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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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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问问你们那个乔桉!”    
    陶卉说:“艾雯是我们老师!她大林冰十多岁!乔桉真会嚼舌头!”    
    屋里一时无话,又只有“嚓嚓嚓”的缝纫机声了。    
    我走出林子,走回学校。一路上,我真想将自己变成一条黄鼠狼,而把乔桉变成一只鸡,然后咬断他的脖子。


第五部分乌鸦(4)

    第四节    
    我给乔桉递了个纸条,约他去镇南大河那边的一片坟地里。    
    我觉得,约乔桉这种人见面,这个地方最合适。我也从心底里渴望这地方能让我自己长些野气,生些阴森森的杀气。这地方又无人踏入,我跟他无论厮打成什么样子,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坟地很大,那些高高矮矮、有新有旧的坟,皆在秋天的杂草之中无言地立着。坟地里有三两株苦楝,歪在天空下,更衬出一番荒寂来。有几只乌鸦来回飞于坟头与苦楝枝头之间。鸦声带了鬼气似的,让人有点胆寒。不远处有—个新坟,—些不久前才烧成的纸屑,在坟与坟之间形成的小旋风里旋转。    
    我渴望着乔桉。    
    然而,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到来。“真没有意思!”我很生气,也很望,想站起来离去,却在这时,大堤那边响起了笛声。这笛声渐大,不一会儿,就见乔桉出现在堤上。他站在那儿,身子立得很直,脑袋微仰,将笛子吹得万般抒情。风撩起他的衣角,吹拂着他的头发。他显出一副很入境的样子,根本没有将我当回事。    
    “我已等了你很久了!”    
    他这才放下笛子来,一边用手抹嘴,一边走过来。    
    我们面对面站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你对陶矮子说了些什么?”    
    他微微一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问是怎么知道的,你说了没有?”    
    “说了。”他答道。    
    “卑鄙!”    
    “你去人家门口窗下偷听,不也下作。”    
    “我没有!”    
    “没有?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对陶矮子说了些什么的?”    
    我没有等他将话说完,握起拳头直往他鼻梁上打去。他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下手,被我打中了,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把笛子稳稳地放在坟头上,重新站稳了,用他豆粒大小的眼睛告诉我:“你再来吧!”这时,我看到他的鼻孔下流了两道血,心里很兴奋,与他厮打的欲望愈发炽熟。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打不过他的。论力气,我永远只能做他的手下败将。我只是想与他厮打,哪怕他将我打残打死,我也要与他厮打一回。我想闻到血腥味,想体味皮肉的疼痛。    
    我又朝他扑过去,他躲让了一下,我扑了一空,但顺势冲到了一座高坟上。我转身再看他,觉得他犹如处在峡谷里,心里好生高兴。我站在坟头上,俯视着他,“狗日的!”他走过来了。    
    当他走到坟下时,我从高处俯扑到他身上,居然将他扑倒在地。    
    我死死压着他,并用双手去掐他的脖子。他将一口痰吐到了我脸上,并用带了尖指甲的手掐住了我的手腕,欲用力将我的手扒开。我很快看到我的手腕流出了鲜血。但,我依然没有将手松开,瞪着眼,看着他那张发紫的面孔。他的腿用力往上抽着,突然从我身下抽了出来,蹬在我的肚皮上,并且将我从他身上蹬翻了。随即,他—跃而起,用脚踩住了我的脖子,向我显示了一副很残忍的样子。我就用双手死死地抵住他的脚,就像楼房坍塌了,我被压在下面,死死抵住一块水泥板一样。他望着我说:“艾雯现在帮不了你的忙!”    
    “下流坯子!你是记恨她。你知道,她心里认定作文写得最好的是我,而不是你乔桉!”    
    “我当然知道。”他往脚上加了些力,看着我奋力抵挡了一阵之后,把力减弱了一些,道:“你想跟陶卉好,是吗?这不可能。有我在,你、马水清,所有一切人,都休想有好!你们几个,我更不想放过—个。还记得刚进红瓦房那天吗?你们将我的铺盖卷从床上掀了下去。还记得你们四下里活动,让我当不成班长吗?……这些账我一笔一笔地都记着,没有一笔我能忘掉的!    
    我这人从小就爱记仇。读小学的时候,有—个学生向老师偷偷报告说我放学后把屎拉在教室的墙角上。你知道我是怎么惩罚他的吗?我将他推进—个无人走到的大坑里,然后往坑里扔了两条活蛇。第二天,他就发了高烧……“    
    我觉得颈下似乎有块硬东西,趁他在向我讲述他的劣迹时,我将手悄悄伸到颈下,从泥里抠出一小块砖头,突然猛砸他的腿,他叫唤了一声,跳到了一边,我便立即滚到另一边爬了起来。我很快看到,有一缕血从他的腿上流到了他的脚面。看到他流血,我很过瘾,仿佛觉得自己还替当年那个在坑中被蛇惊吓的孩子报了仇。    
    他没有看他脚面上像蚯蚓一样在爬着的血,却突然从腰里拔出了一根—尺长的木棍来。这—预藏在身的木棍更证实了他是个十足的小人。他将木棍在手中摇了摇,微微有点跛地朝我走过来。我往后退着,然后闪到了一座坟的背后。他在与我兜了几个圈子而不能触及到我之后,登上了坟顶。这样,我再兜圈子便是徒劳了,索性站在了坟与坟之间的“峡谷”里。他站在坟头上,朝我笑了笑,举起棍子扑下来。我头偏了一下,棍子便砸在了我的右肩上。我当时觉得我的肩胛骨可能被打断了,疼痛钻心。我耷拉着右臂,并用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往—座坟后面跑去。乔桉举着棍子,紧追不放,仿佛决意要将我打死在这里。他的棍子又一次打到了我的腰部。    
    我有点惧咱了——因为我忽然觉得乔桉完全变成了一头凶恶的野兽。他的凶狠程度出乎我的意料。苦楝枝头,一只乌鸦凄厉地叫了一声,落在一座坟头上。此时,我希望有人来到这片坟地。然而,四周却绝无人声。我只顾仓惶逃窜,并在心中后悔今天的约见。乔桉的喉咙发出可怕的呼噜声,像有一口浓痰在喉管中来回滑动,却咽不进肚中,也吐不出口外。我的大腿又重重挨了一棍子。一阵麻痛,我向前扑了两步,终于跌趴在—座坟上。    
    乔桉紧接着又揍了我好几棍子。我趴在坟上,十指深深插入坟土中。    
    乔桉终于住手。我翻转过身来,见他正走开去。走了几步,他扔掉了棍子,往草丛里啐了一口,裤带—松,裤子便如断了线的幕布坠落了下来,露出他黑黄色的下体来。他的屁股像两瓣驴肺分开着。他将双手伸到前面去,轻轻地扶着它,往草丛里撒尿。那泡尿很长,长如黑夜,草丛里发出“稀溜稀溜”的声响。    
    不—会儿,草丛里就出来—堆泡沫,像田埂边正在繁殖期的黄鳝往洞口吐出的水沫。他掉头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脸邪恶。他用手有节奏地摇着它,欲摇清那些剩余。他摇得很舒适,也很专心。就在他暂时陶醉在一种小小的解放快感之中时,我已爬起来,并搬了—个硕大的坟帽(我们那里的坟的顶端,总有—个用泥块做成的“帽子”,有—二十斤重),摇晃着向他走过去。他忽然听到了动静,急忙扭过身来,“你想干什么?”他惊恐地往后退去,但耷拉在脚面上的裤子绊住了他,使他很难行进。他便去弯腰提裤子,就在这时,我高高举起坟帽,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腰上。他腰弯了一下,“扑通”栽倒在地,下巴正好落在他的尿里,溅起—片泥水来。他想挣扎起来,但没有成功,在荒草里小声呻吟着。    
    我擦了擦从身体好几个部位流出的血,坐到一座坟上,俯视着他问:“你对人,哪儿来这么大的仇恨?”    
    他侧着身子,爬到了我一侧的另一座坟的斜面上斜卧着,“我知道,你们—个个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我知道,我从小就知道。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开学的那一天,我一走进校园,那些老师,男的女的,都—下子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站到走廊下看我。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有这样的目光盯着我。这些年,我就在这样的目光里不住地躲闪着,逃避着。那年春天,村里有户人家盖房子,上梁,分馒头给小孩时,我也想去得—个,人家挨个地分,可单单将我搁下了,我空伸着双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走下坟头,拖着到处都在疼痛的身体,往坟场外的小路慢慢走去。此时暮色正笼上荒野。当我快要走出坟场时,我的身后又响起了笛声。那笛声十分哀怨荒凉。我转过身去看,只见乔桉坐在最高的一座老坟头上,正面对着已经衔土的苍黄落日。


第五部分乌鸦(5)

    第五节    
    坟场血战之后,我对陶卉似乎变得不太注意了。后来她去街上的次数渐多,眼中虽有惶惑,但也分明闪烁着满足。我就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倒也没有太多的伤感,亦无嫉恨。只是不再总想见到她了。    
    但这一阵,我人变得很糟。我有一种强烈的破坏欲望,极讨人嫌。教室刚粉刷,墙雪白,无人时,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拿了支秃铅笔,沿着墙壁一路画下去,画了一道粗粗的黑线。傅绍全送了我一把刀。这刀很锋利。那天,我用它将宿舍西头田边上还未成熟的向日葵,一口气砍下几十个来。那沉甸甸的葵饼儿,随着嚓的一声,如脑袋落地。有的滚到河里,随流水淌走了,让人想到凶杀案。我一向是很忍让、很好说话、很合群的。现在却处处敏感,处处多疑,谁也碰不得了。自尊心强得没有必要。我受不了一句不顺耳的话,不肯让人开半句玩笑,神圣不可侵犯。一个叫大宝的同学,没得我的允许,拿了我的作文本,大声地念艾雯的评语,我叫他别念,将作文本还给我,他不还,继续念。我恼了,将他课桌里的东西全都扔在了地上。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将作文本放回我桌上,“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将作文本掼在地上,“我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说这句话时,我还瞥了陶卉—眼。我朝教室门外走,临出门时,还把门重重地踢了一脚。    
    初冬时,我闯了一场祸——一只抽水机船停在食堂的河边上。我见到了,心中蠢蠢地跃动着—个将它发动起来的欲念。我无数次地见到过机手的发动,并曾经得到—个机手的允许试着发动过,很容易。与我一起见到这只抽水机船的还有马水清。我说:“我能把它发动起来。”马水清说:“吹牛。”我就跳上抽水机船。我找到了摇把,将它插进孔中,然后弯腰去摇动。先慢,后逐步加速,突然一扳机头那个大概管油门的开关,机器突突地响起来。喷出几团黑烟之后,它却并未被发动起来。马水清坐在岸上,说:“吹破啦!”我不服气,脱掉了褂子,憋足了劲又去发动。结果还是喷出几团黑烟,呜咽了几声,又回到了老样子。    
    我身上就上来了蛮横劲,像在与那个机器作战似的,一心要将它征服。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发动,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甩脑袋,汗珠如雨点纷纷坠落。我把那个发着蓝光的机器完全当成了一个活物,嘴中骂声不绝。马水清等得不耐烦了,“我走了。”“快走!”说完了,我又冲机器说,“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我不把你弄着了,我下河去!”然后,我用污浊的手擦了把汗,顽梗地握住摇把,恶狠狠地摇起来。当我感觉到那轮盘已旋转出足够的速度时,便用左手一按开关,那机器顿了一下,随即突突突地冒出一串黑烟,不停地旋转起来。我仰头一望烟囱,那烟渐淡,在阳光下像薄冰漂在碧冰之中。    
    我冲回头望船的马水清叫道:“拿只水桶来灌水!”那抽水机很怪,若要它喷水,非得往它的水管里灌水诱它。马水清听见机器急切切地吼,就跑进食堂拿了一只铅皮桶,又跑来跳上船头。他把水一桶一桶灌进水管里。那水就在它的喉咙里打呼噜。    
    他赠了两桶,见还不出水,就双手抓住水管的边沿,双脚登在船头,身体斜悬空中,低了头往水管里窥望,恰在这时,那水管如人喷吐,呼地—下喷出水来。他叫了一声,手—松,被水冲进河里。随即,这船就得了水的冲力,像莽牛拔桩而蹿,船尾往水中一埋,船头一翘,缆绳喀嚓而断,野性十足地往前开去。我跳到船尾,立即握住舵把,将那船勉强调到河的中间。一会儿工夫,船就开出去上百米远,回头再看马水清,正水淋淋地往岸上爬。我哈哈大笑起来。    
    马水清人影渐小,船开进了后面的大河里。水面开阔起来。    
    我扳了一下舵,船便—路向东,两岸树木纷纷后倒,耳边簌簌有风,心中顿生豪迈之气。这效果真是神奇。在东京时,经常看到电视里报道年轻的“暴走徒”暴走高速公路的事。他们结队而驰,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几十人,有男还有女,各骑—辆高级摩托,拔了消音器,在高速公路上如箭如光,—路尖啸,簌簌而过,一旦前面有一人失手,就会—个接—个地撞在一起,死起人来,一死—串,然而屡禁不止。不少人不理解,但我一想到那回驾抽水机船在水上奔驰的感觉,就觉得完全能够理解他们。    
    我觉得他们如穿枪林弹雨—般伏于摩托之上,风驰电掣,尤其是在弯道之处,车斜人斜,视角一改,万物新样,潇洒—旋,感觉定是万分自在,很是过瘾。这“兜风”二字,是个让人顿生快感的词。昔日王公贵族、少爷小姐的一大快事,就是驾了车或骑了马去兜风。今日豪门巨富,一大特征也便是有—艘价值万金的漂亮小艇,可去海上兜风。谁不喜欢兜风?兜风离不开速度,没有速度,蜗牛爬行,就不觉得兜了风,也就无快感而言。此时,我在大河上是兜了风的。我的衣服被兜得鼓胀起来,像个鱼鳔。一只抽水机船,不伦不类,自然比不上那轿车,那游艇,但也可兜风,其感觉形式大同小异。我反正觉得很开心,很快活,手握舵杆,胸脯高艇,远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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