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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GL)-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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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有母亲的微笑,一忽儿是月下的颜妃,一忽儿,又是卫希颜清姿飘逸的身影,他欢叫着奔过去,那人却突然一身是血,微笑着走向他……

赵桓“啊”一声惊醒,额角渗汗。

“官家!”皇后一直坐在榻边,赶紧摸出帕子为他拭汗。

赵桓喘得几口气,由皇后扶着坐起,低哑道:“现在几时了?”说话间,喉咙涩涩的痛。

“官家,刚刚已时三刻!”皇后关切地递上茶盏。

赵桓一盏热茶饮尽,微微醒神,在榻上坐了阵,突然抬头吩咐道:“着人备辇,朕要去驸马府!”

“是,官家!”内侍朱拱之应声而去。

片刻,他却又突然匆匆而入,身后跟着茂德帝姬府的管事太监顾瑞。

“官家!”顾瑞神情悲凄惶然,进得内殿,顾不得向帝后请安,扑嗵一声跪下,叩头恸哭,“官家,帝姬……帝姬,去了!呜呜呜!”

赵桓脑中轰隆一声炸响,皇后失声惊叫。

半晌,皇帝嘴唇无意识张合,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入,“你说什么?”

“官家!”顾瑞吸了下鼻子,止住哭泣,哀声道,“帝姬闻得驸马殉国后,心中悲痛过度,昨夜于书房坐得一晚未眠!今晨……小的们不放心,启门进去时,却发现……帝姬已,服鸩自去了!呜呜呜!”

赵桓突然赫赫笑了两声。

“官家!”皇后被嚇得恐惧。

“好!你们都去了!赫赫!就丢下我一人……”赵桓赫赫笑着,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官家……”坤宁宫内一片尖叫慌乱。

*****

二月初二日,江南,杭州府。

莫秋情走入碧晴院,双手拢于袖中,墨璃色的眸子幽幽沉沉,淡无表情的面容几近苍白,足下踟蹰着慢慢走入院中。

“莫阁主!”名雅疾步迎前,神色紧张,“可是有消息了?”

莫秋情拢眉不答,只慢慢问道:“少主可在?”

名雅清秀小脸皱成一团,“少主凌晨就出去了,说是你若来,便到钱塘江边寻她。”她叹口气,嘟囔道,“少主为何这么早便出门?难道她不着急么?哎,莫阁主,你别急着走啊!钱塘江岸数十里长,您知道少主在哪么?”

“我知道。”莫秋情幽幽一吧,她怎会不知道?少主去江边,通常只会待在那一个地方啊。

……

钱塘江岸,细雨蒙蒙。

名可秀立在江边岩石上,自凌晨卯初到得江边,就如石像般伫立在此处,一动不动,雨丝方近得身边三尺,便斜斜飘飞出去。

她手掌忽然伸将出去,雨丝从掌指间,丝丝穿过,寒浸,透凉。

莫秋情遥遥望见那道挺秀纤长身影,舌尖突然一道涩,就仿佛突然吞入一口黄莲,涩得苦苦入心。

她慢慢走过去,任由雨丝洒落在颜面和衣襟上,缓缓地,走近。

“少主!”她只叫得一声,喉咙便如塞入棉花般梗住,手心握着的那道东西突然寒浸浸冷得入骨。

名可秀看了眼天色,虽然因下雨而昏暗,她仍然准确把握到时候,“阿莫,巳时了吧。”

“是,少主。”莫秋情记得出堂口时为辰时四刻,磨磨蹭蹭到得江边差不多是巳时了。

“阿莫!”名可秀凝望江面,语调淡淡道,“是坏消息罢?”

“少主,你……”莫秋情突然打住,不是为名可秀的未卜先知而惊讶,而是震惊于她的语气平静如斯。

“若是好消息,之意传讯又岂会迟到现在!”

名可秀唇边似乎还挂上了然的笑容,浅浅淡淡。那笑,却让莫秋情一颤,寒意陡然自脊梁骨升起。

“少主,你……”莫秋情突然再度梗住,只觉心中空廖廖的发慌。

她突然低头垂眉,不敢再去看少主唇边浅浅的笑容,那道浅浅笑容,似乎比刀尖子还尖锐,让她心口一道道的痛。

垂睫下,突然看见少主纤秀白皙的手掌伸到眼前,她拢在袖中的双手颤抖,却不敢迟疑,将宋之意传讯的细长纸卷递到纤柔的掌心。

名可秀纤指慢慢展开,似乎只扫了几眼,又似乎一字一字地慢慢嵌入眸底。

良久,她没有说一句话,目光移向江心,纤长身子伫立如石刻,一动不动,唯握着那道讯条的右手,缓缓地,慢慢地,收紧。

细雨霏霏,一丝一丝飘洒在额眉眼鼻间,浅浅润入,如同情人的手温柔抚摸。莫秋情却恨不得这雨下得泼天泼地迎头砸下,将这平静江面砸出巨浪,将这身子砸痛出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好。

但名可秀没哭,“要变天了。”她望向天际层拢层密的乌云,“这雨,怕是要下大了。”她唇边仍然带着那抹浅浅笑容。

“少主……”莫秋情眼底突然刺痛酸涩得紧,狠狠一眨眼,咬唇道,“我们回去……可好?”语音竟至凝咽。

“那么,便回罢。”名可秀微笑,突然摊开手掌,纸卷已成灰,洒落江中。

她绝然转身。

“名姑娘……名少主!”身后突然传来声声惊喜狂呼。

赵构止不住狂喜。他随太上皇到杭州府已有几日,原本欲坚持回京与皇帝大哥共患难,却在闻得去杭州府后踌躇起来,不由自主地将回京的话咽了下去,一路到得杭州,便忍不住日日逡巡在巧遇名可秀的江岸边,冀望着能再遇佳人。

今时,竟真的遇上!

他欣喜若狂,不由高呼着飞奔过去。

名可秀仅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离去。

赵构疾奔的身形突然顿住。

名可秀那一眼,让他心头惊震惊痛不已。

她唇边明明带着浅浅笑容,但那双横波明眸里,却是哀痛欲绝,仿佛天地间的鲜活,再无颜色。

赵构胸中翻腾苦楚,心口如被刀扎,痛得钻心。

那样的凄怆哀痛,仿佛倾一江之水亦无法洗去的哀哀欲绝,刺伤了他!

究竟是甚么人?伤她若此?

赵构胸口悲极痛极怒极!是谁给她伤痛?!赵构突然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谁竟给她痛楚?他只要,只要她多看他一眼啊!只要她喜欢,这世间的一切,他都愿意呈献到她面前!为甚么这么哀痛?为甚么?为甚么?

赵构突然跪倒在地,握拳狠命捶打湿泞的泥土,尘泥飞溅,污脏了衣衫、眉眼。

突然,赵构捶地的手顿住,双目骇然瞪大。

名可秀方才所立之处的江边岩石,忽然化为一团齑粉,随风吹扬开去。

劲气内敛,到现在方爆发,这是怎样的武功?

她,竟然哀痛到如此!心碎化石,劲化碎石!

赵构眼泪突然迸出,就那么跪在雨中,疯子般大哭。

……

“少主!”

名雅看见名可秀回来,心头顿松口气,小心觑得眼少主脸色,唇边笑容浅浅,难道是好消息?名雅不由雀跃,但为何少主身后的莫阁主容色却惨淡得让人心痛?

“小雅!”名可秀轻柔道,“去请武院的名长老过来一趟。”

名雅心下奇怪,口中却应得声,飞快去了。

“阿莫!”名可秀挺立的身躯仿佛突然间失去气力,右手按上莫秋情肩头支撑,浅笑颜容霎时间苍白如纸。

“少主!”莫秋情惊声扶住她。

“阿莫,扶我去书房。”

名可秀微微一笑,神色从容轻缓,左手却突然掩住红唇,丝丝血线自指间溢出,身子倾倒下去。

“少主!”莫秋情抱住她,突然间明白少主为何要名雅去请名重落。

少主,早在江岸边时便已经悲痛受内伤了吧?请名重落过来,是为疗伤。

莫秋情强忍心中悲痛,将名可秀抱入书房轻放长椅之上,突觉自家面上凉凉浸浸,竟不知于何时,已泪流满面。

*****

靖康元年二月初三日,金军再度攻城。

哀兵必胜,宋军悲痛反击,赢得第四次守城胜利。

二月初四日下午,金军突然派出使者议和,要求宋廷向金国进贡岁币五百万两(每年),并犒赏金军军银五百万两,割让河北三镇(中山、真定、河间),金国便退兵。

大宋朝廷哗然。

以李纲、种师道为首的主战派奋然反对议和,以李邦彦、张邦昌、李梲为首的主和派却逮着机会,以大宋兵弱为由力主议和。双方在垂拱殿内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赵桓容色仍然苍白,听着殿下群臣吵嚷,心中一阵烦恶。卫希颜和茂德帝姬的逝去让他心力交瘁,心里空荡荡的似再无依着,乍闻金军议和,他突然松了口气。

但李纲、种师道所言亦有道理,国土岂可割给敌国,况且河北三镇向为大大宋抵挡金国入侵的北方重镇,若割给金国,金军便可随时长驱南下,中原危矣!如今抗敌形势大好,只需坚持金兵便可退却,何得议和!

赵桓犹疑难决,退朝后想起卫希颜临去前曾交待“若遇不决之事,可从种师道”,遂召入种师道问策。

种师道沉毅道:“陛下,金军正因攻城不得,方提和议!如今,我等只需再据城坚守一段时日,待金军士气颓堕,大军出击,金军必须败退北回。我军再趁追击,便可收复北方失地!”

赵桓心头一松,神色间有些急切,“种爱卿,大军何时可出击?”

种师道沉吟一阵后,谨慎回道:“陛下,最迟到二月底,金军粮草便耗尽,我大军即可出击。”

“二月底!今日方初四!”赵桓隐有失望。

入夜时分,李纲突然偕同姚平仲觐见皇帝,直议到深夜,方出宫离去。

赵桓揉着沟纹渐深的额头,缓缓踱入书阁,凝望母亲挂像,喃喃道:“娘娘,我觉得好累!真想一觉睡下去不再醒来!还好,只需再坚持几日……再坚持几日便好……”

年轻的皇帝喃喃低诉着,仿佛要从母亲的微笑中寻得信心,烛光摇曳下,神情萧索无比。

*****

浩淼无垠的大海上,波平浪静。

一艘三桅帆船鼓帆而行,如一片白羽,飘向海天交际之处。

楼船上,一间舱房里,床上静卧一人。颜容肤质晶莹剔透,容色却苍白无血,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捅即破。

“白纸”上,细密柔长的睫毛突然微微颤动了几下,仿佛蝴蝶展翅般,轻巧地颤动。

卫希颜突然睁眼,干燥的床,温暖的被子,木梁的壁顶。

她还活着。

卫希颜无声一笑,却发现除眼珠尚能转动外,全身上下,虚荡荡无分毫力气,不过是呼吸得微重些,胸腑便如尖锥刺痛。

她微微定神,脑中便突然闪过雷电惊刀,胸腑间的刺痛陡然加剧,禁不住血气翻腾,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

这口血喷出,胸腑间却似微微一畅,手脚有了些力气。

轻衣!她手指微微颤抖。

她感觉不到白轻衣的存在!

那种隐隐的,心灵通透的感觉,突然间消失了!

卫希颜手指颤抖,抑制不住地颤抖。

“来人!”她大声呼叫,声音却细如蚊蚋。

她手肘顶着床板,虚软软却使不上力,如是数次,背上已是汗水沁出。

她只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摩挲着活动,渐渐地右手可以挪移,再一点一点运用指腹的力量,摩挲着挪向床边,挪出被底。

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却几乎耗尽她仅存的全身力气。

卫希颜忍着痛深吸口气,猛然一咬牙,手背青透的血管几乎暴凸,终是将右臂抬起,重重拍落。

“扑!”一声闷响。

手臂瘫软在床,再也动作不得。

这一声响却有了回应。俄顷,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刺亮的光芒陡然透入。

卫希颜不由微微眯眼,白光中,高冠紫袍的人影巍峨如山,衬着身后满天金光,气势凛凛逼出。

“你竟醒了?”紫君侯冷哼一声,似未料到她这时候会苏醒。

卫希颜看见他却眼神一亮,心头顿时涌起希冀,“轻衣!”可安好?

紫君侯冷冷目光突然幽深哀痛,卫希颜心中一沉,他却转身便去。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子走进房内,连着被子抱起卫希颜,走出门去,身形轻飘如风

那女子抱着她走入另一道舱门。

眼帘映入那一袭白影,依然清透似雪。

卫希颜心跳却陡然间停滞,尖锐的痛楚袭入心脏。

轻衣!她手指颤动,强烈心痛下,再度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时辰:2个小时,分为八刻。

啊!某西的编辑居然让俄上活力更新榜!!啊!让俄去死吧!!!【泪奔】

天雷余火

靖康元年二月初八日,天昏黄,大风。

茂德帝姬出殡。

金军二月初四日派出和议使者,宋廷以议和条件不合理回绝和议,金兵遂日日骚扰攻城。但二月初八日这天,双方却依约休战一日。

东京城内一片缟素。

此时,距帝姬身去方六日。依天家礼仪,万不可这般仓促便出殡,但帝姬生前留得遗书交待,顾瑞呈于陛前,赵桓哀痛不已,破制允准。

上午巳时,帝姬灵柩自驸马府出武学巷,由朱雀门上御街,行向皇宫宣德门。

东京城百姓早前已有闻,皆白衣白服送灵,人流默默加入,到得宣德门时已汇成一条缟素长河,白茫茫一片,足有十万众,却仅闻低低的呜咽声,压抑却更凄楚。

御驾亲临宣德楼,目送帝姬出殡。

『大哥,勿让希颜在黄泉路上等吾太久!』

赵桓双目突然刺痛,赶紧抬首望天,天色昏黄暗沉。

“帝姬拜别陛下!”随着两旁护灵禁军的齐声沉喝,出殡队伍由宣德楼向东缓缓行向东城。

云青诀神情哀痛,以驸马卫轲叔辈身份执丧仪引前,唐十七、名清方、燕青等十八侍卫肩抬紫檀棺木,顾瑞、兰馨、绿意扶灵恸哭,驸马府侍卫、家仆等近百人各持丧葬仪仗,抛洒冥币,哀哀前行。

出殡队伍经得杨楼街时,云青诀突然心中一凛,凌厉目光射向东面街口的和乐楼。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目光幻影中只觉一拳挟着奔雷之势轰击而至,明明是雷霆风暴,却偏偏冰冷无息。

云青诀心惊,目化虚空,剑境如电,迎向雷霆一拳。

半空中,电光雷火无形相撞。

“咯嘣!”云青诀脚下青砖尽数碎裂,胸口血气震荡,逼人欲窒的奔雷气势却陡然消失。

好一个雷动!

云青诀调转内息,仅目光交错一招,他已受得一分暗伤。

雷动此举,当为示威。汝等一切皆在吾眼中,不杀非是不能杀,而是不屑杀!

云青诀眉骨棱起,云家人,何曾怕过!希颜这笔帐,留待后算!

帝姬灵柩到得东城朝阳门。

城楼上,数千宋军盔甲缠素,枪端扎白,沉肃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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