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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冷尘香-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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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茂元面皮紫涨,怒喝道:“老夫纵横江湖四十余年,难道还不比你们强得多?”

冰火岛主阴阳怪气道:“老匹夫,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你也不撒泡尿自个照照,就你那贼眉鼠眼的怪样儿,也敢骑到我们头上?”话一出口,顿时激起崆峒门满腔怒火,几个年轻弟子一下子跳出来,斥责冰火岛主欺人太甚。冰火岛的徒子徒孙自然也不示弱,上蹿下跳,对骂起来。

湖头帮帮主见状,瓮声瓮气道:“老东西,就凭你也有脸说什么纵横江湖四十余年,十四个月前,在青城山下被一点残红谢池春打得满地打滚的却是何人?”

身材瘦削、模样周正、儒雅大方的青城掌门程千石捋须微笑道:“小弟当时正好下山,听那求饶的声音,倒与马掌门有些相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把马茂元僵在那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的门徒却早已同冰火岛的弟子打得不亦乐乎。

冷雪雯冷眼旁观,由着他们互相拆台,心中暗暗冷笑道:“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想取我性命,真是天大的笑话!”良久,见他们闹得差不多了,长叹一声,朗声道:“诸位不必争执,也罢也罢,就让这个疑点随我而去吧。都快死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虽说如此,言语之间,大有惆怅之意。

马茂元斜着眼哼了一声。

程千石道:“姑娘何不说了出来,我们大家伙一块替你解答,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等众志成城,什么疑难症结不能迎刃而解?”这话顿时引起一片叫好声。

冷雪雯道:“这倒也罢了。但是对程掌门,我倒有问题请教。”面带微笑,谦和有礼,声音清亮高亢,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千石煞是快意,心中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舒畅,欠了欠身道:“姑娘请讲。”父亲有光,站在一旁的儿子程长明登时踌躇满志,顾盼鹰扬起来。

冷雪雯看了程长明一眼——这人的暴躁脾气在江湖中可是出了名的,只要惹毛了他,就是天王老子,他也要跟他大干一场——唇边掠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道:“我想请教程掌门,在你百年之后,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哪一位令郎?”

这个问题问得蹊跷,江湖中谁人不知程千石只有程长明这么一个儿子?莫非程千石亦是沽名钓誉之徒,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也是男盗女娼?

马茂元心念飞快转动,大声道:“江湖中无人不知程掌门素来洁身自好,冷雪雯,亏得别人说你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这个问题问得好不愚蠢!”

一句话提醒了在场所有人:冷雪雯号称万妙仙子,想必不是浪得虚名,也许程千石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程长明立刻感到掌门传人的地位摇摇欲坠,惊慌失措地盯着父亲。程千石故作镇静,淡淡道:“真乃无稽之谈,程某只有长明一个儿子,掌门之位自然要由他接任。”

冷雪雯生平最痛恨的就是伪君子,想起水墨芳用那样亲切伪善的笑容欺骗了她,她便由衷生出一种厌恶之情,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演变成一种恶意的报复心理——程千石若非这般虚伪做作,她绝不会找他的麻烦。她的姿态更加优游,慢慢道:“别人的私生子都是在外面养下的,程掌门却不同,他的另外一个儿子,偏偏是在窝里头养的。”

刺探他人隐私,此乃许多人最卑劣的天性。若非水墨芳做戏在前,冷雪雯断然不会做得这么绝。

程千石脸色开始发白,锐声道:“事关程某一世声名,冷雪雯,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冷雪雯淡淡道:“你若还有胆子在这里站着,我就告诉全天下的人你那件自以为只有天之地知你知她知的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程千石面如土色,眼光发涩,旁人的窃窃私语传到耳里,使他全身燥热,惶恐不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程长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眼光越来越不像儿子对老子,倒像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得津津有味,早就忘了他们所为而来。程千石两腿发软,汗流浃背,抹了把冷汗,悄悄对大弟子说道:“我们走。”眼见他当真要走,群情哗然,越发肯定他心中有鬼。

程长明突然暴喝一声,怒目而视道:“你说,运熹是不是你和那个贱人的杂种?”

众人都听呆了,有儿子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么?知道内情的人悄悄告诉身旁的人:“运熹是程长明儿子的名字……”片刻之间,这话就传遍全场,指责声潮水般涌向程千石,他立刻变成一个卑鄙下流、肮脏龌龊、满身流脓的恶棍,遭到众人的一致谴责和唾弃。

冷雪雯厌恶地看着这些跳梁小丑,他们的低俗无耻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和孤独之中。红尘扰攘,却没有一个真心待她之人,连最熟悉的、最亲密的江逸云也这样欺骗她,背弃她。正因为她对人生绝了望,对自己也绝了望,她才要利用人们的羞耻心和功利心大做文章,狠狠报复他们,教训他们。几百号人已经乱成一锅粥,程千石的风流艳事更刺激、更新鲜、更耐咀嚼,他们把她完全遗忘了。他们之所以会来,原本就不是因为正义、道德或良心,只是为功利驱动,为求个热闹非凡。她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她绝望而孤独地在江边踯躅,愤怒和嫉妒之火在心中燃烧着。

她从正午徘徊到夜晚,江上一弯新月,暗灰色的江波上,徐徐滑动着几点白帆。她抱膝而坐,凝望着江心的新月,神色困乏,忧思重重。眼前飞掠的都是些梦幻泡影,一切色、香、声、味、触、法,都空洞麻木,毫无意义。风儿见凉,夜露渐生,沾湿了她的裙裾和鞋袜,不胜其寒。

她裹紧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就在今天早晨,她还躺在江逸云怀里睡得那么香甜,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时就死了干净。世事无常,变化莫测,让人惊慌失措。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善变,这和她所知道的江逸云是截然不同的——难道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的思绪乱糟糟的,剪不断,理不清。她也曾想过,也许事情并不是像她所想的那么糟糕,或许江逸云遭到了什么不测——可是他能遭到什么不测呢,水墨芳那么在乎他,不可能会伤害他。她想象不出他会遭到什么意外,因为想不出,所以竭力否认遭遇不幸的可能——也许潜意识里,她宁可他抛弃自己,背叛自己,也不愿他受到伤害。

她凝视着江面上跳跃不定的渔火,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那动荡的火焰,随时可能熄灭在波涛中。她不知何去何从。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于和江逸云在一起,她不知道离开他之后,她该何处容身。她漫无目的沿着江畔缓缓前行,看见一株燃烧着火红花朵的木芙蓉树下,静静站着一个人。落红满地,乍眼看去,就像着了火似的。那人长身玉立,一袭素袍,纤尘不染,宛如浴火而生的白色精灵,神秘而优雅。

还在百步之外,冷雪雯就隐约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他是谁。距离渐渐缩短,这下她看清了,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澹台公子!”树下那人霍然转过身来,火红的花影中,他的面容俊逸绝尘,带着一种来自天外的晶莹光辉。冷雪雯看得真切,笑逐颜开,向他奔去。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男人能让她感到安全和踏实,那就只有这个在她生命中惊鸿一瞥的澹台西楼了。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短暂,虽然他母亲曾经那样伤害她,她却始终对他抱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好感。

澹台西楼快步迎了上来,一如初见之时那样温和安详。见到他的意外惊喜让冷雪雯暂时忘却了山岳一般沉重的痛苦,她奔到他面前,兴奋得两眼发光,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胸膛起伏,笑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你好么?你好么?”

澹台西楼惊喜地凝望着她,眼光是那样专注,那样痴情,流露出无限的渴慕和思恋之情。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她冰冷的纤手,柔声道:“我很好,你呢——你怎么瘦了?是不是病了?”

他的出现让冷雪雯灰暗忧郁的天空露出了一抹亮色,他能给她一种信任感和稳定感——她本以为世上最能给她这种感觉的应该是江逸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自从水墨芳出现之后,她的感情就被弄得一团糟,而江逸云越来越多地让她感到失落、痛苦甚至绝望。澹台西楼却始终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定,她甚至相信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冷酷决绝地抛弃了她,他也绝不会背弃她、伤害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俊秀恬静的面容,深邃祥和的眸子,温柔平静的微笑,这一切都使他更加可亲可信,也在她心里激荡起更深切的依恋。

她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我……我没生病,我很好……”

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瞳仁深处隐藏的忧伤,都能听出她语声中竭力掩饰的痛楚和辛酸。澹台西楼由衷感到难以言说的凄凉。分别之后,他无时不刻不在回想与她共度的那些时光,尤其当他手执银刀,坐在窗下削剪花枝时,她的一颦一笑便在心头萦绕,令他无法平静,难以自持。

自从见过她以后,他生活中的一切寻常行为都会引起他的不快和痛苦,他长达二十九年的死水般波澜不惊的生活突然变得无法忍受,所有他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变得可笑、荒诞、苛刻、残酷、冷漠,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此时此刻,看到她站在面前,他才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他内心激荡,是什么东西在撕裂着他那颗处于痛苦之中的心。看不到她,他就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他简直会在绝望的痛苦之中灭亡。

两人执手相看,一时无言。澹台西楼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说,此时他却发现无论哪一句话都不足以表现他对她的疼惜和爱慕。但他隐隐知道,她不会属于自己的,因为他能够看出,她眼中的哀怨忧愁并非因他而起。他只能满足于这样与她相逢,这样与她执手相看。

一阵风吹开了她的斗篷,她打了个冷战,他情不自禁地替她拉好斗篷。她呆呆凝视着他的眼睛,垂下头去。他柔声道:“找地方坐坐吧,夜深了,这里风太大……”冷雪雯立即精神一振,笑道:“前头有家茶楼……”她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我们去吧。”

两人并肩沿着江畔漫步,波光泛滥的江水溢出腥味浓烈的脂粉香,时已深秋,江畔的草地早已失去昔日的苍翠润泽,变得枯涩蜡黄,只有星星点点几抹绿意。

冷雪雯一路笑语嫣然,忽然注意到草丛中有零星的几朵蓝色小花,虽不惹眼,却有种招人怜爱的姿态。她心里微微触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站住了。

澹台西楼转头看着她,她脸上再度出现那种曾使他无限哀伤和痴狂的怅惘之色,他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感——这一生一世,她决不会属于自己的,在她心中,始终都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他有时也难免会想,有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他梦想中的一切付诸实现。他尽管冷静而又安详,终归还是个男人,也有欲望,也有挣脱不开的三千烦恼。

他们走在木芙蓉树的阴影里,有一大朵木芙蓉突然倾落,正好砸在冷雪雯肩上。她吓了一跳,扬头望着耀眼烛天的花树。花瓣落了她一身,火红的花映衬着她银白色的斗篷,煞是好看。其中有一朵正巧落在她头发上,澹台西楼伸手想替她取下,又犹豫了,手停在半空中。偏巧她眼波流转,看见他伸出一半的手,两人相对一怔,不免有些尴尬。他笑了笑,还是把那朵花取下了,托在手心。

她也笑了笑,抬头看见天边在如火如荼的芙蓉花映衬得越发苍白暗淡的一钩新月,轻轻道,“中秋就快到了,不知道今年的月饼好不好吃……”说着,神色已黯然,今年的中秋对她还有什么意义?但她随即又打起精神,笑道:“你看,茶楼到了。”

夜色已深,茶楼中空荡荡的。他们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冷雪雯要了一壶云雾茶,四五样点心。她很快喝了两杯茶,吃了一盘皮薄馅多汁浓的包子。

澹台西楼眉头微皱,静静地望了她好大一会,道:“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么?”

冷雪雯想笑,脸上的肌肉却变得有些僵硬,默不做声地喝着茶,她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就想哭。澹台西楼轻轻道:“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也不强求,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这样强颜欢笑……”

冷雪雯忽然又笑了,轻轻道:“我并没有强颜欢笑,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她沉默了一会,脸上飘过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继而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呆呆凝视他,神色凄凉,默然无语。

澹台西楼心头一震,道:“你怎么了?”冷雪雯低了头,哑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澹台西楼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冷雪雯喉咙发涩,喃喃道:“我……我不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他痛惜地揽住她,低声劝解。她泪水纵横,心如刀绞,却闭口不提任何与江逸云有关的事情。她怨他,恨他,却仍然爱他,无论他如何伤害她,她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说一句他的坏话。

澹台西楼心情沉痛地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冷雪雯吞声饮泣,一言不发。澹台西楼叹了口气,把斗篷裹在她身上,拥着她离开茶楼。她哭得全身虚脱,几乎无力支持。澹台西楼将她抱了起来,柔声道:“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冷雪雯拼命摇头,哽咽道:“我没有家,我无处可去……”

澹台西楼怔了怔,轻轻道:“那我带你去哪里好呢?”

冷雪雯一愣,没等回答,只听有人接口道:“她哪都去不了,只能下地狱!”话音方落,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九个浑身漆黑的男人,当先一人黑巾蒙面,阴沉沉道:“冷雪雯,你今儿中午居然能把那帮草包耍得团团转,算你厉害,又多活了几个时辰!不过,现在只怕没这么走运了!”

澹台西楼淡淡道:“想杀她,先问我答不答应。”蒙面人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什么人?”澹台西楼道:“不劳相问,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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