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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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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把猪头放进锅里,倒进去的水刚好能盖住猪头。炖猪头的工夫,爸爸带我和小马拉奇去至圣救主会教堂做弥撒。教堂里很暖和,弥漫着鲜花、焚香和蜡烛的香味。他领我们去看马槽里的圣婴,那是一个大胖娃娃,长着跟小马拉奇一样的金色鬈发。爸爸告诉我们,那个穿蓝衣服的是耶稣的母亲玛利亚,那个留胡子的老头是耶稣的父亲约瑟。他说他们很悲伤,因为他们知道耶稣长大后就会被杀死,为的是我们都能进天堂。我问为什么圣婴非死不可,爸爸说不能提这样的问题。小马拉奇问:那为什么?爸爸让他别吵。 
  家里的情况一团糟,煤不够,水烧不开,妈妈说她急得快疯了。我们得再去码头路,看看卡车驶过的地方是不是有煤渣或泥炭。当然,这天一定会有收获的,再穷的人也不会在圣诞节这天去路上捡煤渣。央求爸爸一起去是没用的,他永远不可能屈尊,哪怕去了,他也不会拿着东西走过街道,这是他的原则。妈妈不能去,因为她的背一直在疼。 
  她说:你得去,弗兰克,带上小马拉奇跟你一起去。 
  码头路很远,但是我们不在乎,我们的肚子里填满了香肠和面包,而且老天也没有下雨。我们提着妈妈向隔壁汉农太太借来的帆布包出发了。妈妈是对的,码头路上没人,穷人们都待在家里吃猪头肉呢,也没准是吃烧鹅,码头路变成了我们的。我们在地缝里和煤场的墙上找到了一些煤渣和泥炭,还捡到一些纸片和硬纸板,这可以用来引火。我们四处逛悠着, 
  想把帆布包装满。这时,帕。基廷走了过来。他一定是因为过节洗了澡,不像尤金死时那么黑了。他问我们提着那个包在干什么,小马拉奇告诉了他。他说: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啊!圣诞节恁们竟然没有煤炖恁们的猪头,这可真够丢人啦。 
  他拉上我们去了南方酒吧,这家酒吧本不该开门,但他是个常客,知道有个后门为那些男人留着,好让他们喝酒庆祝马厩里的圣婴的生日。他要了啤酒,又为我们俩要了柠檬水。他问那个伙计能不能弄到一些煤块。那个伙计说他服侍人们喝酒已经有二十七个年头了,还从来没有人向他要过煤块。帕说行个好吧,那人说要是帕想要月亮,他也会飞上天给他摘下来的。那人领着我们来到楼梯下的煤坑前,告诉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那是真正的煤,不是码头路上的煤渣。要是我们拿不动,那就在地上拖着走。 
  从南方酒吧回到巴拉克山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帆布包上有个洞,我拖着帆布包,小马拉奇不停地捡从破洞里漏出来的煤块,把它们放回去。这时开始下雨了,可我们不能到人家门廊去躲雨,因为我们拖着煤,它会在路上留下一道黑印子。小马拉奇一边捡起煤块往包里塞,一边用湿乎乎的黑手擦脸上的雨水,把自己的脸弄得一团黑。我说他的脸黑了,他说我的脸也黑了,一个商店的老板娘叫我们离她的门口远着点,今天是圣诞节,她不想看见非洲。 
  我们得继续拖着煤包走,否则就吃不上圣诞晚餐了。生着火需要很长的时间,做晚餐需要更长的时间,妈妈把卷心菜、土豆放进锅里和猪头一起炖时,水得烧开呀。我们拖着煤包上了奥康纳大街,看见人们围坐在餐桌旁,屋里灯火通明,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我们走到一家房前,他们推开窗子,小孩子们朝我们指指点点的,大笑着喊着:瞧那两个祖鲁人,恁们的长矛在哪儿呢? 
  小马拉奇冲他们做鬼脸,还想用煤块砸他们。我告诉他,要是他扔一块煤,我们炖猪头就会少一块煤,就别想吃上晚饭了。 
  门缝里涌进来的雨水把我们家的楼下又变成了湖泊,但是没什么要紧的,反正我们已经湿透了,可以从水中?过去。爸爸走下楼,把煤包拖到楼上的意大利。他说我们是好孩子,弄到这么多的煤,八成码头路上铺满了煤。妈妈见到我们,先是大笑,然后哭了。她笑是因为我们把自己弄得这么黑,哭是因为我们全身都淋透了。她要我们脱掉衣服,帮我们洗去手上和脸上的煤灰。她对爸爸说等一会儿再炖猪头,我们得先喝一果酱瓶热茶。 
  外面仍在下雨,我们家楼下的厨房是一片湖水,楼上意大利的炉火重新燃烧起来,房间里干爽温暖。喝完茶,我和小马拉奇倒在床上打瞌睡,爸爸等晚饭好了才叫醒我们。我们的衣服还是湿的,小马拉奇裹着妈妈的那件红色美国外套,坐在桌旁的箱子上,我裹着外祖父去澳大利亚后扔下的一件旧外套。 
  房间里,卷心菜、土豆和猪头的菜香十分诱人,爸爸把猪头捞到盘子里,小马拉奇说:噢,可怜的猪,我不想吃这头可怜的猪。 
  妈妈说:你饿了就想吃了。废话少说,吃你的饭。 
  爸爸说:等等。他从猪的脸颊上切下几片肉,放进我们的盘子里,蘸上芥末酱,又把盛猪头的盘子放到桌下的地板上。好啦,他对小马拉奇说,这是火腿。小马拉奇吃了它,因为他看不见猪头了,而且它也不再是猪头了。卷心菜又软又烫,蘸着黄油和盐的土豆特别多。妈妈替我们剥掉土豆皮,可爸爸连皮都吃了。他说土豆的全部营养都在皮里。妈妈说幸亏他不是在吃鸡蛋,要不,他就得连鸡蛋壳也一起嚼了。 
  他说他会的,爱尔兰人每天扔掉数不清的土豆皮,这是一种羞耻,也是成千上万人死于肺病的原因。鸡蛋壳当然有营养,浪费是第八条弥天大罪,要是让他想办法的话妈妈打断了他:别想办法了,还是吃你的饭吧。 
  他连皮吃了半个土豆,把另半个放回锅里,又吃了一小片猪头肉和一片卷心菜,把剩下的留在盘子里给我和小马拉奇吃。他烧了些茶水,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面包和果酱,所以,不能说我们这个圣诞节吃得不好。 
  现在天黑了下来,外面仍在下雨,煤块在炉栅里放着光芒,妈妈和爸爸坐在炉火旁抽着香烟。在衣服还湿着的时候,除了回到床上无事可做。床上是舒适的,父亲可以给你讲一个库胡林变成天主教徒的故事,然后你会在睡梦中见到那头猪站在至圣救主会教堂的马槽里哭泣,因为它和圣婴、库胡林长大后都得被处死。 
  带来玛格丽特和双胞胎的那个天使又来了,为我们带来了另一个弟弟迈克尔。爸爸说,他是在通往楼上意大利的第七级楼梯上发现迈克尔的。他说你若想要一个新宝宝,就该注意这里,天使就在第七级楼梯上。 
  小马拉奇想知道,要是家里没有楼梯的话,怎么能从第七级楼梯的天使那里得到一个新宝宝。爸爸对他说,问太多的问题是一种折磨。 
  小马拉奇又想知道,折磨是怎么一回事。 
  折磨,我也想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折磨。但是爸爸说:啊,孩子,这个世界就是一种折 
  磨,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一种折磨。他戴上帽子去贝德福德街医院,看望住在那里的妈妈和迈克尔。她因为背疼住进医院,而且带上宝宝,确保他身体健康。我不明白,我相信天使不会把一个有病的孩子留在第七级楼梯上。问爸爸或者妈妈这个是没用的,他们会说:你变得跟弟弟一样糟糕了,老爱问问题,一边玩去。 
  我知道这些大人不喜欢孩子问问题,但他们可以随意问自己想问的问题:在学校里怎么样?是个好孩子吗?做祷告了吗?可是,如果你问他们做了祷告没有,脑袋可能就会挨敲。 
  爸爸把妈妈和那个新宝宝接回家,因为背疼,她得在床上躺几天。她说这个宝宝简直就是我们死去的妹妹的化身,也有波浪卷的黑发,可爱的蓝眼睛,还有动人的眉毛,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我想知道这个宝宝是不是会一直和妹妹相像,我也想知道哪一个阶梯是第七级楼梯,因为楼梯上一共有九级楼梯,我想知道是从下往上数,还是从上往下数。爸爸倒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天使是从天上下来的,而不是从下面那个从十月到来年四月一直泡在水里的厨房里上来的。 
  我从上往下数,找到了第七级楼梯。 
  宝宝迈克尔感冒了,他的鼻孔堵塞了,呼吸相当困难。妈妈非常着急,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专为穷人开设的诊所不上班。要是你去医生的家里,女佣见你是下层贫民,就会让你去贫民诊所。要是你对她说怀里的孩子快要死了,她就说医生正在乡下骑马呢。 
  妈妈哭了,宝宝正挣扎着用嘴巴呼吸。她试着用纸卷清理他的鼻孔,又害怕捅得太深。爸爸说:不要这样,你不该往孩子的鼻子里捅东西。看上去他像要亲吻宝宝,可是没有,他只是用嘴对着宝宝的小鼻孔,一次又一次地把脏东西从迈克尔的鼻子里吸出来,再吐到炉子里,迈克尔顿时一声大哭,他的呼吸通畅了,蹬着小腿笑了起来。妈妈望着爸爸,好像他刚从天上下凡。爸爸却说:很久以前,在安特里姆郡,一逢医生们骑马,我们就这么做。 
  迈克尔使我们有权多得几个先令的救济金,但是妈妈说还不够,现在她必须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讨要食品。一天晚上,有人敲门,妈妈让我下楼看看是谁。是两个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男人,他们想见见我的母亲和父亲。我告诉他们,我的父母在楼上的意大利。他们问:什么? 
  楼上干爽的地方,我来告诉他们一声。 
  他们问我们,正门旁那间小棚子是干什么用的,我说是厕所。他们问为什么它不在房屋后面,我说这是这条巷子所有住户的厕所,幸亏它不在我们家后头,不然的话,人们就要提着马桶穿过我们家厨房啦,那还不把人恶心死? 
  他们问:你肯定这条巷子就一个厕所吗? 
  我肯定。 
  他们说:圣母啊。 
  妈妈在意大利喊:谁在那儿? 
  有两个人。 
  什么人? 
  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厨房的湖水,“啧啧”地咂着嘴,互相说:这岂不是太寒碜了?他们一直这么说着,来到楼上的意大利,对妈妈和爸爸说,很抱歉打扰他们,但协会必须确认他们是否属于应当救助的人。妈妈给他们递上茶水,他们四处看着,说:不用,谢谢你。他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住在楼上,想知道厕所的事,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因为大人可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并在本子上记下来,特别是他们西装革履、戴着衬领和领带的时候,更可以这样啦。他们问,迈克尔多大了?爸爸从职业介绍所能领到多少钱?他上一次工作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他现在不工作了?他那种口音属于什么地方? 
  爸爸告诉他们,厕所里的病会害死我们的,冬天厨房里发大水,我们只好搬到楼上干爽的地方待着。他说香农河要对世界上的一切潮湿负责,它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害死了。 
  小马拉奇对他们说,我们住在意大利,他们笑了。 
  妈妈问能不能为我和小马拉奇弄到靴子,他们说她得去奥扎纳姆之家申请。她说自打有了宝宝,身子就一直不舒服,不能长时间站着排队。可他们说对每个人都得一视同仁,就算是爱尔兰镇一个有三胞胎的妇女也是一样。他们说谢谢你,我们将向协会汇报所了解到的情况。 
  他们要走时,小马拉奇想指给他们看看天使留下迈克尔的第七级楼梯。可爸爸说: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不是时候。小马拉奇哭了,其中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给了他。我真希望我也有理由哭一下,也得到一块太妃糖。 
  我再次下楼,告诉他们怎么走才能不弄湿脚。他们不停地摇着头说:万能的上帝啊,这真是不可救药。他们楼上哪里是意大利,分明是加尔各答。 
  在楼上的意大利,爸爸对妈妈说,她不该像那样乞讨。 
  你什么意思?乞讨?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吗?乞讨靴子这样的东西? 
  那你会怎么做?大派头先生,你会让他们光着脚走路吗? 
  我宁愿把他们的鞋修一修。 
  他们的鞋都已经散架了。 
  我可以修好它们,他说。 
  你什么也修不好,你是个废物!她说。 
  第二天,他拿着一个旧自行车轮胎回家,打发我去隔壁的汉农先生那儿,借来一个鞋楦子和一把锤子。他用妈妈那把锋利的刀子在轮胎上乱割一气,割出几块跟鞋底和鞋跟一样大小的胶皮。妈妈说他会毁了我们的鞋子,他还是用锤子不停地敲打起来,把胶皮钉在鞋子上。妈妈说:主啊,要是你不动这些鞋子的话,它们至少还可以穿到复活节,没准儿那时候我们就能从圣文森特保罗协会领到靴子了。可是他不住手,直到鞋底和鞋跟被几块胶皮包上才算完。鞋子的两边都多出一些胶皮,前后也耷拉着一些。他让我们穿上鞋子,还说我们的脚会又舒服又暖和。可我们都不想再穿鞋子了,因为轮胎胶皮凹凸不平,在意大利走路时总是磕磕绊绊的。他又打发我把鞋楦子和锤子还给汉农先生,汉农太太见了,说:主啊,你的鞋子怎么啦?她大笑起来,汉农先生则摇摇头,让我觉得好不羞辱。第二天,我不想去上学了,我假装生病,可爸爸把我们叫了起来,给我们吃了煎面包,喝了茶,说我们应该庆幸自己竟然还有鞋子穿,在利米国立学校,有的孩子大冷天还光着脚去上学呢。上学路上,学校的男孩们都讥笑我们,因为轮胎胶皮那么厚,让我们长高了好几英寸。那些男孩子问:上边的空气怎么样呀?班里有六七个光脚的孩子,他们什么也不说。我真不知道,是穿钉着轮胎胶皮,让你跌跌撞撞的鞋子好,还是光着脚走路好。要是你压根没有鞋子,会有光脚的孩子跟你站在一边;要是你有钉着轮胎胶皮的鞋子,那只有自己的弟弟跟你站在一起,只能孤军奋战。我在操场小棚子的长凳上坐下来,脱掉鞋子和袜子,走进班里,老师问我的鞋子哪儿去了,他知道我不属于班里的光脚族,让我去操场把鞋子拿回来重新穿上。随后,他冲全班的人说:这里有人嘲笑别人,有人讥笑别人的不幸。这个班里有谁自认为完美无缺吗?举起手来。 
  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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