
“英韵,我是你妈妈呀!”岑岚简直要哭出来了。梁敏赶紧上前,“英韵,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我是你舅妈。”
岑岚走到英韵跟前,“我的信你看过了吗?”她想搂抱女儿。
英韵回过神,她摇着头,“不!不!你们别这样……”
“英韵!我是你二舅。”岑崴神气地站到英韵面前,他不信他们岑家会被英韵拒绝。
英韵看着风仪威挺的岑崴,阿奶就是为了避免与这些贵人接触才去……
“英韵,我们早就认识了,我,我等了你二十多年……”岑岚拉着英韵的胳膊,生怕她逃走似的。
英韵脑海里回现着阿奶苍老的遗容,她还尸骨未寒,自己就去享受……“不,不,”她开始挣脱。
岑岚痛苦地叫她,“英韵,我是你妈妈!”
英韵泪水蒙上眼,“我知道,”她诚切地望着母亲,她的手正捏在母亲的掌心,“我很幸福,投了你的胎。但今天我不能跟你回去的,求你让我调整一段时间,我现在心里……”
岑岩开口了,“英韵,我是你大舅,跟我们回家吧!你阿奶会高兴的。”
英韵为难的低下头,梁敏握住英韵的手,“好孩子,我们可以尊重你的意愿,但你必须给你母亲一个时间的约定,她很爱你,一直没有忘记你。”
岑岚的眼泪掉了下来,英韵低低地,“等阿奶的灵期过完吧,她刚去世才八天……”
岑岚点着头,“好吧。”
英韵说,“我们可以通电话的。”
梁敏无奈地,“我们送你回校。”
英韵见他们这副居高临下的架势,生怕自己被强行带到岑家,“不,我乘车回校。”
梁敏看出英韵对他们不相信,她拉住悲伤的岑岚,岑岚只会叫,“英韵……”
“我们会见面的。”英韵真诚的样子,梁敏看了也欢喜不尽。
英韵最后给了母亲一个歉意的笑,“原谅我。”
岑家的人们看着英韵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车来人往的马路上,岑崴紧绷着脸,发火地,“跟她老子一个样,也是匹行空的天马!”
“哥!”岑崴的叫声唤醒了回忆中的岑岩,“爸刚才打电话来问英韵的事。”
岑岩紧张了,“你怎么说?”
“我说英韵情况还可以,和预想的差不多。爸听了就放心了。”
“千万别让父亲再为这事烦心,他都七十多岁的人了。”
“我们岑家不知前世欠了他们柯家什么债?”岑崴愤愤的。
“岑崴!”梁敏匆匆走进客厅,“小敏!”岑崴眼睛都亮了,他这个妻子也是出身望族。
“情况怎样?”
梁敏摇头,“很不好,阿岚呢?”
岑崴叹气,“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怎么敲门都不开。”
梁敏表情肃重,“阿岚今天肯定看到英韵的样子了,我听他们说,英韵被捕不久,就遭到刑讯了。”
岑崴愁怨地,“我就知道这小崽子要吃大苦头。这不行,阿岚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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