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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泊秦淮(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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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觉得它无所谓,没有的总拼著命去求……
在车上坐了一站又一站,上车、下车、再上车、再下车,他看见街角还没被清扫的垃圾,毛孔不自禁地张大,霎时只觉得自己和那堆黄黄绿绿的东西没有什麽两样了,那些周围有著仁慈面孔的人,若知道他干过怎样败坏人伦受人唾骂的事,一定会把他看作蟑螂般地恶打。
他觉得车子在不停地抖,他原本是很懂事很乖的,从小到大小莫都说他很乖巧,他以为自觉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
闵维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的车,每到一个车站下站他便又踏上另一辆,最後下车时,他远远地看见了海。
他走近,坐在那被海水浸湿的沙滩上,海潮轻拍的声音很舒服,他从背包里摸出随身听的耳塞,瞬间,磁性优雅的声音夹著潮水声充盈在他耳内。
躁动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像早些时候爱美的女孩练瑜珈一样,盘腿坐著,闭上眼。海水漫向他的脚边,让他那泛白的牛仔裤深一块浅一块。涌上的海水攀上他的膝盖贴上他的腰身,然後下一秒又陡失了热情退了回去,再下一秒又奋力侵上来,冲到他膝上,盖过他的肩,扑上他的面,让他体会到短暂的窒息感。
闵维就这样静静地坐著。
身上都是海水的咸腥味道。
耳边尽是缓慢优雅的声音。
原来他竟是爱我的,竟真是爱我的,闵维的心在那污秽肮脏触不到的心的一角窃喜著,满足著。
他说他爱他,竟都是真的。竟是自己错怪了他。
可他真的很傻,如果真的要天打雷劈神灵触怒,那麽同是罪人的这个自己,又是他能庇护得了的吗。
慢慢地他觉得累了,便躺倒在沙滩上。海水一浪一浪地盖过他的头,不停歇地从他身上碾过,慢慢地,耳朵里一直响著的声音变得迟钝、沙哑了……模糊了……最後终至中断。
闵维仍然毫不在意地躺著。
天亮,天黑……
似……乎……过了……很久……
有个声音自不远处问。
“你还活著吗?”悉索的脚步声响在沙滩上。
闵维想翻过身背对来人,却没有成功,他的手脚已经被海水冻得僵硬。
“小夥子,你睡在这里不凉吗?”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就在他的上空响起。
闵维有一霎那不想睁开眼,他有些担心,睁开眼来,刚才那有著慈祥声音的人转瞬便变成那会化作烟的恶魔屹立在这冬夜的无人海滩上。
所以,他只闭著眼问:“你是谁?是人是妖?”
来人听了似乎一怔,後又呵呵笑起来:“小夥子,你真有趣,老头我活了这麽大把年纪,头次看到这麽有趣的人,我是人是妖你睁眼来看不就瞧个清楚了?”
闵维张开眼,一个老渔民,只手提了盏灯,身上还穿著厚厚的雨衣,笑眯著眼盯望著他,抬眼一看,不远处有条渔船泊著,看样子是刚出海回来。看清了不是妖,闵维又闭了眼睛。
“是给海水冲到这里来的吧?”老人摸了摸他僵硬的四肢,“真可怜,一定躺在这儿很久了,手脚都僵硬了。”
十有八九这好心的渔民以为他跳海了被冲到这边岸上来的。
“你从哪里被冲来的?”
“天上来的。”
那老渔民笑道:“看你这装扮,应该是从城里来的吧,”
闵维没有作声,呆了会儿突然又问:“你知道有条河叫秦淮河吗?”
“知道,就是那以前以歌妓闻名的河吗,俞平伯和朱自清游过之後还相约各自写了篇文来赞美它呢。”
闵维惊讶於老渔民的学识,老人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我祖上可是书香门第,爷爷那代还举过秀才,你可别小看我,我看的书说不定不比你少呢。”
闵维被他激起了谈话的念头,又睁开眼看著蹲在他身旁的人。
“不过你知道的一定没我多。”
老人也被他激起了好胜心:“那可不一定,我少说比你多活了几十年。”
闵维舔舔已不太灵便的舌头:“那你听过‘秦淮之水天上来’这句话没有?”
老人顿起怪异:“我只知道,唐朝李太白有‘黄河之水天上来’这麽一句赞叹黄河气势的诗。”
“对吧,你不知道吧,可我知道,我就是被秦淮河的水从天上冲下海底再抛到岸上来的。”闵维说话时眼也不眨。
老人想了会儿似乎怎麽也弄不明白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有何深奥的意思,皱眉道:“你起来吧,不冷吗?”
闵维没有动,反而问:“你这麽时候出海不怕?”
“我在这海边都呆了几十年了,还有什麽没见过。”提起海,渔民笑得开朗了。
“那你有网到过那种金鱼吗,有著红色尾巴的?”
渔民停了会儿,大概是明白了闵维说的是个寓言故事,便索性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谈了起来。
“我没有网到金鱼,但这麽多年,我也打到过不少好东西哦。”
闵维近处直视著他被海风吹得干裂漆黑的脸上露出的笑意,又闭上了眼。他冷得麻木了,只想睡。
潮息了,海面静寂无声,如安然睡去的婴儿。
渔民似乎发现了他将要睡去,便总和他说著话。
“你为什麽要跳海?我的孙子早些年也就是你这麽大没的,可他却是意外。”
“我没有跳海。”
渔民皱起眉,显然为他明显地说谎而不快:“都这样了那你这是干什麽?”
虽然极为困难闵维却硬是翻了个身,让自己像海龟一样四脚朝天地平躺著。
黑如锅底的天幕,点了零散的几颗星。寒光隐现。
“我是来找一条罪大恶极的金鱼的。”闵维眼睛声音仿佛都直直冲著漆黑无涯到令人生怖的苍穹,“我有遇到那麽一条红尾巴的金鱼,它问我想要什麽,我说我想要幸福,它很拽地点头,然後还慷慨地问我想要什麽,我摇头,足够了,我没有忘记那个渔夫的前车之鉴,可那条骗人的金鱼它连我仅有的一个要求都不满足了,它不是容忍了那渔夫三次吗,何况和那个贪心的渔夫相比,我的愿望何其渺小,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所以我便跑来这里,想把那条骗人的该死的金鱼从它的老巢里楸出来,打它个稀巴烂,可它却藏得没了影,你说我该找谁去出气?”
“如果我是那条金鱼,一定会冲上岸来揍你一顿,根本不用你来找。”老渔民点上自卷的烟,望著海面。
闵维愕然。
“你有手吗?”渔民问。
“有。”
“有脚吗?”
“有。”
“可很多人却没有。”
从老人敞开的厚厚的防雨衣里,闵维注意到有只袖子特别空荡。
“你的左手……”
“二十多岁时,和同伴出海,遇到海上风暴没的。”老人眯起眼,似乎在回忆著过去,“当时船上二十多人,只有两人生还,我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断了腿,我的儿子当时也在船上……”
“……”
“小夥子,你听过很多人聚在一起的痛失亲人的哭声没有?它让你觉得人世间再怎样痛苦的疾病,惨烈的战争,残忍的刑罚,都比不上和自己真心关爱的人永远分开的痛苦,可那些寡妇孤儿们还是活了下来,为自己最基本的生计,出海打鱼,织网谋生,不管怎样,他们最终还是得活下去……我的儿子出海死了,孙子在你这麽大时也车祸死了……可我现在还在这片海里捕鱼。”
“……”
“你现在还想打烂那条骗人的金鱼吗?”老渔民叹了口气,“现在都市里的人啦,生活太优越,每天吃饱穿暖没什麽愁的,便愁起那些诗里的风花雪月,小说里的爱恨情仇来,动不动便寻死觅活,和自己性命过不去,每年这海滩上不知冲起多少像你这样能动的不能动了的人,死了的不说,还活著的,却也没了先前寻死寻活的劲头,不说不动地坐一会儿就走了。为什麽有些人总要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有多珍贵,明白他能在这个世上活到至今是多麽不容易。唉!”
老人叹著气弹了弹所剩不多的卷烟头,语气带著一味若有若无的嘲讽:“有手有脚有饭有衣的人要跳海寻死,没手没脚缺饭少衣的人却要在海边挣扎求生,你说这是怎麽一回事?”
闵维平躺著看天幕里寒星点闪,忽然笑了:“因为他们没有遇到过那条神奇的金鱼,而我是幸运的。”
老渔民不知从何处找来块平平的下面有滑轮的板,把闵维放在上面,拖著他沿海行著,突然他指著黑漆的海面回头对闵维说:
“小夥子,你看这海够大吧,可它却依旧深广不过人的心,在那麽深的地方要找到一点点的幸福,会找不到吗?”
闵维笑著。
之後,渔民把闵维拖回自己的小屋,生了很大一堆火,渐渐地,闵维感到疼痛从周身的麻木中苏醒,身体四肢有如针刺般,疼得他牙齿打了颤。
可刺痛愈来愈强悍,那种温暖的感觉也渐渐在叫嚣的疼痛中悄然而生。
闵维闭著眼,咬著牙,露出笑,感受著温暖的气息复活於体内。
*
在渔民那儿过了一夜,闵维背著那出来时的小包回了孤儿院,自离开这里後,他便未回来这里过。
十年了,孤儿院仍是安静如昔,甚至连院子里当时的那颗参天老槐都还在。这顿让闵维涌起无限的亲切感。
远远望去,院前空地上一班小孩子愉快地追赶嬉闹,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前的躺椅上看著,在小家夥们玩得疯时偶尔招呼一下。
“院长奶奶,我来看您了。”闵维走近,解下背包,将里面预备好的糖果糕点分给那些停下嬉闹站在四周好奇地打量他的孩子们,老院长望著眼前这个头发有些凌乱却不失灵秀的男孩,一时有些懵。
闵维走到她的躺椅前蹲下:“我是维维啊,院长奶奶您不记得我了吗?”
院长戴上老花镜朝他仔细端详了会儿,慈祥的笑纹慢慢攀上满是皱纹的脸。她记起来了,维维,那个小时候总被人欺负得鼻青脸肿却从不还手的小维维,最深的印象便是每次问他为什麽不还手,告诉他若是有人故意欺负他可以还手自卫时,那小脑袋却总是连连摇著:若是维维打架便不是乖小孩,就不会有爸爸妈妈来领养维维了。那可怜的孩子……
院长抚著闵维的头:“维维都长这麽大、这麽帅了,院长奶奶还真不认得了。”
下午闵维和院长闲聊时,院长还说起昨天下午有个穿黑衣的男人带了一大帮人上孤儿院,初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倒没有什麽恶意,似乎是在找什麽人,而且找的人和维维你同名。
闵维说,那只是巧合。
闵维在孤儿院过了一夜,背包里的衣服早已烤干,但其他的全湿了。从包里的随身听中拿出那盒浸湿的录音带,放在手中摩娑了几下,然後从窗外扔了出去。
睡到半夜,闵维出了房间来到窗外,寻了好一会儿,又把那扔掉的东西捡了回来,擦干净了放进包中。
*
第二日傍晚,闵维进了秦海一楼大厅,正要上前搭话,那前台接待的小姐见了他,忽然瞪大眼,下一秒不待闵维说话便惊跳著四处叫唤起来:“李大助!李大助!”完全把闵维晾在了一边。
闵维只好自己走进职员电梯,出来後却发现根本到不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於是又走上旋梯上到顶层。在那敞开的门口站了片刻,走进。
并未看见意料之中的人,却见著了意料之外的熟识。
夏培文见了他腾地从椅上弹起,脸上有些错愕,却也不掩惊喜,长长地呼了口气又跌回转椅上。
“谢天谢地,你终於回来了,再不回来,他就要变成疯子到处杀人了。”
夏培文苦笑著,紧张的闵维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胸口都缠了绷带。
“你那天是听到我和成莫的谈话了吧。”
闵维轻轻点著头。夏培文叹了口气,呆然半晌,才缓缓开口:
“所以,他把我打成这样。其实这次我只是真的担心他,不想让你在他面前晃得让他难受,才会去找成莫摊牌,没想到……这样也好,让我对他彻底死心。那天成莫失魂落魄地来秦海说你偷听了我和他的谈话不知去向了,他便狂吼著拿椅子砸我,被众人拉住後又拿椅子往自己身上砸……”
夏培文闭上眼睛,盖住那里面的伤感和落寞:“他疯了……那时他已完全不像个有理智的人,彻底地疯狂,看著那样的他,我霎时便彻底死了心,我不想看他为了别人疯,也不想在他那疯狂的痛苦中继续熬下去了,我对他说:若是不能找回你,我便死了向他谢罪,若万一找回你,我便辞了秦海副总裁带著彤彤离开。”
闵维听了半晌不语,在他低首默然的当口,一阵急促的脚步朝办公室重来,闵维回头,李皓带著一群人冲将进来,见了闵维二话不说,便对著手中的对讲机:“我已经看到他了,在顶楼办公室。”
通话完毕,李皓完全不顾形象地整个人咚地一声坐在地上,松了口长长的气,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我的小少爷,幸好你没事,秦海已经为你歇业两天,损失了几千万的交易额了。”
闵维不安地挪动著双脚:“那他……现在在哪儿?”
“马上就来,你就在这里等他。”
过不了几分锺,闵维便听到直升机引擎的巨响自楼顶传来。
轰鸣响过,秦淮天出现在门口,头上裹著的白色纱布与他全身上下的黑色对比极为鲜明,让人见了暗觉煞气凛凛,而头发似乎在下机时被风吹得蓬乱,胡子拉碴地,又让闵维几乎难以辨认。瞪著眼想看得仔细些,瞬间便被狂风般卷近的胸膛遮住了视线,那双臂铁夹般紧搂他,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背上乱抚,像极了一只失常的兽。
李皓早和秦海一众人退了出去,夏培文看了两人一会儿也黯然地走了。
搂抱著,闵维觉得自己脸上有泪的痕迹,却不是他所留。
“那些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听到没有,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闵维挣脱他的怀抱,仔仔细细将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作出什麽决定似地闭上眼睛。
“本来……我是不想回来了的,可我碰到了一条金鱼,它问我:为什麽要躺在那里,我告诉它我找不到幸福了,它却问我:你看属於我的这片海大麽,我说大,它又接著说:人心比海还要大,那麽大的地方,就找不到你要的一点幸福?於是我便回来了。”
睁开眼,面前的男人已泪流满面,闵维在他唯一还算光洁的额上吻了一下:“别想著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什麽,纵使要天打雷劈也是两个人的事,我们都不是故意的,即使老天真的不肯原谅,错了,我们便不再错了……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还有,要还你一样东西。”
闵维自包中拿出昨夜扔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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