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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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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原来是你狗日的!”赵五能狂笑几声,抡圆了扫把,高高低低追了上来。这一闹,我把找哈娃的事儿给彻底忘了。我要与拐五能大干一场。我知道他追不上我,跑出几步到足够安全的地界后,我拍着手,跳着脚,喊道:拐子拐,上崖(ai)来,上崖吃驴奶,驴奶没有啦,拐子饿死啦。
赵五能转移了我找寻哈娃的注意力,他追追停停,我跑跑停停,唱完几段骂他的歌子后,到了我家门口。我知道他不敢追进我家来,他怕马登月。他见了马登月,胸腔就像拉破风箱那样,呼哧呼哧,黑蒙蒙的脸一下子变红了。我早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我从来不忌讳在饲养室干坏事,只要不被他当场抓住,让我跑回家,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一手推开大门,确保安全后,探出半截身子,又给他来了一段:走起路来日天晃地,睡起觉来两头不齐,蹲下拉屎猴儿啃鱼,坐在地上一滩稀泥。
这歌子可不是我编的,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但我会说。赵五能每次听见这歌子,都要长叹一口气,叽哩咕噜骂几句,转身走人。这次也一样,我听见了那声听过无数遍的喘气声,不过,他站到那里,定定地看了我几眼。天黑,我看不见他的脸面,更看不见他的眼珠子,但我看得见他在看我。看了我几眼,才转身走了,身体摇晃的幅度越发夸张了,夸张的让人感到整个天地都在摇晃。那一刻,我的胸口不觉有点紧。这也只是一闪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叶儿干妈喂在我嘴里的糖早化的屁核都没有了,我掏出一颗新糖,剥了糖纸,把糖含了,把糖纸摊在手心。这张糖纸是绿颜色的,在夜幕下,浮泛着绿莹莹的光。我卖力地吮吸着糖,大踏步走进爷爷独居的窑洞,一灯如豆,爷爷蹲在土炕上,在低头摆他永远也摆不完的六十四根白草棍儿。我实在看不起爷爷耍这个,我认为这一点都不好耍,有一次我把这层意思明确表达出来了,爷爷瞪我一眼说,你懂你妈的臭裹脚,吾皇当年身边要是有人把这阵形排出来,江山就不会垮了,惜乎惜乎,余生也晚,余生也晚!脑袋摇起来,辫子甩起来,一摇半天,一甩半天,每当此时,我便觉得身边阴风惨惨,我也阴囊紧缩,魂飞天外。从此,爷爷干这活时,我便硬憋住不说话。可今天我有要紧事给他说,吸溜吸溜,我用力吮糖,做出甜得受不了的样子,把嘴伸进灯光中,用我的头遮去一半灯光。吸溜吸溜,哈哧哈哧。爷爷终于注意到我了,他稍扭头,淡然道:咬住驴毬了吗,看把你费劲的那样子?我赶紧大声说:不是驴毬,是糖!糖?爷爷举头想了想,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凛然问:糖?哪来的糖!我没有回答,这还用问吗,今年村里的糖都来自年干部,去年来自邵干部,前年来自杨干部,再往前来自谁,我就说不清了。哦,是那个驴日的年干部吧?咦——爷爷牙疼似的,倒吸一口气说,他给你糖干啥?爷爷的脑瓜果然灵敏,一下子由此及彼,由糖及人,我的罪恶计划也在按部就班实施。我不说话,因为我答应了年干部的,吃了人家的糖,甜了嘴,又把人家不允许说的事说出去,啥人嘛!我只是嘴唇上加了力,舌头夸张地摆动着,弄出浩浩荡荡的吸溜声来。在这些事上,爷爷无比聪明,他摸着我的头,低声下气地说:
“蛋蛋娃,好好给爷说:你看见啥了?”
我没有说话不算数,我也没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是马登月让我说的,不是我主动说的。马登月是我爷爷,我是马登月的孙子,爷爷问事,孙子得照实说,爷爷就是爷爷,孙子就是孙子,谁家都一样。我把马车下的事说了,马登月听了,两眼呆直,盯着灯苗看了半天,一头栽下,额头抵在炕上,那根独辫从脑后甩向前去,抽打在铺炕的黑羊毛毡上,羊骚味汗臭味尘土味,同时溅起来,我差点闭过气去,豆油灯差点被扇灭。我正在不知所措,他又扬起头来,一跤向后跌去,嗵地一声,后脑勺磕在炕毡上,独辫狠抽在炕毡上,羊骚味汗臭味尘土味激越飞迸,煤油灯苗倒了,倒了,又挣扎站起,又倒了,又艰难站起。我吓得浑身发抖时,马登月腰子一拱又坐直了。坐了片刻,他突然扬声大笑,嘎嘎嘎,他的笑声永远是这样。笑毕了,他扳过我的头,轻柔地摸了摸,小声说:
“蛋蛋娃,糖甜吗?”
我犹豫地摇摇头,又坚定地点点头。
“蛋蛋娃,你知道叶儿是谁吗?”
我坚定地摇摇头,又犹豫地点点头,然后试着说:
“是我干妈。”
马登月阴森地笑笑,冷冷地说:
“蛋蛋娃说的对,是你干妈。她是牛不从的孙女。”
马登月又扳过我的头,轻柔地摸了摸,轻声说:
“糖甜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他说:
“糖是谁给的?”
“年干部。”我小声说。
“年干部是谁?”
我想了想,小声说:
“是年干部。”
“对,蛋蛋娃说的对,是年干部。他是牛不从的孙子。”
马登月又笑了,眼泪花笑的挂满了脸,还收煞不住。从我记事起,谁家娃娃那天突然嘴里噙了一颗洋糖,大人们便笑,娃娃们斗嘴骂仗,便说那个吃糖娃娃的妈让驻村干部日了。年干部是今年过罢年来村的,他是替换了杨干部的,从今年开始,先是虫虫有了糖吃的,再是进娃有了糖吃的,再是杏娃有了糖吃的,明日个,哈娃一定有糖吃了。我没有妈妈,我便一直没有糖吃,可我运气好,我有干妈,我也有糖吃了。我的糖得来不易,我得细心享受,我得让糖把我从头甜到脚,从里甜到外,从嘴甜到屁眼。我精心品着糖的甜,心里突然涌上一件事,我说:
“爷爷,你老说牛不从牛不从的,牛不从是谁?”
“是个脚户头儿,败了咱家业的货!”马登月笑了,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马登月说的接近事实。马正天面对火枪手,神情有些犹豫。他背对着八百名脚户,他们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可牛不从看见了。他看见他的辫梢上下翘了几下,就像喜鹊翘尾巴时,不是要飞走,就是看见了哪只同类的异性,情动于中而形于外了。那是内心不安的象征。牛不从跃出人群,振臂大喊:
“誓与马正天老爷同生共死!”
“誓与马正天老爷同生共死!”八百名脚户都往前赶一步,一手举起扁担,一手握成拳,同时举起来。一根扁担是扁担,是劳动工具,是防土匪野狗侵袭的应手家什,八百条扁担同时亮出来,那就是一支阵容可观的队伍。还有八百颗青筋凛凛的拳头,还有八百张怒气勃勃的嘴。又是一片铁器碰撞声,刀拔出来了,长矛挺起来了,火枪子弹上膛了,刀刃和矛尖搭在一起,架出一条走廊,隔开了马正天和脚户。马正天被围在核心,这时,他已没退路了。马登月说他爹是个二杆子货,一点没说错。他心中明白,牛不从这一鼓捣,他便是理所当然的带头大哥了,而众弟兄都是泼出命给他仗义帮腔的。他嘿嘿一笑。有些人是天生的二杆子货,一生下来,命拴在母亲的裤腰带上,长大了,命别在自家的裤腰带上,随时准备着当石头扔出去打狗的,有些人是被情景被别人逼成了二杆子货,不耍一场二杆子,从今往后,脸就得藏在裤裆里过活。马正天是个天生的二杆子货,又身处非耍二杆子不可的场景,他便是一个完全彻底的二杆子货。烟锅里的烟过火了,他像狗撒尿那样,一腿提起,亮出鞋底,烟锅头在那里梆梆几敲,烟灰弹出,随晚风旋起,钻进了几名兵勇的眼睛。那几个人收起武器,一手持着,一手忙着揉眼睛。别的眼睛没飞进烟灰的兵勇以为马正天有什么行动,把手中的武器折腾出一片乱响。马正天嘿嘿笑着,从屁股后面摸出吊在那里的烟袋,把烟锅头塞进去,装满一锅烟,摸出火镰,丁哧丁哧打着火,点着烟,双手握着烟杆,悠闲地咂了几口。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抽烟,他的烟锅杆儿是黄铜做的,食指粗细,长达三尺,烟锅头也是黄铜做的,大小如女人的拳头。他的那些老弟兄常拿这编排他,说他的烟锅头可以三用,一抽烟,二吃饭,三当防身武器。烟锅嘴儿也是黄铜的,别人都用玛瑙玉石之类的,他却用黄铜。有人说,抽烟时间长了,烟嘴儿烫嘴,他嘿嘿一笑说,弄那活时间长了还烫毬哩,各有各的好嘛。他就是这么个二杆子货,说的话做的事不合自家身份。
突然,平地一股旋风在人群中暴起,尘埃旋起来,草屑,纸片,羊屎豆,马粪沫,一时呛在人的鼻嘴眼窝。旋风过后,马正天不见了,火枪队炮长麻壮鹰猛地感到咽喉部位灼烫,低头看时,却低不下头去,那里被一热辣硬物撑住了,要偏过头去,左右又都偏不过去,一硬物牮住了下巴颏,来回箍得死死的。咽喉烫的难受,他想喊一声,却张不开嘴,下嘴唇抵住上嘴唇,开合不得。他只见一缕缕烟从下巴那里升起,袅袅地掠过脸面,掠过眼睛,随风消散于远处。他闻得出,那是旱烟味。他也好这一口,这烟不赖,火爆又醇香,如旱地火辣椒,好半天公务在身,军容风纪第一,瘾早发了,猛乍乍闻得这几口,神情为之一爽。他心下豁亮了,马正天的铜烟锅头正搁在他的咽喉上,人家往上一磕,他的头会从身后跌下去,左右拉锯,他的头会被拉成一只偏头倭瓜。他是个上过武校练习过洋枪的新军人,心性明敏,见微知著,他说不出话来,身子也不能动,但他的双手还是自由的,他将枪挪在左手里,缓缓地举起来,空闲的右手也举了起来,摇了摇。兵勇们见了,纷纷落下枪口。马正天呵呵笑着,抽回了长杆铜烟锅,然后双手将烟锅横举,说:麻爷,来一锅子。这是陇东男人间最尊贵的礼节,以马正天这样的身份给人这样敬烟,陇东十七县还没几人享受得了,何况谁都知道这是他的如意兵器,交给别人,就等于解除武装了。
“啊?”他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吃惊不小,明明麻壮鹰命在掌握,却反受如此隆遇,最吃惊的是脚户们。马正天交出了武器,是不是要变卦?他要是变卦了,事情肯定是成不了了,这聚众闹事的罪名,足以砍掉每个人的项上人头的。脚户们阵脚乱了,齐齐收了扁担,脚下活动,此时只要飞过一只麻雀来,都会惊散了群的。邱十八见状,返过身去,面朝大家,厉声道:
“看你们扎的这挨毬式子,天生的牲口命!把腰给我挺起来,别像骟了的叫驴一样!”
脚户们把掉转了屁股又乱纷纷掉转过来,哈着腰,稻草人一般站在寒风横扫中。牛不从看得清楚,他回过头去,打着哈哈,慢声细语道:
“弟兄们见外了啊,天塌下来有马爷撑着,我们怕个啥?说个不中听的话:我们是哪根毬上的毛呀,只不过是打伙伙儿,跟着吃一碗便宜饭罢了,把脖子伸得跟驴脖子一般长,人家也不会往那下刀子的,轮得着咱吗。”
邱十八听了这话,心里不受用,狠狠地瞪了牛不从一眼。可对脚户们却很管用,眼见得一个个雄壮起来了,双手紧握扁担,眼里重新有亮光迸出了。
马正天对这些动静心里一片豁亮,却显得混蒙未觉,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静观其变。麻壮鹰左手持枪,右手接过烟锅,吧滋吧滋咂了两口,便把烟锅还给马正天。他双腿打弯,行了半礼,含羞小声道:马爷鉴谅!小子戎务在身,不便礼敬大人,轻重是知道的,全记在心里了。说完,转身去擂门,通报知府大人。未料想,刚擂门一记,大门却开了,沉重的黑漆木门,雷鸣一般开了。师爷林如晦一颠一颠出来了,他吃力地迈过门槛后,看见马正天站在面前,高他一头多,宽他近一身,把头顶灯笼的光遮的差不多了。他身子原地一旋,避开马正天的正面,压迫感减轻了些。他抬手捋捋自家嘴边那稀疏的三绺须,腰里一使劲,挺得有些直了。他要是就那样佝偻着腰倒也不错的,读书人嘛,凭的是脑子里的九宫十八门,肚子里的九十九道弯,在这些靠使蛮力过活的脚户面前,显得弱一些,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他不甘于低人一头,在小人物那里要显出大人物的样来。他将两瓣屁股收紧了,两腿并直了,头颅高扬了,他觉得这样不错。可在别人眼里,他的腿太细,并的太直,像是本来只有一条腿而开了的叉,屁股又太大,收的太紧,像是在那里夹带了一个棉花包,还不得不占用肚皮的空间。肚皮被屁股从后面顶出去,悬在空中,危如累卵。他的头又太大,脖子又太细,扬起来后,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一把掐住脖子揪扯下来的冲动。
此时的马正天内心涌上来的便是这种冲动。他一手扶着烟锅抽了几口,一手翻成柳叶掌,他瞥了眼林如晦,心想我只要顺手在那根细脖子上一捋,眼前的这个人就像一只鸟那样飞出去。他没有这样做。他不是时时处处都耍二杆子的货。林如晦架子扎定了,抬手捋捋三绺须,目光瞥向一边,傲然道:
“《大清律例》可是知道?”
没人回应。也无须他人回应,他自信,在当下,只有他懂得这个。林如晦突然提高了声调,把脸完全转向脚户,给马正天只留了一个后脖颈。他说:
“本案谅尔等小民也不知晓!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知不为过,有知彰有过,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也。尔等听着:依皇朝律例,抗粮聚众,或罢考、罢市至四五十人,为首者斩立决。又,如哄堂塞署,逞凶殴官,为首者斩枭示。尔等今日行为,以聚众论,四五十人尚且斩立决,七八百人,该当何罪?以哄堂塞署论,又该何罪?好在尚无逞凶殴官恶行,还算尔等懂些礼义廉耻皇律昭昭。然而不然,尔等聚众尚且过分,又聚而哄堂塞署,二罪并罚,又该如何呢?”
“这样吧。”
林如晦说得过瘾了,眼望高天,脚尖敲地,双手上下捋着自家的三绺须,心想这一番重拳出击,这帮无知无识之乌合之众便会作鸟兽散。今日的脚户聚众,知府铁徒手是听得了一些风声的,也做了应急预案的,只因有马正天这个二杆子货的掺和,他有些为难。马正天由后台闪到了前台,他已有了应对之策,刚才装扮齐整,是要开门接招拆招的。可林如晦十拿九稳地对他说,老爷且善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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