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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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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绍全的弹弓一直举在空中,这时,他的胳膊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赶紧将胳膊紧紧靠在树上。顿时,这个壮士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特别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霍长仁—步一步地压过来,—直压到傅绍全的眼前。傅绍全的双手竟然很没出息地像两个丑八怪似的颤抖着,仿佛那手本属于别人,是他傅绍全窃来的。他想找回自己的英雄气概,便咬自已的嘴唇,往身体内注气。可这时眼前不知怎么的,净出现大刀、人头与霍长仁的那张脸。终于,他将铁子射了出去,但偏斜得历害,并且无力,像个三岁的小孩要向他的父亲显示自己的力量抓了块土疙瘩往远处砸,结果只砸出—个幼稚而可笑的距离——那铁子丢在了路边的水塘中,弄出了—个丁冬声。    
    霍长仁站住了。    
    傅绍全这会儿心都抖了起来。    
    霍长仁却解了裤子撒尿。    
    很长—段时间里,霍长仁的后脑勺就正对着傅绍全。可朋绍全再也没有拿得起弹弓来。霍长仁的尿已尿不成股了,稀里啤啦的,像水田里漫出的水,在傅绍全耳边响。这尿流泻得极慢,仿佛是在嘲弄傅绍全似的。傅绍全不知是腿软了,还是脚下滑,竟然跌了一跤,随即就是霍长仁的声音在黑暗里大声响起来:“谁在那儿?!”    
    傅绍全趴在地上不吭声。    
    “谁在那儿?!啊?!”霍长仁的“啊?!”极有威力。那天,油麻地镇的人向大顾庄的人报以拳脚,就是那一声“啊?!”所产生的效果。    
    傅绍全爬起来就往林子深处逃,吓得将弹弓都扔在了大树下。    
    霍长仁并未追赶。    
    逃出林子,傅绍全简直想请人用弹弓对着他自己脑袋射上—颗弹子。他狠狠地掐自己大腿上的肉,并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直扇得眼冒金星。回到家中之后,他—脚踢翻了一只水壶,然后把自己抛到床上。    
    月光穿过西窗,照着墙上,老铜匠(死时实际上才五十多岁)的一小幅遗像便朦胧地呈现于傅绍全的面前。傅绍全无声地哭起来,一直哭到自己睡着。    
    第二天,傅绍全找到老铜匠相片的底片,去照相馆放了一幅如那时一般办公室里挂着的毛泽东像那么大的相片,又用整整一天工夫,精心做了—个带铜边的金属框,把老铜匠的相片高高地挂在通向阁楼的楼梯上方。    
    老铜匠,狭长脸,细眼睛,薄嘴唇,也有一颗金牙,很和善,也很无能地微笑着……


第二部分铜匠铺(9)

    第九节    
    这年冬天,傅绍全的母亲一下病倒了,并且直到她去世之前,再也没能够走下那个阁楼来。    
    母亲病倒之后,傅绍全表现得很冷淡,丝毫没有打算去阁楼上看看母亲的意思。    
    他母亲大概病得很重,但却从未听到她发出过呻吟声,小阁楼仿佛空无—人。傅绍广、玲子和小莲子倒是常常相伴于他们母亲的身旁。    
    我说:“傅绍全,你应该去阁楼上看看你妈。”    
    他不吭声。    
    “你应该去阁楼上看看你妈!”    
    他“嗯”了—声,但并没有去。    
    起先几天,我看到玲子端上去—碗鸡汤或—碗鱼汤,倒能见到吃去了半碗,但这两天,却是原封不动地又被玲子端下阁楼来。我看到玲子的眼角挂着泪珠。她抽着鼻子说:“妈不能吃了……”    
    傅绍全的双肩哆嗦了下,仿佛打了—个寒噤。他把冻得红肿的双手插到裤兜里,站在那儿困惑了—会儿,走出家门。他去了隔壁邻居家,对那位与他母亲来往密切的大妈说:“她怕是不行了。”大妈问:“她是谁?”“我……我妈。”他带着哭腔说。    
    那位大妈就过来上了阁楼。过了个把小时,那位大妈走下来了,对傅绍全说:‘绍全呀,给你妈准备后事吧……“    
    傅绍全一边让傅绍广去舅舅家通告母亲娘家人,一边借了钱,然后与那位大妈商量着,买那些送—人远去时该买的—切东西。他没有慌张,也没有悲哀,神情木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把一个长子的形象很鲜明地勾勒出来。    
    这天,小莲子从阁楼上下来说:“哥,妈叫你去一下……”    
    傅绍全低着头半天不吭声。    
    小莲子只好又回阁楼上。    
    “傅绍全!”我很生气地说,“你不能不上阁楼去看你妈!”    
    他点点头说:“我过—会儿去,过一会儿去……”    
    然而,他依然没有上阁楼。    
    两天后,傅绍全的母亲去世了。记得她死时,离农历大年三十只差三天,油麻地镇上来来往往地走动着购买年货的人,已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偷了鞭炮早早地放了起来,那天的天气一点不像是冬天,太阳暖烘烘的。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下葬自然要抢在农历三十之前。二十九,是傅绍全的母亲下葬的日子。那天的天气依然暖烘烘的。    
    傅绍全的母亲被人从阁楼上抬下来时,我见过。她已瘦得几乎没有了,薄薄的盖在被子底下。但脸色却没有我想像的那样苍白或蜡黄。    
    下葬时,跟了许多人去围观。    
    在众亲人围着墓穴跪成几排时,傅绍全却没有跪下。他舅舅在他脸上猛地扇了一记耳光。傅绍全—阵发晕,身体往后跌去,直到跌在地上。他用手抹了—把泪,却又站了起来。    
    无数双目光不再去看墓穴与棺材,而投过来看傅绍全。    
    傅绍全像在流水中找了扎实了一根桩。    
    霍长仁突然出现在傅绍全背后。他穿着皮鞋,对着傅绍全的腰眼,猛地一脚,“畜生!”傅绍全应声跌跪在地上。他掉头看了一眼身后叉腿站着的霍长仁,把头埋在双膝间,过了—会儿,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第十节    
    母亲下葬后,傅绍广、玲子和小莲子皆被舅舅家接去过年了,傅绍全哪儿也不去,关了门在床上躺了两日,无论是谁也敲不开门。年初三,傅绍全把门打开来时,油麻地镇的人看到,傅绍全的脸与手皆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一身新衣。他把那只熄灭了很久的炉子端到街边,在炉膛里放了木柴,然后点燃蘸了煤油的废纸,塞到炉下,慢慢地拉起风箱。先是—股浓烟升向空中,接着烟变蓝,变淡,炉中蹿起金黄的活蹦乱跳的火苗来。    
    他托人带信到舅舅家,让绍广赶快回来,跟他一起做铜匠活。    
    我再来到铜匠铺时,那里已回到我最初见到时的样子。门口的架子上又挂满铜铲与铜勺,它们在风中“丁丁当当”地响,使人心中添了几分愉悦。    
    傅绍全把手艺—点一点地教给傅绍广,极温暖、极负责任地照料着、供养着玲子和小莲子,让她们穿着干净衣服,扎着好看的头绳,在口袋里放着零用钱去上学。    
    秋天,傅绍全的家重新粉刷了一遍,并将阁楼格外地装修了一下。当四野的稻子金黄一片时,傅绍全结婚了。我出五块钱,秦启昌出十五块钱,我们合一股儿,买了—条缎子被面送给他,我们也就自然被请去吃喜酒。    
    傅绍全娶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媳妇。她跟在傅绍全后面,给众人点烟斟酒。走到我们桌子时,傅绍全说:“这是秦干事。”她脸一红,小声地叫了一声:“秦干事。”傅绍全把手放在我肩上,“这是林冰。”她朝我很羞涩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是绍全的一大一小两个好朋友。”    
    吃完喜酒,我跟了秦启昌走出傅绍全家。路上,秦启昌说:“没想到这傅绍全,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媳妇!”


第三部分文艺宣传队(1)

    第一节    
    早在傅绍全的母亲去世前的—个月,邵其平曾公布过—份文艺宣传队的名单,这个名单就已经把我从铜匠铺—下子唤回了学校。    
    我会拉胡琴,文艺宣传队无疑给了我表现的机会。    
    而更重要也更隐秘的原因却是:在那份名单里,有陶卉的名字。    
    我遗忘了学校,学校也遗忘了我。现在,学校又重新记起了我。我也忽然记起了我是油麻地中学的一名学生——我不属于铜匠铺,我属于油麻地中学。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个人——赵一亮,像墙报栏里的—篇文章,牢牢地钉在了我记亿的墙壁上。此后许多年,这篇文章还在不时地掀动着。    
    这天,邵其平把宣传队的全体人员召集在—起开会(他现在为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负责人),在宣布乐队组成名单之后,紧接着宣布我为乐队队长并拉主胡,赵一亮和徐朝元拉副弓。散会之后,我让乐队的几个人留下来再开小会。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指挥别人。我不能忍受别人朝我指手画脚,可我自己也没有朝别人指手画脚的才能。这是我一生中许多悲哀中的—个。望着六七个乐队成员,我不知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总是重复自己的话。事后,我对自己的无能很恼火。在我讲话的时候,谁也没有向我表现出他们承认并且尊重我的位置的神态。我的心—直虚着,尤其是在我看到赵—亮的神态之后。    
    赵—亮比我还低—个年级,却长得比我高出一头。在二十岁之前,个头问题始终是我的—个敏感问题。它是我自卑的—个情结。赵一亮在最后边站着,身子挺得很直,头微微仰着。他的肩膀很宽,胸脯饱满而结实。他的穿着的质量与整洁,是我们中间的任何—个人都不能相比的。他的衣服板板地穿在身上,仿佛是刚熨过的,而我的一身衣服皆皱皱巴巴,仿佛是从—个沉重的大屁股底下刚拽出来似的。他的每个衣服扣子都很稳当、严实地扣着,甚至连风纪扣都扣着,而我的上衣竟然缺了两颗扣子,外衣以及好几件内衣的领子全都敞着,仿佛一个人家马上要来客人,主人来不及收拾衣服而把许多件衣服一件件都套在了—个衣架上—样。他的头发竟然是向后梳的,并且是打了油的,没有一根乱发。而我的发型(其实无所谓发型),犹如—个马桶盖儿,罩在头顶上。在我说话期间,赵—亮始终两臂交叉着放在胸前,将左脚稍稍跨出去几寸,默默地站在那,嘴角上微带笑容。他使我感到了一种无名的压抑。    
    不过,在宣传队开始活动之前的—两天时间里,我还是颇为兴奋和得意的。“我是乐队队长!”“我还拉主胡!”我觉得我在陶卉面前一下子高大与强大了许多。    
    我八岁时就学拉胡琴。虽然那把胡琴很寒碜(自做的,竹筒上蒙了—块黑鱼皮),但毕竟也能在上面拉出曲子来。进入油麻地中学之后,我买了一个蛇皮蒙的胡琴,拉得也更好了,还不止一次地与姚三船的笛子在宿舍里合奏过。油麻地中学有几个拉胡琴的,我都听过,觉得都不及我拉得好,不时地心里小有几分得意,但远不及这时。这时我有了一把真正的胡琴。这是学校专门为宣传队购置的,价值—百多块钱,红木的,沉甸甸的,筒上蒙的是道道地地的蟒皮,且是鳞纹细密均匀的好蟒皮。拿到那把胡琴的那天是阴天,这蟒皮居然还是紧绷绷的,再看我自己的那把胡琴,手—按皮就瘪陷了下去。关键的是,我要用这把漂亮的胡一班人马正式演奏,在很多人面着演奏。    
    “在很多人面前”表现自己,这大概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欲望。人的快感永远不是来自自己,因为自己并不能看见自己,而是来自于别人——在别人的眼里才能看见自己。这兴奋与得意的加强,依然与陶卉有关。夜晚,我许多次想像过这把胡琴与陶卉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与她构成的图景:它或是欢快地或是悠扬地奏着曲子的引子,化了妆的、变得格外鲜亮的陶卉便站在帷幕后很入神地听着,引子刚—结束,她就随着曲子,从帷幕后或舞着红绸飘动出来,或打扮成小媳妇的模样,挎—只篮子呀什么的,踩着点儿,用了—种小媳妇的脚步走了出来……因为她的出现以及她与它之间的和谐与互衬,使舞台变得—片明亮,使台下变得一片静寂……    
    浸浴在这样的好心情之中,身体就会变得轻飘起来。打篮球时,动作敏捷,弹跳极好,投球命中率也极高。对方是秦启昌叫了几个学生(其中有杜高阳)。连连输球后,秦启昌便朝杜高阳们叫:“注意林冰投球!”杜高阳他们注意不了,秦启昌就扑过来盖帽。我的个头虽然矮小,但投球弧度极大,几乎是垂直着升向天空,加之顺势向后一仰,秦启昌总是秃脑袋打一个闪扑了空。刚从上海回来的马水清,跟我—拨儿,见我投进一球,总要过来,咬牙切齿地揪我的腮帮子。    
    宣传队活动的前一天,我想把乐队集中起来先练习练习曲子,便去通知赵—亮。    
    赵—亮家就住镇上,在镇上最南端。离他家还有五六十步远时,就闻到了弥漫于空气中的染料味——他家开着—个大染坊。    
    我许多次见过赵一亮的父亲,他的手不是蓝色的,就是红色的,从未见过他的手是正常的肤色。我去过染坊,我家曾在这里染过—块布和两件旧衣。他家门前有一大块空地,空地的一角有一个草棚,棚下有好几只硕大无比的染缸,还有两口硕大无比的煮颜料的铁锅,其余的空地上拉了许多根铁丝,是用来晾晒染过的布匹的。长年累月的,那片地已不是土的颜色,被流淌下来的颜色染得五颜六色,驳杂纷呈。遇到好天气,那铁丝上晾满各种颜色的布,微风一吹,布掀动起来,再发出“哗哗”的声响,是很有几分壮观的。逛镇子时,我曾不止—次地站在几十米的高处,看过这个叫人兴奋的场面。当时,我还不知道赵—亮就是这个大染坊家的儿子。    
    当我站在赵—亮家高高的大门前的石头台阶上时,我听到了从里面传出的胡琴声,这胡琴声使我感到了自己的虚弱,觉得那台阶更高,那门也更高,那门内也就更深远了。我以前并不曾听说过赵—亮会拉胡琴。而我现在听到的胡琴声,竟是那样流畅,那样有章法,第二把位,甚至第三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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