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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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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这边,因为时间所迫,他结交知县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急功近利的色彩,人情上的沉淀并不足。
因为利益因素产生的结合,那么因为利益因素产生变化,这不奇怪。吴家有底蕴,能拿出的利益应该比他这个小贫士要多,只看他们肯不肯放下本地缙绅世家的架子主动靠近外来户汪知县。
方应物疑神疑鬼,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早该想到这点的!
汪知县能将题泄露给自己,同样也能泄露给别人。只要用最隐晦含糊的方式,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也不会被抓住把柄。
想到这里,极度渴望鲤鱼跃龙门的方应物坐不住了。眼看着吴公子面试完,到了考场龙门那里,等待放行时间——考生不能随意出场的,必须等到够了十人,然后才能一批批放行。
又等了一会儿,看周围考生都吃喝完毕,重新埋头答题。方应物一咬牙站了起来,也手持试卷草稿向汪知县走去,这时候就远不如方才吴公子交卷那般醒目了。
汪知县手持朱笔,阅视方应物试卷,在破题上点了几个圈,以示出色。方应物趁机也道:“请求老父母面试。”
汪知县沉吟片刻,出题道:“大器贵在晚成。”
这是要对对子,但这个上联却让方应物心头沉了又沉,他正处于风声鹤唳状态,稍有点草木就要皆兵了。
大器贵在晚成?这是暗示我这科还年轻,不必着急,可以再等一等么?方应物不由自主的在心里解读道。不能不这么想,他才十五岁,堪称是最年轻的考生了。
还好方应物有些读书根底,也很有暗示性的对道:“长才屈于短驭。”
“好!”汪知县轻轻点头,又指着院中荷花池出题道:“青衿争出玉宫。”
青衿,秀才的雅称也,这上联关键在于一个“争”,汪知县这是暗示有人要和他争案首?方应物又在心里解读了一遍后,再次对道:“朱笔独点龙门。”
这意思很明显,你老人家答应过点我过龙门,不能言而无信呐。
汪知县摇摇头,又出上联道:“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方应物不假思索,仿佛打机锋般对道:“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汪知县提笔在方应物试卷上写了个“可”,“你已经取中了,名字必在榜上,且先下去罢!”
和汪知县来来去去几句话,方应物仍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准确消息,甚至相反,还觉得自己希望又渺茫了几分。大器贵在晚成这句话,可太让年方十五岁的方应物心惊胆战了。
虽然汪知县说了肯定让他上榜,但这不值得十分高兴,若不是案首,就算得到县试第二名又怎么样?
第一名案首和第二名虽然看着没多大差距,但实际上有着根本的不同,案首已经相当于知县点中的保送生了。只要在下面两关,县案首不犯脑残事,不存在不中秀才的问题。
而县试第二名和上了榜的最后一名没有本质区别,去府试、道试时在一条起跑线上,被刷掉的概率是一样的。
他方应物论八股才学不过中人之姿,又落在了淳安县这个精英荟萃的死亡之组;论起人脉根基钱财差不多就是零。两方面都不出彩的情况下,如果得不到县案首保送,凭什么把握在后面连过府试、道试两关?
方应物面试完毕,也神思不属的站在了入口龙门这里,等待放行。
先交卷的吴绰吴公子见到方应物也过来了,挑了挑眉毛,百无聊赖的搭话道:“你这小哥儿答题也不慢,看来平时很用功罢,这次过县试应当不成问题了。对了,你是谁来着?刚才忘记了。”
方应物忽然冒出个邪恶的念头——若是出了考场后,偷偷宣扬吴公子和知县多么亲密、答题多么迅速,然后再搭配上吴家这次势在必得的背景,造出一个吴公子必然是内定案首的谣言,想必会有许多人相信罢?
如果谣言传的猛了,那汪知县也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点吴公子当案首了。真要坐实了谣言,后果十分莫测,任是谁也要三思而行。
不过这念头从方应物脑中一闪而过,就按下去了。毕竟吴家和汪知县之间的事情,纯属他自己极度敏感的猜测,并没有证据。
造谣传谣这种事,他觉得还是有些太阴暗卑鄙小人了,自己心里就过不去,实在不屑为之,他又不是公知。
胡思乱想中,熬过了一个时辰,凑够了十个交卷的人,总算可以放行出考场。方应物满怀心思的步出县学,看到大门外仍然聚集着数十人。
从人群里穿过,方应物正要向西门而去,忽然耳边传进两个人议论:“听到最新消息没?这次县试,想要案首是别想了,听说已经内定一个叫方应物的人了。”
方应物默默无语泪双流,他最讨厌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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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最后还是。。。。。。
在考场中,汪知县看着案子上两份卷子,心里很是纠结。方应物和吴绰两人之间各有各的好,实在让知县大人拿捏不定,不道选谁才是正确的。
点了方应物为案首,就等于收了一个腹心之人,而且方应物为人处事能力和才华都极其卓越,是个人才,肯定可以在今后帮得上忙。但方应物背景弱了点。
点了吴绰当案首,可以收获本县传统世家云峰吴家的好感。吴家之前登门恳求过此事,之后的好处不言而喻。但吴绰自有背景,肯定不会像方应物那样成为可靠心腹,以后吴家更用不着自己了。
汪知县向来就不是一个善于决断的人,今天遇到这个大难题,甚至可能关系到未来在淳安县治政走向,真把他愁坏了。
有在场外巡视的衙役突然走过来,对汪知县低声禀报道:“大门外面传起了流言,道是一个叫方应物的考生已经被内定为案首。”
汪知县叹口气,虽然流言不是好事,但这个时候出现流言,仿佛可以助他决断。为避免坐实流言,这次就先委屈了方应物罢,下次有机会再点他当案首。
有了决定,汪知县轻松许多,放开方应物和吴绰的试卷,拿起其他学童的试卷审阅起来。
却说方应物冥思苦想,不知不觉从县学考场这里走到了所居住的西庙。里长方逢时与塾师王先生都在庙外等候,见到方应物回来,连忙迎上前去。
听到问候,方应物这才从苦思中猛然醒过神来,忧心忡忡的对两位保人道:“场内没有出问题,倒是场外出了些意外。”
“什么意外?”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方应物便将场外流言这事告知二人。
听到县里传起了方应物被内定为案首的流言,二人都晓得这不是好事。方逢时恨恨跌足道:“究竟是谁人如此可恶!难道是吴家?”
方应物摇摇头:“吴家可能性很小,他们似乎并无此必要。如果他们能从知县这里知道了我的事情,那么就等于是直接打通知县关节了,否则不会得知秘密的。但若如此,关节已通的情况下,又何必多此一举传流言?”
“那会又是谁?”
方应物若有所思道:“了解我与汪县尊之间情况的,又对我有恨意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本县花界头牌白梅姑娘了。”
在方应物想来,白梅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上次打债务官司,她亲眼目睹了自己与汪知县的互动,如果心她有点眼光的话,难免会看出什么。所以造出内定自己当案首的流言也就不奇怪了。
王塾师比较有心思,分析道:“流言这种事情,要紧的不是找到源头,当务之急是怎么先应付住流言。如今却如何是好?”
方应物长叹道:“我本不想主动挑起这种损人之事,但为了自保,如今也唯有以毒攻毒了!兵贵神速,烦请两位师长迅速行动。”
随后便吩咐道:“我交试卷交的早,现在考试没有结束,许多考生还在考场内,县学门外还围聚着不少人,都是前来迎接考生的家人和仆役。族叔你去那里,参与他们的议论!
王先生,你去县城西门外和十字街头一带巡游,见茶铺饭铺就进去,若遇到有议论本次县试的,就装作很感兴趣的插话上去。特别是要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与他们闲谈几句!”
方逢时拍着胸脯又请教道:“跑腿子没问题,为叔能卖力气,只是要怎么去对人说?”
方应物胸有成竹道:“要说的话就是三点。第一,说吴家财雄势大,连续几年没出过成绩,这次肯定不惜代价也要争一个案首。
第二,说吴绰在考场里答题很轻松,第一个交的试卷,和汪县尊有说有笑,必中无疑。
第三,说我方应物乃是深山里的穷人,一无财二无势,汪县尊内定我当案首有什么好处?
所以传这种流言的人都是缺心眼,其实那吴公子才是真正内定为案首的人,吴家有钱有势肯定使了力气,可笑世人都没觉察到,只会盯着穷人乱猜!
等你们说完了这些说辞,就换个地方,反反复复的对别人说。不能只让流言只在我身上打转!”
目送两位师长离开,方应物继续思量起这件事。传流言之人对时机的把握很不错,如果早了,那就会让人有所防备,如果晚了,等案首成了定局时再传流言有什么用?
不过幸亏此时离发榜还有三天,给了他搅浑水的机会。既然有人不让他当好人,那么要下水都下水,把水彻底搅浑,谁也别当好人了。
脱离了考场这个特殊地方,方应物渐渐从疑神疑鬼的焦虑中冷静下来。他忽然又觉得,此次流言出现,不能完全排除吴家的嫌疑。
也许吴家并没有完全打通汪知县的关节,而汪知县还处在二选一的为难中。所以吴家才会造出流言,迫使汪县尊为了避嫌只剩下一个单选。
流言的幕后是谁很难说,但汪知县的犹疑不定还真让方应物猜中了。
天色蒙蒙黑时,考场中最后一个学童交上了试卷,这次县试的答卷环节就到此结束。
汪知县在考场中坐了一整天,此时舒服的伸个懒腰,正要下令班师回衙。
却见一个长随凑上前,对他小声耳语道:“刚才考场外又多了一种流言,说是老爷贪图吴家财势,内定了一个叫吴绰的考生为案首。”
汪知县闻言愣了片刻,突然伸手拍了拍额头,满心思都是苦恼。怎的流言还一日三变,选方应物坐实了前面流言,选吴绰又坐实了新流言,这可叫他怎么选案首?
次日清晨一大早,方应物和两个师长保人就赶回花溪去。县城太小,他们这些拼命鼓吹流言的人若是久留,很容易出破绽,还是先远走高飞不留痕迹的好。
淳安县这次县试时间是八月二十三日,放榜时间按惯例是三天后,也就是二十六日。
今次县试,原定于是明年举行的,不过为了配合本省学道官的行程,所以才提前至今年八月底,结果和全省乡试时间很接近,在议论热度上被乡试分散了不少。
县试这种初级小考试的榜单与大考试的不同,不是将人名整整齐齐排成豆腐块样式,而是按顺时针次序,排成圆圈,姓朝外,名字朝里,
这又称之为轮榜,表示入榜者只是功名身份的候选人,并非最后取中的意思,毕竟后面还要通过府试和道试才能当上秀才。
二十六日凌晨,县衙门外人头攒动,至少有两三百人在此等候县试榜,方应物也在人群里。
太阳刚刚升起时,县衙大门洞开,人们看到从里面仪门走出两排衙役和吏员。当中一员老吏手捧榜单,走到了县衙大门里的照壁前,在衙役协助下亲自将榜单贴在了照壁上。
众人便一哄而上的冲到照壁前,无数道热切的目光急急忙忙射向县试榜。
榜单上的人名围成了一个圆圈,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首先去看“十二点钟方向”那个位置。因为根据规矩,这个位置上的人名就是本次县试的第一名,也就是案首。
随即一阵阵的小声惊呼此起彼伏,因为榜单案首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平行并列的人名!而且这两个名字都是流言的主角,一个是方应物,另一个是吴绰!
天无二日,怎么会有两个案首!从来没有听过说科举考试有两个第一名!这是怎么回事?
张贴县试榜的老吏对人群解释道:“两人高低不分,县尊大老爷要在见面时加试一场,而后再决定名次!所以尔等休要疑虑和胡乱猜疑!”
本次县试共有三十七人通过,在榜单上看到自己名字的人,便在衙役引导下来到县衙仪门外。依据礼节,等榜上有名的人汇聚起来后,将集体去拜见知县表示致谢,这是必有的过场。
不过今天可不是走过场了,在与知县见面过程中,还将决定案首属谁。。。。。。
方应物和吴绰两人,各自站在一边,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杀气。其他中选学童离这两人远远地,唯恐被误伤到。
吴公子傲气不改,瞥视方应物道:“你这山野村夫,居然还有几分能耐,但你的狗屎运气也就到头了!”
方应物同样清高傲然,嗤之以鼻道:“尔不过靠着家世余荫,有个好爹好家族。谁知你自己有几斤真材实料,只怕是酒囊饭桶而已,有什么了不得。”
吴公子大笑道:“人生来就是不平,你这等寒酸人牢骚满腹有何用处?有本事你也投个好胎、找个好爹,可惜眼下来不及了。”
想起自己那失踪两年还在不停坑自己的父亲,方应物只能无奈。
要是他能在县里老老实实干着一等秀才该干的事情,交游人脉或者拉点赞助什么的,自己又何至于吃糠咽菜形同孤儿,如此辛辛苦苦的自己打拼事业!
想起自己家徒四壁、破屋漏窗的步步艰难,想起自己挖空心思的寻求一切上进机会,想起自己一直走到今天但却有可能最终功亏一篑,方应物痛苦的想掉眼泪。
他很清楚,吴公子得意洋洋不是没道理。越到最后紧要关头,越是“综合实力”的比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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