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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游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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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行走的人们个个面容阴郁,看起来颇像那些经历过无数纷争,不慎惨失性命的亡者。更有甚者,有的人在进山前就已面色惨白,几乎挪不动脚步了。

蝶群已飞抵声音的尽头。

汗水从牧蝶人的额头上不停地往下淌,黑色的阴冷气息从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缓缓涌上,如山崩地裂般的诅咒撼动了整个森林。

牧蝶人的脚步变得踉跄起来。

或许也感到了这里恐惧而骇人的氛围,跟在牧蝶人身后的逝者家人们个个颤动身躯,抱住脑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即便如此,牧蝶人还得去往那里。如果不将那朵亡者之花沉人海底,今后他便再也不能进山了。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脸上灼热难忍。

终于,他看到了那里。

一瞬间,树仿佛熊熊燃烧起来,那是血一般的色泽,还有长着人手模样的带毒的花丛。

牧蝶人拼命祈祷着,尽力安抚从树上滴答滴答淌下来的诅咒,不知经过多久的劝慰,他才鼓起勇气,潜入树干。

他终于触到那朵亡者之花了,一朵如燃烧般炽热的花儿。

牧蝶人忍受着痛楚,偏过头,一边和炽热搏斗,一边潜入地底。

他潜入昏暗的银色海洋,花儿继续在水面燃烧着。牧蝶人注视着难以燃尽的花儿,诚恳地献上祈祷。终于,花儿沉寂下来,缓缓地朝黄泉世界悠然坠去。

牧蝶人从未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在这片海上飘然矗立过。

终于,如夏末燃放的焰火般,炽热的火燃尽了,尚未尽兴的花儿坠人海底。

潜出树外的一瞬间,牧蝶人被刺目的阳光炙烤着,一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躯也将一并燃尽。

再一定神,他注意到自己在外面世界的手腕竟然还被那个少年拽着。孩子的面孔苍白如纸,正拼命地拽着牧蝶人的手。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并不说话,只是嘤嘤地哭出声来。断断续续地向牧蝶人哭诉:自己感到了来自山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便一溜烟地飞奔到这儿来。

性命是保住了,望着少年泪眼婆娑的模样,牧蝶人觉得自己终于能呼出一口气了。或许,我险些不能从那片海洋重返这个尘世了,他想。

唤回疲惫的脱了力的蝶群,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在下山的路上。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

亡者们喘息,哭嚎的季节即将落下帷幕。

迎来夏末,牧蝶人的身体明显消瘦下来,他在为进山做准备。

今天所有的牧蝶人将一起进山,一起安抚那些无人造访的亡者,一起沉下那些剩下的无人理睬的花朵。这一天,他们不用蝶群陪伴。

山中随处响起相互召唤的铃声。

牧蝶人也晃动自己手中的铃儿呼应。

他放开嗓子大声念着祈祷冥文。祈祷声和山的声音唱和,在森林上空回旋。突然,牧蝶人停下脚步。注意到远处跟来的少年小小的身影。

牧蝶人绷紧面孔摇摇头,示意孩子回去。可是,少年毫无离开的意思。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牧蝶人做出了让步。他扬了扬手,示意孩子不要被其他牧蝶人注意到。

少年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用力点点头,轻快地向他奔来。

铃声和着牧蝶人的声音在山中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少年饶有兴趣地睁大双眼望着、听着,忙活个不停。牧蝶人严厉地告诫孩子不得离开自己半步。

呼喊着、撼动着,带着凄惨的呻吟声,天外之音弥散群山。那些不愿沉入地下的亡者和把它们送往沉寂之路的牧蝶人们顽强地抗争。

祈祷声越来越大,以撕裂之势轰鸣着。牧蝶人摸索着坠饰的手震颤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树摇动着,花儿散去。分辨不清是风,还是声音的疾风呼啸着扫过树梢。

花儿们散去了,它们惊慌失措地四散溃退。为逝去的夏季,为属于自己的季节哀悼着。花儿们扬起悲鸣声,一朵接一朵沉寂下去。

终于到了夕阳西下时分,渐渐地,山静寂下来。

铃儿的声音,还有祈祷的声音也低下来,各种声音像小鸟的啾啾声,又像河面浮起的涟漪一个接一个消逝不见。

阳光的余威也弱了下来。

山,再次重返静谧。

铃声已经听不到了。还有那些诅咒的声音。

一直攀着牧蝶人手的少年,这时仿佛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在路边坐下来。

夏天过去了。

夕阳西下,微风过处,牧蝶人顿觉耳边清朗无比。

当所有的声音消逝不见,剩下的只是那个从前他听惯的小小的声音。

牧蝶人朝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微微颔首。

他明白了。就在这里。终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他要动身前往那里了。

牧蝶人深深地吸下一口略微清凉的空气,迈开脚步。

那不是回家的路。少年诧异地仰起脸,随即不假思索地跟在他的身后。

牧蝶人已经摘下了帽子,他觉得背上轻松无比。

这是要去哪儿?少年歪着脑袋。远方,能看到其他牧蝶人归来的身影。

牧蝶人的步伐走远了,似乎不愿等下去。他像是忘了少年的存在,而少年却不愿放弃,拼命跟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

少年气喘吁吁地拨开繁茂的草丛,努力追着牧蝶人。

他看到牧蝶人的身影了,于是,停下脚步。

牧蝶人平素总是扎在一起的长发现在已经散开,正迎风飘舞。此刻,他站在一处丘陵之上。

他的面前是一株小小的树。树几乎全部被叶子覆盖着。其中,绽放着一朵孤零零的小蓝花。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朵花,缓缓地吻着它。

花儿或许早就开败了,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蓝色的花瓣啪的一下张开,然后,就随着清凉的风飘落下去。

少年的目光追随着飘落的花瓣,很快那花瓣就消逝不见了。

牧蝶人还站在那里,良久,他像是想起什么朝少年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然后对孩子说:回去吧!

那是谁的花?少年问道。

牧蝶人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少年一面走,一面不时转回身去看那株小小的树。

牧蝶人任长发飘舞着,俯身走下坡去。

现在还没有必要让少年知道什么——因为据说只有当他失去最爱的人时,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牧蝶人。

好像听到什么了?

少年不安起来,再次转回身看了看,向牧蝶人问道。

什么也没有!牧蝶人回答。

【桥】

连捡烟头的事都做烦了。

明美这么想的时候,从她被分派到那地方起,日子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开始,还有过几款抽着不错的香烟。就算不得已只抽烟头,她至多能对付着抽几口,然后再将剩下的烟蒂熄灭。明美对酒或吃的东西都没多大兴趣,唯独对香烟来者不拒。只要能抽上烟,管这地方叫天堂她也愿意。

“唉——真想回去呐!再不给我家比比喂食的话……”

正守在隔壁位置上的鲇子姐嘟嘟哝哝地发着牢骚。

“比比是什么啊?”

坐在鲇子姐隔壁,正在修指甲的麻耶妹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

“是我家养的一只鹦鹉。那小东西可娇气了,照顾它稍不到位就跟人闹别扭。现在我把它托付给店里的小伙计照看着,但那孩子有没有好好喂它就不好说了!”

“呀,是不是真的要来?”

麻耶妹冒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声音中透着不安。

“不知道!但是,如果真来的话,东边或许就该结束了吧。反正不管待在哪边,如果没人掏钱付账还不是一样。”

“把掏钱付账和东边的命运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只有鲇子姐想得出来。”

“唉呀,你说什么呐,明美!”

鲇子姐的脸色陡然一变,露出凶狠的表情。明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别看鲇子姐平常待人和善,哪儿也找不出第二个胸襟这么宽阔的女人。可是,一旦被触怒了,她立刻就会变成一个母夜叉般凶悍的女人。

“难道我说得不对?政府又不替咱们垫酒钱。只要有人愿意掏钱替我付账,管他哪门子呢,是西边、还是东边,哪怕从土星来的人都无所谓。在掏钱付账这种事上人人平等。客人只有两种:一种掏钱付账,一种不掏。”

“对,对,您说得没错儿!”

明美诚恳地点了点头。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在明美身旁,学生打工仔小凉正忙着晾晒洗好的衣物。他先把钉在军用隔离栅后面的琴线绷紧,然后,再把T恤和毛巾等洗好的衣物平整地晾开。远远望去,让人联想到很早以前,老爷爷们把竹荚鱼晒干后晾在绳上的场景。小凉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男孩儿,他生活清苦,从不浪费时间。

“喂,小凉!”

“嗯,怎么啦?”

小凉的回答总是那么干脆利索。听到来自年轻男孩儿的干脆回复,总让人产生一种得了什么好处的感觉。

“你们学校现在还不让学生进吗?什么时候能恢复上课?”

“不知道。”

小凉笑眯眯地回答道,同时拽过一把折叠椅坐下,翻开参考书。他在学校读法学,现在的目标是通过司法考试。

“你真了不起。老是那么认真学习。”

小凉笑起来,一只手将自动铅笔骨碌碌地转了个个儿。

“我胆子小,又穷。再不努力干点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过,如果有一天东边和西边统一了,律师这种职业一定抢手。”

“要是小凉将来当了律师,能娶我当老婆的话……”

麻耶妹一面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一面自顾自地小声说道。

“鲇子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她把刚刚涂上一层指甲油的手伸给一旁的鲇子姐,鲇子姐皱了皱眉,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

鲇子姐的老花眼越来越厉害了,明美暗想。

“你觉不觉得有点太花哨了?”

“这儿,指甲彻底干了,看上去还不错!”

麻耶妹在军用隔离栅上摊开双手。十个橙色的指甲并在一起,看上去真像孩子们吃的罐装水果糖。

“就是说,和指甲晾干的道理一样,皮肤失去了水分。”

坐在麻耶妹身旁的萤子轻声插了一句,此刻,她的脑袋上扣着一顶大大的麦秸草帽,披着一件对襟毛衣。

“讨厌,说什么呐!”

麻耶妹吊下脸来。和身穿T恤、素面朝天的麻耶妹恰好相反,为了防止日晒,萤子把一张面孔涂得面目难辨。这时,她正在神经质地把玩一副太阳镜。

“告诉你麻耶,防晒必须从年轻时候开始哦!否则,黑色素在皮肤上就会一年接一年地沉积下来,连眼睛和嘴唇都会被晒伤的。”

“萤子皮肤白,我呢,本来就黑,最讨厌往脸上又涂化妆水,又涂防晒霜。黏糊糊的,皮肤都透不过气来。”

“您好,承蒙关照啦!”

熟悉的送酸奶的阿婆来了。

四周响起一阵取零钱时叮当作响的声音,鲇子姐买的是原味,明美买的是椰子味。

时光在闲散中度过,望着天上的白云飘过,让人顿生倦意。

又到了桥上的警卫换班的时间了。一切都是惯常的仪式,队员们迈着同样整齐的步伐走过来,从上到下就像被谁用一根直线穿在一起拽着一样。

“唉,假如……”

鲇子姐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

“假如我越过那座桥会怎么样?”

明美正用手在公用桌上摆着的巨大烟灰缸里摸来摸去。从今天早晨开始,她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好几遍。刚才,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根稍长的烟蒂,于是,一面继续摸来摸去,一面问。

“您干吗要去那儿?”

鲇子姐微微耸耸肩。

“我就是想走上桥去看看对面的风景。冲那个警官大哥笑一笑,然后飞快地穿过桥。如果我那么做,会发生什么?”

“首先您就得被警卫扣压。:

“然后呢?”

“然后,对面就有枪子朝您飞过来啦!”

“可是,那桥既不属于东边,也不属于西边。”

“根据规定,桥上属于治外法权区。”

萤子插了一句。

“治外法权?”

麻耶妹愣了一下。

“意思是说:不管东边的法律还是西边的法律都不适用吗?”

“跟挂有醒目蓝色牌照的车辆是一个道理!”

鲇子姐一面啜着牛奶饮料,一面咕哝道。

“唉,萤子你是代替谁来这儿的?”

鲇子姐翻着值班表向萤子问道。

萤子犹豫了一下,随即低声答道。

“是兼平君。”

一听这话,鲇子姐的眼睛瞪了起来。

“兼平?你……还没和那个男人分手吗?”

萤子认真起来。

“不是的,我能拿到在军用隔离栅值勤所得的报酬。而且,他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老婆死了,底下还有两个孩子,孩子年龄也小。小唯那孩子还患上了过敏症……”

鲇子姐叹了一口气,麻耶妹和明美两人也同情地看着萤子。萤子的男人运真不怎么的。一看她那样,就让人觉得:对于女人来讲,个性善良却平凡的男人真是再糟不过了。

“……萤子?”

这时,远处响起一个男人诚惶诚恐的声音。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看上去,在他那边值勤的人员大都像从某大银行调派来的人手,个个气势轩昂,唯独他是一副从激烈竞争中败下阵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力。周围的值勤人员几乎没人愿意理他。

“难道,你是藤原君?”

萤子喃喃地念叨,于是,男人面露感激之色,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您是和我在笹本研究班一起上过课的藤原君。唉呀,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您!”

“是。好久不见,真是太巧了!”

两个人一下子像决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

“研究班?”

小凉惊诧地打量着萤子和藤原两人。

明美悄悄地咕哝道,

“萤子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曾经以第一名考出来的人才呐!”

“唉?什么?”

小凉一愣,刚要开口问她,又慌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明美苦笑着,像在为萤子感叹:为什么这女孩儿要干这一行?

“唉!别看她嘴上说什么一线体验生活,还不是想早点安顿家里人,多弄点钱花!萤子她爸爸早早就没了,妈妈又落下一身病,双胞胎的兄弟吧,还躲在家里不出来。”

“是吗?”

小凉带着复杂的表情将视线投向萤子。

此时,叫藤原的男人已经泪流满面了,萤子的眼里则满是同情,正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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