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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婢-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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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木老弟,自此一别,他日何时相见?」

瑞木修言上了马车后,将帘幕拉开,赠与卫良一只他随身佩挂的紫砂陶佩饰,随口一说:「此非定情信物,不过为往日见面方便使用而已。」

卫良接过手后,面色微愣,随即大笑,「哈哈哈,瑞木老弟所言,句句料中良兄心事!我只能说,对你有种似曾相识,而且还相见恨晚哪。」

瑞木修言不再回话,嘱咐马夫驾车离开。

不晚,还算不晚,最多才晚个七、八年有余而已啊!卫良大哥。

这些事,冯叔当然不知,他只赞叹着自家大少爷是如此锺灵毓秀、少年得志,对大少爷更加崇拜有余。

「大少爷,那茶馆的事,待我等商议后,再与大少爷禀告进度与细节。」冯叔告退,欲甫出房门时,正与刚进门的小小人儿,擦肩而过。

两人皆一同停下脚步。

离儿见了来人,立马收起原本跳跃的步伐,向后退了一步,对着冯叔,欠身回礼。

冯叔也点头示意,一语不发,然后快步离去。

道孩子的事,他也从香娘那里聪说了,他挺满意这种状况,与这娃儿相处比和一铃交手,还要让人舒心多了。

离儿提着一竹篮的书,跨进书房的门槛,脚步轻盈的跃入内室。

她终于完成今天晒书的工作。

离儿垫着矮凳将竹篮里的书一一排上书架格,她不识得字,所以不懂排序整理,就依着书的长短不同,将长的摆一起,短的摆一起。反正大少爷也没要求她要怎么摆,她别作乱就行了。

瑞木修言斜睨了一眼正在爬高的孩子,便收回视线放在眼前的《茶录》上面。

「离儿,明儿个不用再晒书了。」

瑞木修言突然发出的声音,让离儿踉跄得差点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也引得他皱紧眉头。

离儿自个儿爬下来后,对着案桌后的瑞木修言,不解的问:「为什么?大少爷,还有几本,离儿就晒完了!」

他没去深究离儿为何坚持,便一口回绝,「不必了,剩下的书没什么重要的。」

离儿紧张的小手指扭成小结,「可是……可是……」

她还需要再看几眼……

瑞木修言抬起头,也算认真注意到她的行径可疑,「怎么了?说清楚。」离儿嘟起腮帮子,露出脸颊上刚长出来的两团小肉。这是三个月来,瑞木修言与香娘养出来的成果,让原本瘦得像竹竿子的身材,总算有几两可以给人磅枰的分量。

小身子是长肉了,四肢有肥嫩的迹象,头发也乌黑顺亮许多,就连五官都长开了,变得轮廓分明,整个人就像个桃林仙子般盈盈生动。

只可惜……桃林仙子的皮肤一定没有一个像这丫头这么黑的!

离儿愁着一张小脸,脱口而出,「离儿还没找到「菩提」两个字哪!」瑞木修言起身离开翘头案,举步走向离儿身边,「菩提?」

离儿点头,望着与她有些身高距离的瑞木修言,无声乞求。

瑞木修言来到黄花梨木的书架子前,东瞧西看,似乎想到什么而随口一问:「你又要如何找菩提二字?」

离儿伸出小食指在另一手的掌心上笔画着,「香娘有告诉过离儿,上面是这样、这样写,然后底下一个方方就是「菩」字。」

可是她照着找好久,都没有找到过。

「离儿已经把每一页都翻遍了,就是没有长得一样的,只是很像……可是就不对了……」小嘴儿叽机哺喳的唠叨着,还在纳闷到底哪里出错了。

「难道书里头都没有写到「菩提」两个字吗?!」那可怎么办哪?

瑞木修言这才明白,这娃儿晒书的功夫跟别的丫鬟还真不一样。

因为没一个丫鬟晒书也把自己给晒得乌漆麻黑的,原来她就是为了「找字」,才陪着书在太阳光底下一起被晒……

而她小手心上的字,他不用再次细看,也能确认香娘教的这字,绝对不是正确,笔画不是多了几撇,就是少了什么,也难怪这孩子找那么久还是找不到。

但一定不是香娘故意告诉她错误的字体,想来应该是香娘不想让这丫头失望,便教她学着写,只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瑞木修言边想着,边顺利找到心中所想的一本书,《六祖坛经》。

长指翻阅到其中一页,他娓娓闇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将书摆下,对着离儿头部高度的位置,指着菩提二字让她看个仔细。离儿看着书本的字,欣喜不已,也对他口中叙述的诗词感到兴趣,「大少爷念着的话是什么意思?菩提不就是树吗?怎么是「无树」呢?我娘就葬在菩提树下,离儿记得的!」

原来这娃儿是为了要记得自己的娘葬在哪里,才想要知道菩提二字是如何写法,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六祖惠能大师的开示之道?

他随手一翻书籍,气定神闲的回答,「这诗的本意是要我们作为人,应摒弃外在的纷扰,后天环境给予似是而非的观念,不让怨愁嗔痴如同尘埃一样在本性中喧宾夺主,而要回归本质的自我,既为空性,也就是说,本我的自性是圆陀陀、光灼灼的,只因后天的七情六慾的烦恼尘劳所蒙蔽,使自性的灵光不能显现,而心不得自在……」

瑞木修言说着说着,彷佛也替自己开了示。

现在的他,不就是为了前身的七情六慾所恼、所怨、所恨、所痴?

但是他无法放下,无法让心回归本我,也就不能不想、不恨。

离儿眼儿骨碌碌的转,她很认真的看着他说话,可是耳朵有听到,脑袋却没懂到。

瑞木修言将六祖惠能大师的法理在脑中转了一圈。

无法放下,那他就得提起来,也不枉费,他再重新走上这一遭。

他感觉到离儿的眼神,便低头与她对望,她纯净无瑕的眼,与他千疮百孔的心,可说是强烈对比啊!

他莞尔一笑,毕竟这孩子也才六岁大。

「不解也无妨,来日方长。」这是需要岁月的累积才能参透出的真理,就连前世、今生都无法做到的他,怎能要求小小娃儿了解意思呢?

瑞木修言将书放回原位,暗忖着哪天要来将书籍做个分类整理,免得他想到哪一本书要看时,还得从头寻起。

离儿这时拉拉他的长衫袍子,毫无主仆之别的问:「大少爷,离儿可以习字吗?」

她想将菩提二字学会,等到长大自己可以爬到后山时,便将自己习会的字,亲自写给娘亲看。

瑞木修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对于离儿的问题,他恍惚了一下,但随即正色以对,「你想学,大少爷就教你,不过不能只学「菩提」二字而已。」

离儿心虚。大少爷真是厉害,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有些犹豫,可还是点头。

习字对她而言也不无坏处,如果往后离开瑞木家的日子,能够因为多懂一些字,是不是就能让她的命运与别的女子多些不同?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瑞木修言摆好纸砚笔墨,自己先着笔提字。

离儿站在方长的翘头案前,看着瑞木修言流畅的在纸笺上落了字。

大少爷文采翩翩,懂的又多,只是性子有些难以捉摸,时好时坏,不像娘亲总是温柔待她。

她接过他递来的纸,立刻有了疑惑,「大少爷,这不是菩提的菩字。」而且还多了几个字!

瑞木修言的字迹清秀雅致,为了要让她看得清楚,写的笔画更是清晰分明,与前世苍劲有力的写法大相迳庭,可能是经过世事残酷的粹链,人也显得内敛深沉,导致写出的字也跟着变化。

「当然不是,这是我的名讳,瑞木修言。」

离儿拿着纸笺,不自觉的噘起小嘴,咕哝着说:「可是离儿想学「菩提」。」

惠能大师如果听到这娃儿的话,会不会以为她想悟道,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瑞木修言歛下笑意,反问离儿,「离儿想大少爷教你习字?」

离儿高喊,「想!」这是再确定不过的事了。

「那离儿是不是应该先学会夫子的名字?」

「职子?」她有听过孵蛋、孵化,就是没听过「胜子」的。

大少爷为什么要改名叫孵子?这一点也不好听。

离儿秀眉微拢,错愕不解,眼儿眨呀眨,添了几分这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怎么?他看起来不像夫子吗?这娃儿是什么傻样!

「大少爷教你习字,自然就是你的夫子,不过平常还是得喊大少爷,懂吗?」

大少爷教她习字,大少爷就是她的赙子,所以孵子就是教人习字的人!离儿连着点头。这她懂!她懂!

离儿甚是可爱的模样,让他十分满意,「取方凳来坐我身边,我一笔一画教你怎么写为师的名字。」

瑞木修言带着笑意对着离儿说,好心情不在话下。

离儿闻言,将她本来在书架格那垫脚的矮凳,抬到瑞木修言顺手的侧边。因为自身的高度不够,必须双膝跪在矮凳上,上身直挺,才能看到瑞木修言案桌上的各种墨宝。

玉石笔屏、寿石笔洗、紫檀墨床、双狮纸镇、云纹瑞砚……每样博古珍品皆是物品主人寄情排忧之物。

他赏玩古物,爱好珍宝,也惜以贵待。

不仅延续上辈子的兴趣,欣赏珍物的眼光更比前世,超群绝伦。

大少爷总是说她还小,不许她碰案桌上的东西,要等到她身高长到双手可以触及桌面,才准她可以擦拭、清洁他的墨宝。

瑞木修言在竹雕煮茶图笔筒中选出最适合离儿使用的木雕胎毛小楷,此笔轻盈玲珑,笔穗柔软,笔管缕空的雕饰,看得出来此物绝非平凡。

可是他一点也不会不舍得,还决定往后就给离儿习字使用。

他在瑞砚上轻沾墨液,将笔身放入离儿的小手内。

无奈离儿资质愚钝,手指僵硬,几次也无法服贴笔身。

他皱眉,放下小楷,抬手先是揉揉离儿的小手,让其放软轻松。

接着他的掌心再覆上她小小的手背,一同握住笔杆。

依着他的力道,离儿写出人生的第一竖。

江河岸边上,纤夫挽船等。

一个带着斗笠的纤夫在船头候着,船桨摆摆湖水,湖面便起了阵阵涟漪。这艘小船只有一个船身甲板,中间一段有梁有顶,成了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简易小室。

船身细致图雕,颇为诗情画意,在幽幽湖水上,浮浮沉沉。

湖岸边,伫立了两个男子和一个丫鬟。

虽是送人别千里,却没有离情依依的惆怅不舍,只有相互珍重的道别,与深深的祝福。

「叔大先生,你我相识三百日,但也终需一别,望您此番应试高中,在下于家乡遥寄问候,只字片语,常在心中。」

眼前的男子,头戴术士巾,身穿素色交领大袖衫,标准文人体格,肩上背着深色包袱,无仆无奴跟随左右,只有高洁的气度,如清水见底,明镜照心。

「虽然从不明白,君何以如此对待,但敝人仍是铭感五内,此番一别,恩情永不淡去。」叔大话毕,欲抬手作揖,却被瑞木修言早一步挡了下来。

「礼多了,叔大先生。」

两个男人皆是客气,小丫鬟则在一旁看着,眼儿骨碌,趣味儿浓。

直到叔大不再坚持,瑞木修言这才放手,退回一步。

「相助一事,无须介怀,他日若是再见,还望叔大先生记得此时,在下便足矣。」

「敝人有道,往后,君一词,吾一命,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瑞木修言笑不露齿,雕翎羽扇随手一掮,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丫鬟。

离儿也随即意会,低头就从手上的竹篮中取出一只油包,里头是她和香娘一同做的凉糕。

以纯米磨粉,黄豆磨沙,桂花酿为基底,取代糖,再和水细煮,文火慢蒸,静置一晚后,色为晶莹,透着浅红,味不浓,淡而香,入口甜不留舌,到喉回甘。

离儿双手将油包递至叔大眼前,恭敬的说着,「先生,这是凉糕,给您带在路上当作点心。」

离儿如小花的灿笑,如同凉糕,甜入人心。

叔大伸手接过油包,弯下腰,与离儿同视,对着笑说:「这可是离丫头所做的凉糕?有你如此为敝人着想,这一路,敝人的嘴,可不用馋了。」

离儿听到赞扬的话,可开心了,「这是离儿和香娘做的,知道先生喜欢,就多做了好多,让您可以一路吃到京城,再分给皇上吃!」

「离儿,休得胡言。」瑞木修言眉心紧拢,嘴里虽然轻斥着,但眼底显露的却是宠溺。

离儿吐吐舌,瞬间噤语,可笑容并未就此褪去。

女娃儿童言童语,又体贴入心的应答,就连一向清傲自居的文人雅士也被她的可爱所折服。

离家多年,他也思念着家乡里如她这个年纪的亲妹子,日子是否过得平安顺遂?透过离儿的脸,他彷佛可以看到妹子的笑,映入眼帘。

「离丫头,在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是否可以告知敝人,这凉糕的神秘之处?为何食后,口齿清香,入喉回甘?」

离儿想要回答之前,先看了瑞木修言一眼,得到他的应许后,才放心回话,「蒸凉糕的时候,底层笼里铺上粗茶叶,让蒸气散发在蒸笼里,那桂花酿的甜再加上茶叶的香,就是先生说的口齿清香,入喉回甘了。」

叔大握拳击掌,灵光乍现,「原来如此!真是好方法!小丫头实在聪颖慧黯,你家公子有你,实在有幸。」

如此恭维的话,离儿可承担不起,连忙挥手,急着争辩,「这不是离儿想到的,是大少爷教离儿的!用茶叶入菜的做法都是大少爷想出来的,我家大少爷可厉害了!」

只是大少爷都不准她随意嚷嚷,害得好几回,她都被江口茶馆的管事给误会,就如同现在这样……

叔大恍然醒悟,他知道瑞木修言是此镇上茶庄世家的长公子,虽然明着不管茶收、茶贩之事,可是那隐隐透露着,就算他不理,也绝非他不懂。相处三百日下来,这位公子的为人,更是让人难以捉摸,也明白他定不是池中之物。

他待凡事皆是闲情逸致,云淡风清,实则却是观察入微,细腻入心,明白行商有道,官场有术,若非这人实在胸无大志,整日闲云野鹤,沉迷博古墨宝,下棋对奕,否则他真想带着这个少年一同前去应试。

中举,定是容易。

名次,肯定不在他之后。

「离儿,送叔大先生上船吧,时辰差不多了。」

「是,大少爷。」

离儿下了一个石阶,对着船上纤夫招手、呼唤,要他把船驶来岸边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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