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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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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像一个个走在路上的骄傲的小公鸡。他们留着长发,从前额上披散下来,把眼睛遮住,这样就可以像英国人那样把额发往上一甩。我们清楚,这些人将来是要上大学,接管家族生意,掌管政府,掌管世界的。而我们将来会骑着自行车给他们送货跑腿,要么就是去英国的建筑工地找活儿干。我们的姐妹将来是要照看孩子、擦地板的,除非她们也去英国。我们清楚这个,为自己这副样子感到羞耻。要是富人学校的男孩子讥讽我们,我们就要跟他们打上一架,打得鼻子流血、衣衫撕破。老师们对我们的打架行为爱搭不理,因为他们的儿子都去了富人学校。他们会说:恁们没有权利朝上等人动手,恁们没有权利这样。 
  有时我回家时,会碰上妈妈和一个带小孩的陌生女人在炉子边聊天。妈妈看见她们在大街上逛悠,一旦她们开口问:你能给几个钱吗,太太?她的心就碎了。她从来就没有钱,只好把她们请到家里,喝口茶,吃点煎面包。要是夜里天气不好,就留她们在家里过夜,让她们挨着炉子,在角落里的一堆破布上睡觉。她把面包给了她们,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少吃几口。要是我们埋怨几句,她就说总是有更穷的人,我们可以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一点。 
  迈克尔也一样成问题。他总是往家里带迷路的狗和老头。有时,我回家时,会发现一条狗跟他待在床上。有些狗身上有伤,有些没有耳朵,还有些没有尾巴。在公园里,他遇到一帮孩子在折磨一条瞎了眼的猎犬,就打跑这帮孩子,抱起那条比他还大的猎犬,回家对妈妈说,这条狗可以吃他的晚饭。妈妈说:什么晚饭?家里能有一块面包就算幸运了。迈克尔说他的面包可以给狗吃。妈妈说这条狗明天必须送走,结果迈克尔哭了整整一晚上,早晨,他发现那条狗已经在他身边断气,就哭得更伤心了。他不想去上学,准备在马厩那边给狗挖个墓穴。他想让我们帮他一起挖,还要我们念玫瑰经。小马拉奇说,为一条狗祷告是没用的,你怎么能断定它是个基督徒?迈克尔说:它当然是条基督徒狗,难道我没有抱过它吗?他哭得更伤心了,妈妈让我们干脆都待在家里,不去上学了。我们实在是太高兴了,根本不介意帮迈克尔挖墓穴,我们还念了三遍《圣母颂》的祈祷词。我们可不打算一直站在那里,把不上学的大好日子都浪费在为一条死狗祈祷上。迈克尔虽然只有六岁,但他把老头们领回家时,总是自己设法生着炉子,给他们烧茶喝。妈妈说回到家看见那些老头用着自己心爱的茶缸,还在火边嘟嘟囔囔、抓抓挠挠的,都快把她逼疯了。她告诉布瑞迪。汉农,迈克尔习惯把老头往家里领就罢了,但他也搞得太过火了,要是家里没有面包给他们吃,他就去敲邻居家的门讨要,一点都不难为情。最后,她只好命令迈克尔,不要再往家里领老头了,因为一次有人带来了虱子,咬得我们够惨的。 
  虱子是讨厌的,比老鼠还要恶心。它们爬到我们的头发里、耳朵里,聚在锁骨窝里安家落户。它们爬到我们的皮肤上,钻进衣服接缝里,爬满了我们用来当毯子的那件外套。阿非还是个婴儿,自己没办法抓,我们只好把他浑身上下搜个遍。 
  虱子比跳蚤要差劲,虱子是蹲在那里吸血的,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血跑进它们身体里。跳蚤是蹦着咬人的,它们相对干净些,我们情愿被跳蚤咬。蹦蹦跳跳的东西总比那些蹲着不 
  动的东西干净些。 
  我们达成一致,都不再领迷路的女人、小孩、狗和老头进家了。我们不想再得传染病。 
  迈克尔哭了。 
  外婆隔壁的邻居珀赛尔太太有台收音机,是她们那个巷子惟一的一台。由于她又老又瞎,政府送给她这台收音机。我很想要一台收音机。我的外婆虽老,但不瞎,有这样一个不瞎但得不到政府的收音机的外婆,有什么用呢? 
  每个礼拜天的晚上,我都坐在珀赛尔太太家窗外的人行道上,听BBC和爱尔兰电台播放的戏剧。你可以听到奥凯西、萧伯纳、易卜生和莎士比亚的戏剧———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好,尽管他是个英国人,他就像是土豆泥,吃得再多都不过瘾。也可以听到一些奇怪的希腊戏剧,什么由于误娶了母亲,结果挖掉自己的眼睛。 
  一天晚上,我正坐在珀赛尔太太家的窗外听《麦克白》,她的女儿凯瑟琳把头探出门外:进来吧,弗兰基,我妈妈说,这么冷的天坐在地上会得肺病的。 
  啊,不用了,凯瑟琳,没事的。 
  不,还是进来吧。 
  她们给我倒了茶,还给了我一大块抹着厚厚的草莓果酱的面包。珀赛尔太太问我:你喜欢莎士比亚吗,弗兰基? 
  我爱莎士比亚,珀赛尔太太。 
  啊,他就是音乐,弗兰基,他会讲世界上最动听的故事。要是没有莎士比亚,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礼拜天的晚上。 
  戏剧播放完了,她让我调弄调弄收音机上的旋钮。我在短波波段上乱调,随意接收着远方的声音,有奇怪的低语声和嘶嘶声,大海奔腾的呼啸声,以及摩尔斯电码的嘀嘀声。我还听见曼陀林、吉他、西班牙风笛、非洲鼓的乐声,还有尼罗河船夫的悲伤号子。我看见那些水手们在呷着一缸缸热可可;我看见大教堂、摩天大楼和农舍;我看见在撒哈拉沙漠上游牧的阿拉伯人和法国驻外军团,还有美洲大草原上的牛仔;我看见那沿着希腊的岩石海岸跳跃的山羊,牧羊人全是瞎子,因为他们误娶了自己的母亲;我看见人们在咖啡馆里闲聊、饮酒,在林荫大街和大街上漫步;我看见站在门口的妓女、晚祷的修士,接着便传来大本钟的轰鸣声:这里是BBC海外广播,现在播报新闻。 
  珀赛尔太太说:就停在这儿吧,弗兰基,好让我们了解一下国际形势。 
  新闻过后,是美军广播网的节目,听到美国人那潇洒从容的声音,真是美妙啊。音乐随之而来,啊,哈,是埃林顿公爵的音乐,他告诉我坐上头等列车,到比莉。哈乐黛只为我歌唱的地方去: 
  除了爱我不能给你什么,宝贝; 
  爱是我惟一富有的东西,宝贝。 
  啊,比莉、比莉,我想去美国和你在一起,和所有的音乐在一起。那里人人都有好牙齿,碟子里放着吃不完的东西,家家有厕所,人人过着永世幸福的生活。 
  这时,珀赛尔太太突然问我:你知道那什么吗,弗兰基? 
  什么,珀赛尔太太? 
  莎士比亚这么棒,他一定是爱尔兰人。 
  收房租的人失去了耐性,他警告妈妈:你已经拖欠了四个星期了,太太,总共一镑两先令。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回办公室向文森特。纳什爵士汇报,迈考特家拖欠了一个月的房租。到时候我会怎么样,太太?拍拍屁股走人,丢掉饭碗。我还有一个九十二岁的老母亲要养活,她每天都去圣芳济教堂领圣餐。收房租的人得收到房租,太太,要不就得丢掉工作。我下个星期再来,总共一镑八先令六便士,要是你还没钱,那就和你的家具搬到马路上挨雨淋吧。 
  妈妈回到楼上的意大利,坐在炉子边寻思上哪儿弄这一星期的房租,更别提那些拖欠的房租了。她很想喝杯茶,但是没办法烧水,最后小马拉奇从楼上的隔墙上拽下一块松动的木板。妈妈说:反正快掉下来了,不妨就把它劈了生火吧。我们烧了开水,剩下的木块留着早上烧茶用。可是,今晚,明天,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妈妈说:就再从墙上拽一块吧,就这一块,以后就不拽了。两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这么说,直到最后只剩下房梁了。她警告我们,千万不要碰房梁,因为天花板和整座房子都靠它撑着。 
  噢,那我们绝不碰房梁。 
  她去找外婆,屋里实在太冷,我抄起斧子瞄准一根房梁。小马拉奇为我叫好,迈克尔激动地拍手。我拽了拽那根房梁,伴随着一阵“哗啦啦”声,灰泥、石板和雨水稀里哗啦地掉到了妈妈床上。小马拉奇叫着:啊,上帝呀,我们都要死了。迈克尔又唱又跳地喊着:弗兰基把房子拆了,弗兰基把房子拆了。 
  我们冒雨跑去向妈妈报信,迈克尔不停地哼唱着“弗兰基把房子拆了”,这让她大惑不解。最后我解释说房顶有个洞,要塌下来了。她说了一句天啊,便朝街道跑去,外婆在她后面吃力地跟着。 
  妈妈看到埋在一片灰泥和石板下的床,气得扯起头发:我们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然后她开始大声训我,说我不该动这些房梁。外婆说:我去房东的办公室,叫他们来人修修,趁恁们还没全被淹死。 
  她很快和那个收房租的一起回来了,他说:老天爷啊,另一间屋子哪儿去啦? 
  外婆问:什么屋子? 
  我租给恁们的是两间屋子,有一间却不见了。那间屋子哪儿去啦? 
  妈妈说:什么屋子呀? 
  这儿有两间屋子,现在只剩下一间了。那面墙是怎么回事?这里有一面墙,现在却没了。我清清楚楚记得这里有一面墙,因为我清清楚楚记得有一间屋子。墙上哪儿去啦?屋子上哪儿去啦? 
  外婆说:我不记得有一面墙,要是不记得有一面墙的话,又怎么能记得有一间屋子呢? 
  恁不记得?好吧,我记得。我干了四十年的房东代理了,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上帝作证,这种状况真叫人为难,不但不缴房租,还把房子拆了,那面墙到哪儿去啦?恁们把那间屋子怎么啦?我要知道。 
  妈妈转向我们:恁们记得有一面墙吗? 
  迈克尔拉拉她的手,问:是我们用来生火的那面墙吗? 
  收房租的说:老天呀,这可真够厉害的,这可真是天下第一,过分得不能再过分了。不缴房租就罢了,现在我怎么向办公室的文森特爵士交代?滚出去,太太,我要把恁们赶出去。从今天起,我一周后再来这里,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在这里,统统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回来。你听清了吗,太太? 
  妈妈的脸绷得很紧:真遗憾,你没赶上英国人把我们驱逐出去流落街头的时候。 
  少废话,太太,要不我明天就派人把恁们赶出去。 
  他走了出去,没有关门,想让我们尽早离去。妈妈说:上帝作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外婆说:哼,我可没有房间给恁们住,不过你表兄杰拉尔德。格里芬倒是住在罗斯布瑞恩路他母亲的一套小房子里,他应该能够收留恁们,直到恁们的日子好过了为止。都已经是夜里了,不过我得去看看他怎么说,弗兰克跟我一起去。 
  她叫我穿上外套,可我没有,她便说:我想问恁们有没有雨伞,八成也是没有的,走吧。 
  她把披肩往头上拉了拉,我跟她出了门,走过巷子,冒雨来到将近两英里外的罗斯布瑞恩路。她来到一长排小房子中的一家,敲了敲门:你在家吗,拉曼?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外婆,你为什么叫他拉曼?他不是叫杰拉尔德吗? 
  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人们为什么都叫你舅舅“帕特修道院长”吗?人人都叫这小子“拉曼”。开门,我们要进去了。他也许还在加班。 
  她推开门,屋里很黑,有股湿乎乎、甜腻腻的味道。这间屋子看上去像是厨房,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卧室上面是一间带天窗的小阁楼,雨滴敲打着那扇天窗。到处扔着盒子、报纸、杂志、吃剩的食品、茶缸和空罐头盒。两张床几乎占满了卧室的空间,一张特别大,一张小些,靠着窗户。外婆捅了捅大床上的一团东西:拉曼,是你吗?起来,好吗?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没什么,安琪拉娘儿几个被赶出来了,天又跟漏了似的。她们需要一点地方避避雨,等挺过这阵再说,我那儿没地方住。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她们娘儿几个安顿在阁楼上,不过这样不行,因为小孩子不会爬楼,他们会掉下来摔死的。所以,你上去住,她们娘儿几个可以搬到这儿来。 
  好吧,好吧,好吧,好吧。 
  他从床上竖起来,一股威士忌的气味。他到厨房把桌子拖过来,拖到墙边,往阁楼上爬。外婆说:现在好了,恁们今晚就可以搬到这儿了,不会再让催命鬼撵恁们啦。 
  外婆对妈妈说她要回去了,她很累,又被雨浇了个透,她已经不再是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说不必带上那些拉曼。格里芬家里都有的东西,像床和家具。我们把阿非放进婴儿车里,他的周围堆满了锅碗瓢盆、果酱瓶和茶缸,还有“教皇”,床上的两个靠枕以及外套。我们把外套披在头上,推着婴儿车走过街道。走进巷子时,妈妈叫我们不要说话,不然邻居们就会知道我们被赶出来了,那可丢死人啦。婴儿车有个轮子不好使,总偏离方向,推起来东摇西晃的。我们费劲地让它直着走,不过这时我们很开心,因为现在一定是后半夜了,明天妈妈肯定不让我们上学了。我们现在搬得离利米国立学校这么远,可能再也不用上学了。我们一走出巷子,阿非便拿着勺子在盆上敲起来,迈克尔唱起艾尔。乔森主演的一部电影里的一首歌:天鹅,我是多么的爱你呀,我是多么的爱你呀,我亲爱的小天鹅。他极力模仿着艾尔。乔森那低沉的声音,把我们都逗笑了。 
  妈妈说天晚了,这让她很高兴,大街上没人看着我们丢脸。 
  一到那里,我们立即把阿非和东西从婴儿车里弄出来,我和小马拉奇好跑回罗登巷取留在那里的箱子。妈妈说要是丢了箱子和里面的东西,她就活不成了。 
  我和小马拉奇睡在小床的两头,妈妈睡在大床上,旁边睡着阿非,迈克尔睡在床尾。什么东西都是湿乎乎的,一股霉味,拉曼在我们头上打着呼噜。屋子里没有楼梯,这就是说,不会有第七级楼梯上的天使了。 
  不过,我也快十三岁了,这么大,可能不适合天使的故事了。 
  早晨,闹钟突然响起来,天还很黑,拉曼。格里芬擤了擤鼻子,用力咳着痰。地板在他的脚下嘎吱嘎吱直响,他往便盆里没完没了地撒尿,我们只好用外套堵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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