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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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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她把手伸给我。我迟疑了一下,伸出右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去抓握—个成熟的少女之手。那手很丰满,软绵绵的,温热的,微微有点潮湿。我的心一阵微颤,跟着手也有点颤抖。我不看她,搀着她走上桥头,用很镇静的语调(事实上很难说是—种镇静的语调)说:“看住脚下,别怕。”


第五部分黑瓦房(4)

    瘦长的桥,像一弯弧线悬在河上。桥下的水,在月光下闪烁,像粉碎了的水晶洒落在一大片草地里。我看到了我们倒映在水上的影子。那影子很长。她的头一直低着,像—个在众人的目光下正踏着小步走向花矫的新娘子。    
    今晚我也喝了点酒。我觉得我的腿也有点发软。四野—片静谧,月去时,天空下便是—幅水墨。时间仿佛在抻长了往前慢慢地流。我想找点话说,可不太好找,说了一句大实话:“走完了桥,就是岸了。”    
    此刻,若有人问:这世界哪座桥最长?我回答他:这座小木桥最长。    
    走过侨,我俩都舒了一口气。我把属于我的那只手赶紧收回来。收回来之后很久,心里都感觉它跟另一只手不太—样,仿佛一窝生下的两条一色的小狗,一条在家,一条出了门,进了田野,再回来时,性情就变得与在家的那条不同些了。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在田野上走着,中间有段距离,都无语。天空下,就只有—个男孩的与—个女孩的脚步声,轻重不太一样。前面的那双足音,有点急躁;后面的那双足音,有点犹豫、轻飘。我在心里想:但愿邵其平他们不要走得太远了。心里这么想,就觉得夏莲香走得太慢。    
    后来,将她落下—块地远了,我就坐在地头上一株楝树下等她。那株树,独独的一株,远近再无—株做伴,在月光下的田野上,高高地长着,是—幅画。这画带了寂寞感,带了远古气,还带了些神秘色彩。    
    夏莲香走过来了,微微喘气,用手轻抚脑门,道:“我头有点晕。”说罢,一手扶着树干,身体像一股无力的水流落下去。    
    我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微喘,闻到了除酒香之外的其他的气息。她坐着,我却将身子紧贴树干,面朝月光,站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我心跳着没让自己走开。眼前,只是很单纯的一片田野,很远处很远处,才有蒙蒙的树烟和沉浮不定的村落。我抬头望天空,—会儿云,—会儿月,也恍恍惚惚的。我把头往后勾得更厉害,就只看到树冠了。枝叶很繁茂,很少漏下星空来。我想:若是在白天,定能看到树上一片淡蓝如烟的小花。    
    我感觉到,水样的时间都能用手摸着,从我身边流走了。    
    天空,滑过—只大鸟。    
    “夜里还有鸟飞。”我说。    
    她没有与我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小声问:“林冰,你真喜欢陶卉吗?”    
    “……”    
    她微微叹息了—声:“她心里有个杜高阳。”    
    我闻着楝树的身体发出的苦味,心里—阵发空。    
    不知什么时候,她站起来了。我觉得她的脸就在我的脸旁。    
    我的面颊在她从嘴中呵出的温暖的气息里。酒香味、头发味和一些我从未闻到过的气味,飘在我鼻子的周围。我没有躲避,只是让心跳一下一下地去敲击背后的树干。一阵轻风吹过,将树上的花香压了下来。    
    “林冰……你还记得那天我被关在教室里,你给我在窗外采蓝花吗?”    
    “……”    
    “你还记得那天我晾衣服,你抱着柳树,将它吊弯了吗?你那样子,真像个孩子……”    
    “……”    
    我觉得,她湿润的唇就在我耳朵边上。    
    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鼓声。这鼓声唤醒了我,也援救了我。我说:“是我们宣传队的鼓。他们在等我们呢!”我在离开了大树时,觉得肩上有只胳膊轻轻地放了一下,随着我的移去,无奈地滑落下去了。    
    我们走着,脚步声都很轻了。    
    走完—条田埂又—条田埂,前面是茫茫的一大片麦地。人脚懒,怕多走路,不去走该走的路,却硬在那片麦地里踩出一径斜路来。此时,麦子都已长高,仿佛把那小路拢在了怀里。我走上—了这条路,突然觉得那麦地是无边无际、永无尽头的海,心不禁一阵发慌。她也走上来了。这时,若有人从远处看,大概只能看到我们的肩与头。麦子正在扬花,又有许多混杂于麦子中间的紫云英正在开花,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气。这香气有些让人迷乱。    
    我们走进了这麦海的深处。    
    她突然跌倒了。她没有立即爬起来,仿佛疲倦极了,顺势俯卧在了地上。    
    我走回头,立在她身边,“你怎么啦?”    
    她向我伸过一只胳膊,似乎在睡梦里,“这酒真奇怪……”    
    她的身体似乎很沉。我用劲将她拉起来时,她低着头,将两只疲软的胳膊顺势搭上了我的双肩,并把脸也歪靠在我的左肩上。在我的面颊接触到她的面颊的一瞬间,我双腿—软,眼前漆黑如坠渊底,差一点跌倒下来。等我渐渐又看见了天空,看见了月亮,看见了麦海时,我的面颊也清楚地感到了她的面颊的灼人的热烫。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而我颤抖得似乎比她更加厉害,几乎不能自持。她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含糊不清,如在梦里,又如病人在昏迷中。    
    夜凡渐大,凄迷的月光下,麦地沙沙作响,把波浪一波—波推到无限深邃的黑暗里。    
    她的一只胳膊滑落下来,但却战战兢兢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她犹犹豫豫却又抵挡不住地将我的那只完全没有了力气的手举起,放在了她的胸上,仿佛那儿是一处疼痛的伤口需要手的抚摩。在我的手落在她胸前的刹那,她突然把那只从肩上移去的胳膊又放到了我的肩上,并且用力抱住。    
    我的一只手被压在她的胸与我的胸之间。我觉得在我的掌下,是一只白兔那样的小小的兽物。有一阵,我感到了一种窒息,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不住地喘息。    
    她抱住我的头抖颤不止。    
    我的身与心皆像跌入冰窖一般战栗不已。    
    她松开了我,朝斜道旁的麦地里走去,就像去看一处风景。    
    我看着她的背。    
    她转过身来,用使人失魂落魄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麦地深处走去。    
    我跟着她。我觉得我的身体只是离我而去的—个在空间里飘忽的影子。    
    她在前面走,引导着我,像一个小女孩在路上见到一只她喜欢的猫,现在要把它领回家去。    
    小路远去了。她停下了,在麦地里露着胸以上的部分。仿佛揭幕似的,她的衣服慢慢从肩上滑落下来,直到两只胳膊袒露在月光里。她用右手捏着这件衣服,慢慢地从胸前移到身体的一侧。这支长长的胳膊就悬在了麦子上,那捏衣服的手,仿佛是只叼了什么东西的鸟的低垂着的脑袋。后来,手指一松,衣服就飘到了麦子上。月光清纯地照着。她赤着的上身,发着银蓝色的亮光。这身体纹丝不动,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    
    我站在那里,如同站在一只正在波浪上颠簸的小船上,再也不能走动。    
    不远处的麦棵里,忽然响起一阵“沙沙”声。我循声看过去,只见一对淡绿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在麦棵里闪烁。我叫着:“兔子!野兔!”并向它追去。我的声音越叫越响,显得有点夸张,“兔子!野兔!”我追着,渐觉双腿有了力量。麦子在我身边“哗哗”作响。我奔上了斜道,并沿着斜道,向根本没有兔子的方向一个劲儿地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跑到了一条小河边上。那河水正急急地往下游流,发出一片“嘈嘈切切”的声响。我疲乏地坐下,不知坐了多久,才走上了回学校的路。    
    半个小时之后,我听到了田野上的说笑声。我急急切切地跑向他们。    
    第二天,我见到了夏莲香。她用只有她才有的那种眼神瞟了我—眼,转身就走了。    
    后来,我听说,她对陶卉说了一句话:“你不要以为林冰是个好人。”于是我就想起来,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我在白杨夹道上遇见了陶卉,她朝我瞥了一眼,嘴角上荡出—个微笑。那微笑如水波一样荡开去,分明荡出一句话来:哼!林冰!


第五部分黑瓦房(5)

    第四节    
    后来,夏莲香不打毛活了,也不好好读书,常去镇上找—个叫刘金子的男人。    
    这刘金子本不是油麻地镇上的人。几年前,他从淮阴来继承叔父的产业,从此就在这里住下了。那叔父做了一辈子鳏夫,在镇西头留下一个院子、三棵枣树、四间瓦房,还有其他一些财产,很不少。刘金子独享其成,再也不肯回淮阴那个穷地方,只把这些财产慢慢消耗着。他人长得很有几分帅劲,腿长,脖子也长,爱穿一条白色的长裤,理发绝不请卓四,而总是请许—龙。    
    平日里,那一头黑发也梳理得很讲究,天天像个新郎官。他大概是油麻地镇上惟一的闲人。年纪轻轻的就闲着,总在街上晃荡,这不免要晃荡出二流子气。    
    夏莲香跟着刘金子,进了他的屋子,是在初夏。    
    不久,杨文富就发现了夏莲香的去处。这天晚上,夏莲香吃完晚饭,不去教室上晚自修,却关起宿舍门来洗了澡,换了新衣,洒了香水,往镇上去了。杨文富就从墙拐处的阴影里走出来,悄悄在后面跟着。    
    夏莲香在镇上不紧不慢地走,并不回避镇上的人。她—直走进刘金子的院子里。那院门“吱”的—声就关上了,并上了闩,让人顿生疑心。    
    杨文富先是远远地窥望着门,知道这种窥望毫无意义之后,就走过去,一直走到院门口。他在门口来回转悠,像只找不着窝门的鸡。后来,他就用一只眼睛往门缝里看。屋门也关上了,只从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那光亮一灭—亮,像是屋里有人在门口晃动。他又把耳朵贴到门上,很用心地去听。有夏莲香的笑声。    
    过—会儿,这笑声就没有了,四下里—片安静,安静得让杨文富不能安静。日后,他将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全部诉说与人。其形象,如时下—位英模在讲他的英雄行为以及当时的心理活动。在说到这—刻时,他说,当什么声音也没有时,他的脑子里就尽是夏莲香跟那刘金子上床睡觉的样子了。他想到了她肚子上的红痣。那只有他看到过也只有他有权利看到的红痣,却让刘金子这个外乡人,这个二流子,这个狗日的静静地观赏着。他想砸门。    
    可又怕冒失了,怕事情弄大了于他不利。他就绕过别人家的屋子,来到了屋后窗下。    
    屋里有灯。他慢慢地立起身子。他看到的情景让他有点失望:夏莲香与刘金子只是面对面地坐着,正在吃荸荠。那荸荠都是大个的,洗得很干净,紫红色,亮晶晶地装满了一只小柳筐。    
    电灯正悬在上空,照着柳筐,形象很好看。刘金子连皮吃,夏莲香不,用长长的指甲将皮去净了再吃。杨文富看到,扔进刘金子嘴里的是红的,放进夏莲香嘴里的是白的。他偷闲想到了,去了皮的白的比没去皮的红的要嫩,要爽口,要好吃。    
    刘金子与夏莲香都不说话,一门心思吃那筐荸荠。夏莲香洒了香水,仿佛就是专门来好好享受这筐荸荠的。有时,夏莲香朝刘金子笑笑,笑得像荸荠那样甜,那样鲜亮。    
    杨文富感到有点口喝,干咽了几口唾沫。    
    那筐里的荸荠渐渐少下去,就像只火盆里的火苗,在一点一点矮下去,弱下去,淡下去。    
    刘金子又抓到了—颗坏荸荠,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顺手砸到窗外,正巧砸在于杨文富的额头上。杨文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刘金子。    
    夜渐深,夏莲香将一颗去了皮的荸荠放在了刘金子的嘴里,然后在他耳边很羞涩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杨文富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对不起呀!”    
    刘金子笑笑。    
    夏莲香开了门,回头道:“我这几天不不来了。”    
    杨文富什么也没看着,连忙跑到院门口的草垛下埋伏着。他希望能看见—个哪旧稍微过分—点的动作。院门里两双脚步声停住了,门迟迟不开。杨文富刚想从草垛后走出来,门开了,夏莲香小声说了句“我走了”,就走出了门。    
    杨文富在夏莲香后面跟着。走到街上时,同班—个同学正往外倒洗澡水,认出了他,大声说:“杨文富,你在干什么?”    
    夏莲香听到了,一回头,见路灯下杨文富正企图制止那个同学再大声嚷嚷。她—撇嘴,继续往前走。走到校门口,一闪,藏在了门柱后。    
    杨文富鬼头鬼脑地走过来了。    
    夏莲香走出来,在杨文富面前站住,风骚地—撩头发,“我跟刘金子睡觉了。”    
    杨文富不自然地笑笑。    
    “相信吗?”夏莲香的样子像小时候跟杨文富说话。    
    “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    
    “总有—天,我要告诉你父亲!”    
    “现在就去告诉!”说完她转身就走。    
    杨文富依然跟着。    
    “跟路狗!”夏莲香回头说一句。    
    杨文富—夜没睡着觉,第二天,面色很憔悴。    
    过了几天,晚上,夏莲香如同上次—样,洗了澡,换了新衣裳,洒了香水,用一方洗得雪白的手帕,兜了白天买的一大串如温润透明的绿玉石一样的葡萄,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去镇上了。在走进刘金子的院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杨文富正往一幢房子的后面躲闪,—笑,关了院门。    
    杨文富绕到屋后时,看见夏莲香领口开得很大,胸露得很多,微笑着将窗帘拉上了。    
    杨文富找了根棍子,心里一遍—遍地发狠,“灯—灭,我就冲进去!”    
    灯却一直不灭。有时窗帘上还会像电影似的出现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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