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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遮天,一手捶地-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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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陵君一听,抬头瞧了我一眼,喜不自禁问道:“这么说,是不是我再扎一个时辰,便能再惊扰公主凤体一次了?”

我:“……”

宋郎生:“本来是想来叫停的,看来没这个必要了。阿棠,走吧,去吃面。”

陆陵君:“……”

见宋郎生已走远几步,我悄悄退回去,拍了拍陆陵君的肩道:“别生气,我晚上回来偷偷带酒给你,你再随便蹲一会儿好了,不用理他。”

这时宋郎生不耐烦的回过头来看我,我若无其事的追了上去,环住他的手道:“来了来了。”

他斜眼瞄我,“怎么,还对他依依不舍?”

“你这个人,心眼怎么这么小,他当我朋友才那么大大咧咧的,要真的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避嫌都来不及呢,而且陆兄他可是可造之材……”

宋郎生道:“正因他是可造之材,却不知收敛,在众目睽睽下还随自己的性情而为,若再不管管,他日惹出大祸,才叫为时已晚。”

我点了点头,笑道:“原来你是为他好,并不是吃醋啊……”

宋郎生平平道:“我从未吃过醋。”

我:“……”

军营的夜,没有城中百姓的多姿多彩与繁华,有的常常是星空皓月下的篝火与言谈欢笑,将士们肆无忌惮的豪饮吃肉。喔,豪饮是没有了,明日大军就要出兵攻伐叛军,大战在即,军中禁酒。不过陆陵君倒偷喝一点倒是无妨,此次征战他并未随行,宋郎生安排了十万精兵守城,让他留下坐镇。

不能上阵杀敌,这对陆陵君而言比不让他喝酒吃肉更难过,其他将士们都在篝火旁玩摔跤比剑,他一人一反常态,闷闷不乐靠在树旁对星空发呆,我揣着小酒壶坐到他身旁,悄悄递给他,“呐,我没食言罢?”

他顺手接过,开盖闻了一下,“上品呀?”

“那是,我买的,能差嘛?”

他微微一笑,将酒壶放在一边,叹了叹道:“白兄,你说,宋将军他们是不是很不看好我啊?”

“要是不看好你,何必让你守城?你也不想想看,这次是谁陪你一起留守的?”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是我啊,宋郎生让你留下来保护我,实则是相信你的能力。”

陆陵君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仿佛疑似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我道:“此次攻敌朝军占据先机,只要不出大的差池,胜,是必然的,但守城不同,泽州与潼关是大庆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守好它,才能保障我们立于不败之地,你瞧,连这也不懂亏你还打了这么久的战呢。”

陆陵君想了一想,神情立即开阔了起来,“白兄,幸好你告诉我,否则我就得恨死驸马了。”

我随口胡诌之言他也能尽信,看来宋郎生说的不错,他还需多加历练,方能挑起重任。我托着腮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了他:“陆兄,征战这么久,你可知聂然有否亲自率兵打过战?”

“似乎没有听闻……他不是前朝皇嗣嘛,尊贵之躯聂光怎会舍得让他露面?要是不小心被砍断一只手一只脚的,不就功亏一篑了嘛?”陆陵君微微偏头,“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按理说……他要树立威严才能事半功倍嘛,这样消极的作战态度,根本就没有一点造反精神不是?”

陆陵君斜睨,“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你这么关心他,你家驸马知道么?”

我踩着他的鞋尖,“谁关心他拉?我只是关心战况,关注敌情。不过,我问你的话你可不许告诉……”

背后传来一声淡淡不着力的声音,“不告诉谁?”

我拍了拍陆陵君的肩道:“今夜与陆兄畅谈人生理想,收获颇多,我还得再去消化一番,告辞了……”话毕我立刻一溜烟往前跑,刚踏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拎住领口拉入怀中,我面不改色的回过头望着宋郎生道:“驸马,你怎么在此?真巧啊。”

宋郎生微微一笑,“你说呢?”

这时陆陵君已在须臾间消失不见,我干笑咳了咳,“我还以为你还在和霍将军他们商讨出征事宜呢……”

他瞪着我半晌,见我耷着脑袋,无奈叹道:“你啊你,我还真不放心把你一个丢在泽州……”

我一喜:“那是肯带我上战场了?”

“……你想得美。”

我摊了摊手,“守个城一万个士兵都绰绰有余了,你留了十万人,就算来了五十万敌军攻城玩车轮战,最快也得十日八日才能把城池拿下……难道聂光还能凭空生出新的一批军队来?你啊,就是瞎想,再说了,我是谁啊,论熟读军法兵书,我可不比一般的将军差,有我在,泽州城定能固然金汤,你就放心好了。”

他揽过我的肩膀,道:“若真有什么意外,你立刻命人将你连夜送离,我不要泽州固若金汤,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我摇着他的手臂,“好啦,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哦。”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垂眸望着我,“待我归来之时,便同你携手天涯。”

大军再度出征之时,我与陆陵君排排站在城墙上远远遥望,旌旗如飞,陆陵君见我恋恋不舍,忍不住问我,为何明明不舍不忍,却对他不阻不留。

我靠在墙上,用手挡住刺眼的艳阳,“有时候,人活着,不能总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活,不是么?”

十日后,泽州收到前方军报。霍川与宋郎生各率一路大军攻伐湖广,连日兵马交锋巧计周旋,突破敌军防线抵达贵阳,双方连日血战,终于大败聂家大军,取回贵州,俘敌五万八千人许。

聂光苟延馋喘,且战且退,平叛大军士气高涨,势如破竹,一路南下。

陆陵君笑说:“看来公主与驸马重见之日近在眼前了。”

得闻捷报,本是该喜不自禁,可饶是如此,我心中仍有些许不安,聂光老奸巨猾,难道当真不会留有后手?安全起见,我命明鉴司各处所细细查探,但凡有蛛丝马迹皆要上报,却不想,真的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情报。

有敌军绕过太行山正于陵川集结成水师,意欲在出其不意间突破运河防线,倘若让他们强渡长江,叛军便极有可能直趋京城!

陆陵君脸色煞白的问我:“敌军有多少水师?”

我闭了闭眼,揉着额道:“至少二十万……可五军营、三千营主军都随霍川南征了,即使现在要他们立即赶回,最快也要十日……单凭京城的羽林军、虎贲队要拦下敌军,那就是一场血战了……”

陆陵君怒极敲桌,“果然是阴险之徒!但是,聂光正败走贵阳,那叛军水师的统帅又是何人?”

我叹了一口气,将密函摆在桌上,“聂然。”

这半年多来聂光率大军一次次攻伐北上,逼得朝廷出动大部分兵马与之抗衡。这是聂光的第一步棋,若能胜自是极好,若最后败了,他们至少把我军最为精锐的部队远远的引开皇城。

而下一步,就是让蛰伏多时的聂然率军进攻,他们截断水路枢纽,让消息延迟滞后,等到京城闻到风讯,只怕聂然大军已步步逼近,再着各指挥使司调派地方军,已是凶险万分了。

这支军队才是敌军整轮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狂风掀开门窗,我踱至窗边,眺望远山沉沉,那山路绵绵,宛如一生漫长,我想了许久,回头看向陆陵君,“离陵川最近的之地,就是泽州与朔阳了,为今能阻住聂然的唯一计策,便是在霍川大军往回赶之前,阻断他们的去路……”

陆陵君倏然抬头,他听懂了我的话意,“今日北风大作,他们无法渡河……若连夜兼程,应当能趁天亮前赶往陵川,我即刻……”

“陆兄……”我的眼慢慢模糊起来,“我们只有十万兵马,而敌方却有二十万……此一去,只有全军覆没,没有生路……”

“嗯。”他已转身持起桌上的剑,然后单膝跪身,“属下,定不辱使命,为皇上与公主夺下更多时日,将叛党一举歼灭!”

我心中如被千针所扎,十指紧紧捏起,“陆陵君,其实,如果你……”

“公主。”陆陵君已重新站起身,朝我笑了笑,“是你说的,人活着,不能总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活,难道不是么?”

是么?

我无从作答。

只是当陆陵君领兵离城后,我一遍一遍的反复问自己,难道君王的性命是命,这十万玄铁军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当将士们为了守护疆土理所当然的献出自己的性命时,居于上位者,可曾会为天下万民牺牲自己?

萧其棠啊萧其棠,连你,在得知自己身世之时都想着摒弃一切责任,去过自己逍遥的日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什么呢?

夜色浓得化不开,这一夜,无星无月,军中无人安枕而眠。

第二日天未亮,外头传来了连绵的军号之声,如此突兀,令人不由乱了心神。

待我慌慌忙忙奔至城楼时,守城的士兵们也不约而同的往外跑去,我站在城墙之上,极目眺去,但见一骑快马飞奔而至,远远的隔着护城河嘶喊道:“中军营探孙平报!安阳方向有大队人马向泽州而来!似是梁国铁骑!”

城墙上有人慌了,“梁国?梁国与我们不是友谊之邦么?梁国的大军怎么会来?”

我怔怔的望着远方延绵不绝的山脉,乌云遮住天光,黑压压的阴影由远逼近,迫的人无法呼吸。

君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忧,必有外患。

这一次,内忧外患双双而至,可泽州的守城军却是寥寥无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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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完整)

重回大厅之时,我的影卫头领与军中王千户齐齐跪下身,恳请我趁梁军还未兵临城下之前,速速逃出泽州城去,将战报送回都城。

我道:“已着两路飞骑赶回京中,三日内朝廷必有所行动,就不必本公主亲自跑这么一趟了吧。”

阿上猛地站起:“公主,若再迟一步,只怕就来不及了……”

王千户也站起身,急的口不择言:“探子报有近四十万梁军啊,可泽州城内的守城军不过五千人,公主,泽州……怕是守不住了,您又何苦留下来等死呢……”

我默然片刻,看了他们一眼,“我走了,泽州城内的五十万百姓走得了么?”

王千户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有什么闪失,我们就是死……”

我喝止道:“本公主乃是陛下派来泽州的督军,大军倾巢而出,军中无将,本公主便是将,守住泽州城便是本公主的职责,你们何曾见过一军之将弃军而逃的?”

“公主——”

我道:“阿上,命所有明鉴司影卫换上军服准备守城!”

明鉴司影卫素来只有服从,阿上见我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言,当即转身而出。

王千户仍想开口说些什么,我问:“王平,梁军来袭,你怕死么?”

“属下……不怕。”

我道:“你都不怕,难道本公主还不如你一个小小的千户?”

这样问话自然是在偷换概念。

这世上除了活着不耐烦得哪有人会不怕死的?

可王平却答不上我的话。连他也无法说出一个足够令我信服的理由叫我离开。

梁国忽然袭境,绝不会是临时起意,而他们趁大庆内乱之时攻城,必已对我们的军情了若指掌。

泽州城,最终是要被攻破的,正如陆陵君他们区区不到十万人的队伍必然是会被聂然的精兵所覆,可是他不得不去战到最后一刻,泽州也必须要守到最后一刻。

任由五千散兵在惶恐中毫无章法的守城,与在有人引领之下的誓死共捍,结果是决然不同的。我知道,哪怕我都不需要去做什么,只要我愿留下来与他们共存亡,城池至少能多守半日。

也许半日时间,既等不到各地的援军赶到,也等不及宋郎生赶回力挽狂澜,但至少,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去防御去增援去做好更多的准备。

当我再度踏上城墙,自城垛处望着徐徐逼近的梁军时,我想起父皇与我的最后一次谈话,他忽然说:“在朕心中,你从来……都是朕的女儿……永远都是。”

我那时,并没有说什么,如今,却想要回答他一句。

我未必能做一辈子的公主,可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的女儿,永远不会做逃兵。

这一个守城战我们足足守了一日一夜。

护城河早已被两军的尸首所填,热油、滚石、箭阵永不间歇,却没能让攀城的梁军有丝毫退步。

放眼望去,城下的梁军尸殍遍野,可他们就像是杀之不尽般一轮又一轮攻伐而上,人命如蝼蚁,杀戮永无止歇。

梁军的冲车檑木再度被推向城门,每震一声,仿佛整个天地都随之颤抖。

城门即将要被攻破,可我们的兵力所剩无几,能奋战到这个地步,已是奇迹了。

梁军的主帅在城墙下远远遥望着我,昔日两国交好联邦之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知我在庆国的地位为何,必会着力将我生擒,若大庆的公主当真落入他们之上,只会沦为受人摆布的人质,假使不能为他们所用,所将受到的折磨与羞辱,是不言而喻的。

我又岂会给他们机会擒获一个活着的襄仪公主。

此时,阿上与其他几位尚存性命的影卫守在我的身边,毅然道:“公主,我们誓死护你至最后一刻。”

我捡起一柄剑来,同阿上道:“本宫不会使剑,不过装装样子倒也无妨。”

能让自己一剑毙命,便已足够了。

阿上瞠目结舌:“公主,你这是要……”

“待梁军破城,你们护我杀出重围,到梁军主帅跟前为止。”我将剑收入剑鞘,握柄在手,轻轻笑了笑道:“阿上,谢谢你们,能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

我已记不清那一程的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是怎么样一副惨烈的光景了,只是当我们步步逼近帅旗,离梁军主帅愈来愈近时,远方天之尽头,终于升起冉冉日光。

胸前的玉坠在马骑晃动之下钻出领口,我低头看了一眼,这是那时宋郎生在出征前为我亲手所雕,仔细想了一想,这玉扇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只怕,也是最后一件了。

他答应过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死在战场上,一定会活着与我团聚。

他做到了。

可我曾答应他的,会乖乖的等他回来,与他携手天涯,却是无法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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