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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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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骆垂绮取出橱格中的画轴,于灯下细细触抚,人似是痴了一般只怔怔地望着烛火。
溶月将小菁儿哄着睡下,便端了盏茶过来。一入房门,却见着骆垂绮正不舍地瞅着那卷老爷留下来的遗画,溶月微叹一气,“小姐,夜里寒气重,早些就寝吧!”
这一唤,倒使骆垂绮回了神,她抬脸合上了眼,久久才吐出一口气,“溶月,历名去歇了吗?”
“还没呢!”
“那请他来一趟吧!”骆垂绮朝溶月安抚地一笑,眸光深浓,几能把一片神伤盖住。
溶月微微一怔,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起身将历名唤了进来。
“少夫人。”历名进屋,瞅了瞅溶月略有些担心的神色,眉下微皱。
“啊,溶月,你捎封信给成刚,请他给菁儿做柄木剑。这孩子镇日吵着要玩呢!”她笑眼盈盈,似是全副心神都摆在了菁儿身上,让溶月心头略宽,以为自己多疑了。
溶月“哎”了声,便去书房写信。厅里夜风微过,仍带些儿冷凉。骆垂绮朝神色有些黯淡的历名看了几眼,将案前的那卷画轴往前一推。“历名,将这幅画送至踞虎街秘书监孟物华孟大人的府上,就说……就说请孟大人代为保管此画半年,半年后即当取回。”
嗯?代为保管半年?这是……历名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何以少夫人的语气这般狂狷?
骆垂绮见他愣了,只淡淡一笑,“你只管这么说便是。”她拈起茶盏呷了口茶,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他道,“啊,对了,溶月与成刚的婚事也不宜再拖。历名,你着着心,给挑个好日子,布置布置。银子么……我会想办法。”语毕,一双剪水双瞳便紧紧地瞅住了历名的神色。
果见历名神情一涩,那一抹郁悒便深埋眉间,隐隐还带过一片自责。“是。”
骆垂绮叹在心底,便是真正地放了心。“嗯,麻烦你了!”看着历名落落寡欢的背影,她抬脸望向屋外中庭的月色,眸色愈深愈沉,暗暗拢住的是放心。想来,历名对溶月亦是有心,对于溶月的被掳,他亦是深深苛责自己,只可惜……骆垂绮闭目浅浅一叹,溶月这一生,便是再无差池了……有成刚的坚定不移,也有历名的自责暗慕。
当孟物华展开这一卷画轴时,几乎整个人都傻愣住了。“呃……孙夫人,居然,居然叫我保管它半年?为什么?”他几乎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卷画轴,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鲲鹏万里云》啊!居然会送到他手上?这是真的么?怎么可能!
历名并不多说什么,只行了一礼,“孟大人,我家少夫人没说其他的话,就只劳烦孟大人代为保管半年,还请大人不吝相助。”
“啊……啊,好说!好说!”孟物华喜出望外,那回望向历名的神色简直就是失态的受宠若惊,“啊,呵呵,小哥,请偏厅稍坐!来人!看茶!小哥,请回禀少夫人,下官……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孟物华一时想不出什么话,也摸不准骆垂绮的意思,只能往这面上想,定是有什么差遣吧!
“大人您太客气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夜已深,小人打扰大人安歇了!”历名一拱手,便是辞意。
孟物华全副心神都在那画上了,见历名急着走,正中心意,连道“招呼不周,不送”之类的话。待送走了历名,孟物华立时就扑到了这幅他几近仰慕半生的画作上。
他满怀崇敬又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细周览,足足看了有半个多时辰,边看边赞。许久,当那一腔激动终于平复下去之后,他才蓦然惊觉过来。
那孙夫人送他此画何意?啊,不,可不是送,只是代为保管……半年!孟物华敛起了眉,越深思,越觉得此举背后的不简单。
她有画,为何不直接送给端王?给他是什么意思?
眉微微一跳,孟物华骤惊,难道,她已猜到今日那幅伪作是自己所作?如果这么说……孟物华闭目叹笑,天都才女,果然非凡!到底是杜迁的关门弟子呵!想当初,这可是他跪了三天三夜都无法得入的师门啊!
孙府里,回影苑里仍只是斜阳长长,冷清而寂寞。六房的妻子宣氏盈璧一直与骆垂绮交好,那段怀孕到临产的日子,她也多有探视。
整个回影苑,现下会出入的也就只她一人了。骆垂绮极为心寒,然心中仍是牢牢记着对她好的人。
这一日已是三月初八,春阳暖暖,菁儿已能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小跑,溶月在边上看着,陪着他玩儿。
宣盈璧与骆垂绮于廊下绣花,绣了会儿,微觉眼酸,便抬头笑着望望孙菁,“垂绮啊,环儿已有好些人家来提亲了!就等这几日决定呢!”
“哦,喜事啊!”骆垂绮应得随意,浅淡的笑意在春日里饶是清冷,亦望之嫣然,只是形神仍有些清瘦。她绣了几针,忽似想起什么似的,“是对哪家有些意思?”
宣盈璧望着笑得开心的菁儿,眼中是一派温和的欣羡,怔了会儿,才答:“三嫂是中意刑部的司田主郎中元驿,可环儿似乎看中了秘书监的孟物华哦!”她想着孙永环羞怯的神情,不禁呵呵一笑,“想环儿也真是长大了,心中都能存人了!唉,只是三哥三嫂似乎偏于那元驿,听说还打算举荐他担任监察御使呢!”
骆垂绮黛眉轻挑,笑意都不曾变过,“咦?那秘书监一职不是高过司田郎中几品几级吗?”孟物华,他最好还是不要与孙府有任何牵连才是……
“哎!只可惜秘书监官虽不小,却只是个编修文书的,仕途上只怕难有佳绩!三嫂子担心的只怕还是这个!”说起这话,宣盈璧的语中便忍不住透出些不满来。她看了骆垂绮一眼,心中更是对太过势利的三房有些冷淡。好好一个温柔婉约又贤惠的媳妇,唉……
骆垂绮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笑,不语,仍低头刺绣,绣过几针,才淡淡开口道:“环儿要出阁了,这便是成人。她的背后是孙家,这等家世在那默默无闻的秘书监眼中,只怕也有些重吧!若是个贪图功名之辈,对环儿必不真心!若是个酸腐的书生,只怕环儿也多受冤气。唉,良人么,总还得门当户对,品性相当,才不至受委屈……”她轻轻一叹,仍低头刺绣。
宣盈璧听了此话,心想着骆垂绮的际遇,也是一阵感慨,一双水眸瞅着身形单薄的骆垂绮,心头便漫过一层酸意!唉,这么一个府中,她们都受着委屈,所为只是一个“孙”字!她忍受丈夫另娶,公婆冷待;而自己,深锁空闺,忍受着丈夫戍守边关的冷清寂寞。都只为一个“孙”啊!
孙永航坐在书房里整理着一摞摞爷爷生前的折子及书信,翻着看着,他也渐渐摸出些门路。爷爷的行事,爷爷的人脉,爷爷的担忧,以及,爷爷的野心,所有,都慢慢呈现到他脑海里。
他微抬脸,盯着眼前的这方“孩儿面”。匀细剔透的质料盛着漆黑溢香的浓墨,与那双因沉思而显得深不可测的眸子相映,只一片深黑。想了会儿,他猛挑了挑眉,因病而深陷的眼竟射出两道晶锐的亮来,“来人,把历名叫过来!”
片刻后,历名入内,“航少爷!”
“嗯。娘最后终于顺了环儿的意,定了孟物华?”孙永航一眼望过去便仔细地看到了历名肩头那痕已凋的桃瓣,心头一时浮过些非常柔软的暖意,让他神情也跟着一柔,随即又敛住。
“是。”历名略一抬头,却忽然有些怔住。眼前的航少爷还是航少爷,可是,却又有些不一样了。历名不自觉地有些皱眉。
“她……对这事儿说过什么话没有?”孙永航在初启口时有太多的隐忍,然而一顿之后,便又复平静。
“少夫人什么也没说。”是了!历名眉宇锁得有些紧,就是航少爷的这种神情,隐忍!把所有的心绪都藏到了最底处,让他连一丝丝都感觉不到了,摸不着心绪的好坏,更摸不着意图。
孙永航闻言,手敲着书桌沉吟了会儿,忽然抬头望着历名,“历名,安排几个人,去秘书监放火……就抽孟物华当值的几夜。”
“呃?”历名吃了一惊。
“明白了吗?”孙永航微微一笑,眼眸便有些细,像夹住了一切外泄的情绪。
“呃,明白了。”这笑让历名忽然起了些心惊胆战的感觉,航少爷在恨谁?在报复谁?为什么明明针对的是那个孟物华,却让他觉得航少爷的眼闪过的是极深的怨悒,就如同当初航少爷应下娶相氏千金的时候一样?可是,明明他又在笑啊!
回影苑中,骆垂绮正浅笑着替小菁儿净手,而小菁儿却早已等不及地不甚清楚地嚷着,“娘,月姨,桃!桃!菁儿要桃!”
正巧溶月端着新做的桃米饼进屋,听见小菁儿嫩脆的嗓音,抿嘴一笑,“菁儿!是桃米饼!来!说一次,桃米饼!”她拈起一块,诱惑地悬在小菁儿眼前。
菁儿立刻就扑腾着还立不甚稳的小身子过去,也顾不得还湿着手,就要抢。眼看要跌倒,骆垂绮伸手拦住,那小小软软的身子便倒在温软的怀里。
“菁儿!先把手擦干!”骆垂绮浅笑仍挂着,声音也柔柔的,但原本仍想再抢的小菁儿马上就乖软下来,微偏着小脑袋点点头。“哦……”他应了下,看着娘亲将自己的小手擦干一只,他又不甘心地补上了一句,“菁儿要两块!”
骆垂绮依旧浅笑,只是轻轻捏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手,“那晚上睡前的药呢?”小菁儿这几日有些咳,历名早早请来了大夫瞧过,原不甚要紧,只开了副散剂,只因小菁儿怕苦不肯吃,又兼之贪玩,总有受凉,便拖了几日。
小菁儿听到还要喝药,一张灵动激昂的小脸立刻垮下,皱着眉的结果是整一副五官都缩在了一起,“娘——”他滑出娘的手,转而撒娇地搂住娘亲的脖子,一双墨珠也似的小眼瞅准了溶月。
“呵呵!”溶月一时撑不住笑了。
骆垂绮顺着儿子的撒娇将他轻抱起来,入手的分量微重,让她忍不住添上几分欢欣,但没让儿子看见就稳稳敛住。“菁儿,想做一件事,就得为这件事的成功付出点什么。你记住娘的这句话。”
小菁儿根本听不懂,却仍歪着脑袋,黑晶晶的眼珠子笔直地瞅着自己的娘亲,“菁儿不,药!”
“菁儿想吃桃米饼吗?”
“嗯!”立刻点头。
“那就得喝药。”
“不要!娘——不要!”马上摇头。
“那就不吃桃米饼。”
“不要——娘——桃!桃米饼!”小菁儿搂着娘亲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晃,见娘亲无动于衷,就朝边上叫着“月姨——姨……”
“不用看你月姨!吃桃米饼就得喝药!哪,只要咱们的小菁儿晚上喝半碗药,那娘明天还让你吃桃米饼!好不好?”
小菁儿歪着脑袋思考着,想来想去,终究抵不过桃米饼的诱惑,点头开心地叫,“好!桃!桃!”
“呵呵!”终于定下,看着小菁儿趴在桌沿上小口抿着桃米饼的样子,骆垂绮不禁朝溶月笑叹了口气。总算说通小家伙乖乖喝药了。
望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桃米饼的样子,骆垂绮心中微微泛酸,有一股愧疚与神伤泛涌上来。菁儿才不过一周岁又一个月,举凡大户人家,哪个孩子会在三岁前断奶?只有她的儿子!只有她的儿子呵!
怨悒悲愤一齐涌上来时,骆垂绮忍不住将孩子拥入怀里。
“娘?”
“小姐,其实……”溶月看着她的神情也大抵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其实,小姐本不必让菁儿断奶的,航少爷他……
“没什么的,溶月!”骆垂绮迅速闭眼,仰起脸,娴雅温润的面上是浅浅的笑纹,“老太太那儿你送去了吗?”
“送去了!她们都说太夫人一连几天没吃东西了,今儿看见这桃米饼倒是尝了一块呢!”溶月斟了盏茶递给骆垂绮,笑着顺应她的话,并不想再让小姐如此神伤。
“几天没吃东西了?”骆垂绮缓缓低下头,浅浅地呢喃了一句,神情模糊,只觉那双原本温润的杏眸有些冷凉下来,掩住所有温情。
晚间,看着小菁儿皱着小脸将药一分不差地喝完睡下之后,骆垂绮才静下心来听历名办差回来的回禀。
待回明了骆垂绮交代下来的事,历名忽然又支吾起来。
骆垂绮瞥过他一眼,忽然一笑,“他吩咐你了什么?”语意幽幽,却似乎什么也没有。
历名惊了一跳,随即吸了口气极快地吐出,“航少爷吩咐去烧了秘书监的藏书楼……还特别挑孟大人当值的几夜……”
“烧楼?”骆垂绮看着茶盏的眸光忽然一闪,继而是微微地苦笑。夫妻同心……为什么到现在看来,他们二人的行为是如此可笑?
“那历名,麻烦你去孟府走一趟,请孟大人,善用火事!凤凰涅磐,浴火重生!”骆垂绮站起身,烛光映过她一角微明的侧面,微微神伤。
“是。”
刻意放轻的脚步渐去渐远,渐远渐无。骆垂绮望着烛火,直到灯芯爆出“嗤”的一声,她才惊醒过来似的甩了甩头。纤手抚上微凉的额际,她勉强自己敛聚心神。
孟物华!如果这场火烧得好,那也能助他脱离秘书监那座缚住他手脚的小楼了吧?只要,他够聪明,他够野心!

第十七章 清极不知寒(1)

羞将姿媚随花谱,爱伴孤高上月评。
独恨遇寒成弱植,色香殊不避梅兄。
四月初,不知哪家竟移得了“南汉美人”玉芙蓉于天都,一时间墙头窥雪,整片街市触处皆香。含笑花亦初苞,芬芳四溢,一团团浅白、乳黄,娇嫩一如待嫁女儿的脸,清浅含笑,婀娜有姿,把天都城装扮得粉妆玉琢,分外娇媚。
就在孙永环满心盼着孟物华再来的时候,禁宫偏南的秘书监涵英楼失火,损失卷帙一千八百三十多卷,其中包括世祖明光帝——也就是先皇——传位时的一份重要史录也焚烧殆尽。这下,久无罪愆的秘书监众吏俱交刑部论处。
案子横出,孙骐夫妇自是再不会将女儿许给孟物华。为怕他人笑话,只匆匆纳了刑部司田主郎中元驿的聘。孙永环虽哭闹了几回,但终究强不过父母,加之众人相劝,也便依从了。两家就此热络地商议婚期。
刑部案子一结,不外就是革职免官外放,因是编修文辑之职,这些外放的官吏多放为各州县级文书作罢。但其中,孟物华却是有些意外地降为文书以外的安平兰郡知县。
安平兰郡是整个碧落最难治的地方,此处地处西北,大山大原,碧草肥美,历来有“碧落马场”之称,然而却因住着个曾经助妫氏打天下有功的安平大将军袁秦之子袁锋,也就是被封王世替的青王,且老王妃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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