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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城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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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讶异地看着之之,“你哥哥涵养工夫恁地好。”

之之温柔地看着未婚夫,轻轻说:“爱是恒久忍耐。”

“他是我的榜样?”

之之点点头,“你至要紧表出于蓝。”

临出门前学人却听了个电话,张健夫妇有事召他,他只得撇下之之赶去。

陈知对妹妹说:“喂,你干脆留下来吧。”

“干吗?”

“别忘记你是茶水档。”

“呵是,我会在厨房侍候,主人,你要什么尽管按铃。”

季力与吴彤猜想这是他们小兄妹之间的秘密,一笑置之,出门看电影会。

最后一次。

之之围上白色围裙,客人按铃的时候她去开门,待他们坐好了,她手执拍纸部及原子笔,“各位,喝些什么?”本来凝重气氛消失大半,众人皆忍不住莞尔。

之之逐一记下;“柠檬可乐、冻咖啡、鲜奶加蛋、中国茶、红茶。”

吕良是老客人了,冒昧地问:“请问之之有没有三文治。”

坐在他旁边的,是那位陌生人,陈知始终没有为之之介绍。

“只有火腿蛋。”立之据实答。

众人大喜:“来两客。”

他们还没有吃饭,英雄只怕饥来磨。

之之看哥哥一眼,陈知的眼色叫她放心。

之之回到厨房,逐样照做,并不嫌琐碎麻烦。

客厅外的对白,她可以听得很清楚。

“小陈,你妹妹真可爱,允文允武。”

“她今年底就要结婚。”

“呵。”语气不是不失望的。

之之双手忙个不停,耳朵却也没空闲。

那位陌生人开口了:“香港的经济成就,可以算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典范。”

之之大表讶异,刚才她见过那位陌生人,约五十出头,国字口面,比陈知吕良张翔他们的年纪要大上一截,犹如父执辈,之之没料到他一开口会说起财经报告来。

众人对他却很信服,并无异议。

他说下去:“香港在七八至八八年这十年来,生产总值平均年长为百分之十八,长期计,增长世界第一,六五年香港人平均生产总值为四百七十美元,至八八年已升至八千四百美元,二十三年来每年增幅高达百分之十三,港人在这短短二十多年积聚了庞大的财富,财政司预期八九年的人均生产总值突破一万美元大关。”

之之捧出饮料。

那陌生人说下去,“这样的蓬勃繁荣若果受到影响.不仅仅是六百万港人的损失,更是对自由经济理想的重大打击。”

这些都是开场白,他倒底想说什么?之之皱着眉头细听。

吕良说:“你是指,为现实生活着想,我等应该迅速遗忘。”他显然心有不甘。

之之做三文治的双手停下来。

外头会议继续。

“美国人已经忘记越战,法国人哪里还记得阿尔及尔,韩国人最好忘却光州,日本人根本不承认南京。”

众人沉默。

陈知先开口:“我永远不会忘记。”

张翔忽然说:“他未获安排会见美国副总统及其他白宫高层官员,我们不下数十次试图安排一次会面,白宫却没有承诺。”

“华府不愿进一步危害到每年一百四十亿美元的双边贸易。”那陌生人说。

之之知道这位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了。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张翔说:“今晚要讨论的正题:他想回到香港居住。”

那位陌生人即时说:“本市不适合他定居,他的存在会危害到本市与邻近国家的关系。”

陈知开口了,他的声音充满疑惑,“我们的态度自轰轰烈烈归于零星落索,心情自热血翻腾而陷入矛盾深渊,百日未满,一切几乎均已恢复正常.大家这样善志,连一点姿态都不坚持,我们真的如此缺乏原则,没有宗旨?”

那陌生人干笑数声,低头回答:“我们要面对一个没有转的事实,我们连经济生活都不能独立,我们充法决绝。”

之之听见有人用拳头大力锤打茶几。

她惘然低下头

接着是一段非常长的缄默。

之之把三文治捧出去,但她猜想已经没有人吃得下。

她为各人添了茶。

吕良与张翔忍不往默默流下泪来。

陌生中年人悄悄站起来,“诸位,我只有这么一点意见。”

吕良说:“谢谢你多次拨冗给我们宝贵意见。”

“我能够做到的不过是这样。”

众青年默送他出门。

“对了,”陌生人转过头来,“你们三位已经落实在一张名单里,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踏入禁地半步,旅行挑别的地方去。”



  







伤城记(八)



(八)

他们的顾问由一辆大房车接走。

之之同哥哥说:“这位先生帮过你们很大的忙吧。”

陈知点点头,“他没有者啬过财力物力。”

“他是本市的一名富商。”

“是,之之,你大抵已猜到他是谁。”

“本市有文化而又有财富的人实在不多。”

吕良与张翔两人倒在沙发上,掩着面孔,毫不掩饰他俩失望伤心之情。

之之本来对他俩没有好感,一直认为他们带坏陈知,此刻看到他们衷心的表现,态度不由得较为温和。

她劝慰他们:“任何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吕良擦一擦眼角,“你说得对。”

之之看看表,“我们的家人快要回来。”

张翔说:“我们这就告辞。”

之之忍不住同他们说:“祝你们幸运。”

“谢谢你,陈之,我们永远感激你的支持。”

吕良也说:“陈之,祝福你婚后生活快乐。”

陈之眼眶都红了。

她退到一边,看着陈知与他们话别。

客人清场之后,兄妹俩收拾茶几上的杯盏。

他俩异常沉默,手足动作迅速,并没有再为刚才的事交换意见。

电话铃骤然响起来,之之吓一跳,松手摔碎一只玻璃杯。

是张学人找之之。

“张学人,”她忽然磨着他问:“你会永远以我为重,善待我,尊敬我的意愿,支持我,爱护我?”

学人在电话另一头笑出来,“陈之,我同你在一起,并非为着践踏你,轻蔑你,刻薄你,陈之,我又没心理变态,当然会尽我的力对你好。”

之之满意了,轻轻问:“你现在在哪里?”

“有位亲戚自新加坡赶来与我父母会面。”

之之笑,“广东人的亲戚最多。”

“对,几时叫你出来逐一向他们叩头斟茶。”

之之掩着嘴骇笑。

天真可爱的她似已浑忘适才那一幕。

厨房里陈知感慨地屈膝拾起碎玻璃,一不小心割开一只手指,鲜红怵目的血滴出来。

这一点点血是否白流根本不要紧,陈知用毛巾按住小小伤口,独自坐下发呆。

舅舅舅母回来了。

他们很识时务,已经故意迟到半小时。

看完一场无聊的电影,再挤进咖啡店里,好不容易才消磨这些钟数,季力与吴彤不由得不怀疑他们是老了,连玩都玩不动。

真庆幸终于正式结了婚,可以名正言顺懒在家中,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谁也不用把谁的最好一面展示招摇。

赞美婚姻制度,哈利路亚。

捱到门口,吴彤说:“我整个人酸臭死了。”

季力含笑,“三天不让我们洗澡吃饭,已与越南船民没有太大分别。”

回到家,吴彤如释重负,上楼放一缸水,倒些浴盐,浸下去,闭上双目,深深享受。

季力在一套笑道:“一会儿起来,又是一个高贵的人。”

吴彤睁开眼睛说:“不用你讲我也知道我们幸运。”

“有些人不知道。”

“这上下怕也全都知道了。”

季力停一停,“对,老太太说要回来住。”

“她本来就在这里住。”吴彤懒洋洋。

“你会习惯一屋子都是人?”

吴彤答:“季力,季庄可以应付的人与事,我都可以学习应付。”

季力十分感动。

吴彤另有一个想法,多年来她独居生活,太平盛世繁花似锦的时节,倒也罢了,至怕失意寂寥,孤清得难以形容,她会有恐惧,怕将来年老衰弱之体万一有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现在陈家有老有少,热热闹闹,不知多好,吴彤欢迎这个转变,试想想,出门不用带锁匙,回家只要伸手揿铃。

吃的是大锅饭,三餐正餐之外,还有上点心下点心宵夜,吴彤好比加入一间制度完善的大公司,一切不用操心。

为自己打算了这么多年,她乐得休息。

听说陈老太每个月都会拿私蓄出来炖冰糖燕窝,凡是女眷,人人有分享用。

不因这甜品矜贵,吴彤也是赚钱的人,洋派的她亦全然不相信一种小鸟用涎沫筑成的巢有什么营养价值,但是由老太太来照料小辈这种细节,感觉却非常好。

吴彤忽然问丈夫:“你怎么会想到结婚?”

季力不耐烦,“女人最讨厌的时候便是人次又一次说这种废话的时候。”

吴彤噤声。

嘴角一直挂着甜的笑容,在该刹那,无论前途是明是暗,她都是快乐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陈之捧着电话如热锅上蚂蚁般发问:“来得及吗,来得及赶回来吗?”

陈知给妹妹老大白眼,接过电话,问母亲:“奶奶心情好些没有?背脊的皮肤敏感怎么样?”

之之在一旁顿足。

季庄在那边同儿子说:“一言难尽,奶奶像是老了十年,脸颊都陷下去。”

“怎么搞的。”

“回来再说。”

“对,张学人父母周四返澳洲,约会不能改期,之之毛燥之极。”

“我们明早就上飞机,你叫之之放心,还有,告诉她,世上除出陈之,还有其他的人存在。”

陈知笑,“算了,母亲,她就快出嫁,一了百了,管她呢。”挂断电话。

陈之追问:“你讲我什么坏话?陈知,你嚼什么蛆,你胆敢离间我们母女感情。”

陈知看着妹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你细想去。”

兄妹俩撕打着出门。

陈知受家国情怀纠缠,被逼忍气吞声,只能佯狂玩世。

之之一直紧紧算着时间,飞机回航大抵需要十三小时,在公司里她不忘找学人诉苦。

学人十分镇定,“伯母说可以就可以,她惯于办大事,懂得把握时间。”

“那么多事堆在一起发生,”之之呻吟,“顾此失彼也会有可能。”

学人大笑,“没有事,还算香港,还是香港人?”

真的,天天添增新的,更多的压力,全世界压力之都排第三名,不要以为第一第二是纽约与东京,才不,第一是黎巴嫩的具鲁特,第二是爱尔兰的具尔法斯特,两地都是长期战区,第三使轮到香港。

“松弛一点,之之,”学人笑,“双方父母是否在场其实并不重要。”

之之作深呼吸,紧张的时候最有帮助,她大力吸气,吐气,

然后抱怨说:“如果有朝一日生癌,便是这件事故害的。”

张学人无奈,摇头,笑。

季庄不会辜负任何人所托,她如期返港。

之之在候机室看到母亲一个箭步上去拥抱。

季庄看到女儿没有化妆的素脸,觉得之之异样地小,长途飞机的劳累使季庄精神恍惚,意旨力未能控制时空,“之之,”季庄抱住女儿,只当伊十三四岁,“之之,妈妈在这里。”她仍是女儿全能的母亲。

之之转过头去,看到祖父母,愣住。

岂止老了十年,简直像掉了包,两老一向精神奕奕,神色十足,没想到往外国兜一个圈子回来,威头尽数打倒,脸容憔悴,神情萎靡。

之之百思不得其解,照说温哥华是个好地方,天气通年凉爽,居住环境上佳,食物中蔬果海鲜肉类应有尽有,莫非两老受到人为虐待?

之之不由得松开妈妈的手过去扶住祖母,谁知老太太怔怔地挂下泪来。

之之第一次看到祖母流泪,她是个一向受尊敬,有威严的老人,之之震惊,天,祖母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一行数人,拥撮着两老回家。

祖母一进屋,便走入房间,闩上门,再也没出来。

之之想同母亲说活,只见妈妈倦极累极地摆摆手,不欲多讲。

她只得去找父亲。

陈开友有点烦,“之之,你为什么不学哥哥,他从来不理闲事。”

之之承认:“我同哥哥差得远,我特别爱寻根究底。”

陈开友对女儿说:“这件事已经近去,不要再提,只当没有发生过,才是最聪明的办法。”

他用一大块热毛巾,裹住自己的头脸。

“俩才能有没有被人骗钱?”

陈开友拉下毛巾,“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把姑姑当什么人。”

之之这才放下一颗心。

虽云钱财身外物,非到必要,谁原舍弃。

陈开友叮嘱女儿:“别在爷爷奶奶面前提这件事。”

“是。”倒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水土不服,明白吗?”

“明白,明白。”之之唯唯诺诺。

陈开友见她如许调皮,不禁笑出来。

是夜众人见只有远忧,没有近虑,已经心满意足,不由得沉沉睡去。

只有之之,因第二天是大日子,睡到半夜醒来,转侧数次,有点紧张,便去自己失眠,起来找东西吃。

到了楼下,之之看到祖母一人坐在漆黑的客堂中,一下接一下地扇着扇子。

之之故意放响脚步,走近祖母身边,蹲下来。

老人握住孙女的手,“之之,”她的声音很恍惚很迷惘,“告诉我,我是真的回来了吗?”

“当然,”之之讶异,“你此刻便在家里。”

“之之,”祖母疑惑地看着她,“可是我的肉身也回来了?”

之之打一个冷颤,她明白祖母的意思,祖母误会自己还魂。

可怜的老人,她一定受了极大刺激。

之之替祖母打扇,“你累了,一觉睡醒,就知道真的到了家,奶奶,明天是我订婚日子,你若休息足够,便与我们一起吃顿饭。”

除老太握住之之手不肯放。

“奶奶,我替你斟杯茶。”

除老太惯喝的玫瑰普洱放在一只白瓷罐里,之之熟悉地执了适当分量,用开水冲开,再加半杯冷水,她捧着杯子,服侍祖母一口一口喝下去。

之之边帮祖母捶背边问:“舒服点没有?”

除老太点点头,闭上双目,“是,我是到家了。”

之之把祖母扶进房,老人的脚步不如往日利落,竟有点蹒跚。

“好好睡,明天见。”

之之小时候发烧,祖母也是这样看着她入睡,现在轮到小的来照顾老的。

之之觉得这间老屋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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