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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尼罗河-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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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了空城一座。四年前的那场干旱,田野颗粒无收,法老您有施舍给我们一粒麦子吗?贡赋却是照样要收的!那些饿死百姓的魂灵,现在还在徘徊毕布勒城的空中呢!你们这些埃及老爷,睁开眼睛吧,看看他们啸叫着来毁灭你们这些掠夺者!”
法老不动声色,听她一字一句地说完,“纪斯卡多,”之后他道,“四年前泛滥季的卷宗带来了吗?”他朝侍卫官问道,“我记得叫你把有关毕布勒的文卷都带上的,或者是记在王室纸莎卷帙上?”
“属下都带来了!”侍卫长接过随从们翻找出的文卷,“就是这一卷——‘至高无上的德卡法老四年,泛滥季第三个月’,法老是第二十日下午下的命令——‘兹令谷南将军率一百八十人,开启哈萨多谷仓,直运毕布勒!”
“回执有吗?”德卡注视着汨公主,话却是问向纪斯卡多的。
侍卫官迟疑一下,往下念道:“‘遵王妃令,转运努比亚!’”
这一下大出埃及王意料之外,“什么?!”他大怒,“转运努比亚?那女人居然涉政!荷德布为什么一点都没和我提过?”
“此文卷并没有再转给宰相大人,按王妃的命令直接送交书记处保存了!”纪斯卡多回答,“那一年,尼罗河泛滥成灾,努比亚也有饥民无数啊!”
法老不答,转问汨公主道:“你都听见了?”
汨公主一点头,神情是丝毫的不为所动。“您所要统治的区域太大了,顾此失彼。还是放手让我们自己掌握城邦的命运吧!您依然是统治者,而我们却已不甘于被统治了!”
“像你这样的不驯丫头,是该吃点苦头的!”法老冷冷道,“汨公主,我不会再放任了。如果不甘于被统治的话,就等着被征服吧!”
汨公主咬住唇,收起地图转身要走,却又朝一边的纪斯卡多走近几步。
“您能送我出去吗?”她扬声问,听来格外清脆可人。
侍卫官征询地望向法老,法老倒笑了,“去吧!”他应允,“但只此一次。汨公主,记住,下回你可不能再空口无凭地来去自如了,千万记住!”
汨公主恍如未闻,她走出法老的军帐,由纪斯卡多扶上鞍——就在上鞍前的瞬间,她凑近侍卫官飞快地说:“她叫可纶!”
“什么?!”
她摇头含笑不语,垂眸瞟了目瞪口呆的侍卫官一眼,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要谢谢你,纪斯卡多!你的好脾气和实心眼,都让我觉得非常愉快!
汨公主轻甩一鞭,急速朝毕布勒奔去——曼图赫特普!你死定了你!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第 29 章
“将曼图赫特普给我绑过来!”
听到这声颇具震慑力的命令,少年自城墙上探出头来,俯看着刚回城的汨公主,“找我干嘛?”他问,对公主怒得通红的脸视而不见。
“臭小子!今天你死定了!给我下来!”
“有本事你上来绑我呀!”少年笑嘻嘻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缩回了脑袋。
自法老封城,只消城墙上稍有人影晃动,便有流矢如雨般射来,为此而无辜丧命的守兵已不在少数。虽然少年的挑衅令人恼怒,但挑衅之下,竟没有一个兵丁敢摸上城墙去拿他。
汨公主环视周围好一会,无人敢应,最终她只好冷笑一声,聊表不屑,跳下马亲自去绑那西顿少年。
少年正蜷在垛口下,右臂淌着血,显然是被流矢擦到了。
“你找死哪!快过来!”汨公主趴在阶梯上喊,她不敢站得太高。
“有话就快点说!”少年不耐烦道,头也不抬,兀自摆弄着他的纸鸢,纸鸢面上绘了几个她从未见过的符号,既不像是象形体,也绝对不是阿卡德文。
处成这种对话角度,无论如何都发不了威的。
“信不信我用箭射你!我看你能躲多久!”汨公主怒道,“快下来!”
“我又怎么您啦?说来听听!”
“少装蒜!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耍我!亏得我还把你当成盟友优待——”
“那只能怪你自己!”曼图赫特普懒洋洋地截断她,“我可没求你把我当盟友!铁血标记是你认出来的,我压根不晓得它是圆是方。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自说自话!你要是脑筋清楚,就把我骗你的话说出来,我倒想听听我是怎么没安好心耍了你的?”
汨公主一时语塞,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是她一个人在判断在推论。“在我做出错误结论时,曼图赫特普,你为什么不否认?你为什么任由我错误地跋涉数月去找赫梯王家?以至我贻误时机,被法老在一夜间困得不能动弹?!”
“那就没意思了!”曼图赫特普笑道,“您本来就是要寻求赫梯王家的支援,结果您得到了支援。同样是寻求支援,花费一样的时间,您贻误战机只能怪您运气不好,碰上法老这种生了翅膀的人。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那个可纶到底是埃及的‘未知’还是赫梯王家的女人?!”
“您的逻辑真奇怪,她们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人呢?”
“那个孩子呢?总不会又有赫梯王家的血又有埃及人的血吧?”
“也有可能啊!”少年哈哈大笑,“真的,玩到这里我都觉得新鲜了。算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算到的却没发生,搅和在一起,谁都猜不透结局!”
“你这狡猾的东西!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哪边好玩我就站到哪边,有意思就行!你别以为人人都得跟你一样守着可笑的立场去送死,我可没工夫为你陪葬!”
“看看你是在谁的地盘上猖狂!你不怕我连你带那个女人和孩子一起杀了?”
“我怕啊!可你不会这么做的!”曼图赫特普笑道,“您是汨公主,可不是疯子。您还得留几个筹码去和法老谈条件呢!别赌气啦,汨公主,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妨把你真正的目的说出来,你想从法老那里换得多少好处?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你和法老讲讲价钱!”
“在我有生之年,我不想再看到埃及人在我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切!”曼图赫特普嗤之以鼻,“法老不会把嘴边的肥肉白白送给赫梯王家的。您现实点吧!”
“谁说我会臣服赫梯王家?”
“我说汨公主啊!女人老起来是很快的,您年华正好,何必把青春浪费在白日梦上?和我一起去底比斯享受人生吧,只要你把毕布勒还给法老,他会很乐意让你打搅他一辈子的。”
“你这个大绿海的叛徒!守着你的富贵荣华混日子吧!”
“是啊!我还真不甘心在这里等死。换了我的话,精心准备这么久,好歹得杀他一场再说!即便法老围住了城,没法摆出战阵来,偷袭总会吧?养了这么久的兵,敌人都封了自家门口了,还养在城里吃闲饭!说穿了,根本就是您怯场,被法老的气势吓住了!旁敲侧击的小算盘能有什么用啊?打仗拼的就是实打实的军力,左拉一个右拉一个,再跑到巴比伦去骗来一个,这算什么打仗?法老也就拿您寻开心而已,反正他在底比斯也没别的事好做!”
“你快下来!瞧我怎么抽你这张臭嘴!”
“躲什么呀?被我说中了吧?啧啧,围城第一天,您就胆怯了,还怎么撑下去啊?汨公主,您把腿伸错了地儿,这是男人的地界,你捣什么乱啊?您打过多少仗?能和法老的将军们相比吗?仔细掂量一下,别闹得太绝了,真到毕布勒城遍地饿孚的那天,看你还有什么力气来绑我?”
“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我可没有开导你的义务,再说我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死之前总得把话说清楚,不然死得多冤——”少年突然打住了,全神贯注地辨识风的来处。
此刻正有一阵风袭向城门,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迅速将纸鸢顺风抛起,扯了线逆风飞奔,纸鸢借了风力,迅速飘升到半空,他一手抽出短刀,割断长线。断线的纸鸢没了控制,乘风而行,悠悠朝着埃及军营的方向落去。
“快跑!”少年大吼一声,矮身扑过来,连推带踢几乎是拽着汨公主一起滚下城墙。
埃及人的箭雨横向扫来,无数的箭矢跃过城墙,从他们头顶“嗖嗖”飞过,天旋地转间,汨公主真切地体察到心底难以言说的恐惧——
曼图赫特普,他什么都知道,却半分都不想帮助她。他只想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令人厌恶得要跳脚的性格,这游戏人生的少年!
他们双双摔在地上,震起的尘土呛得汨公主一阵猛咳。曼图赫特普爬起来,雪上加霜地用力拍灰,汨公主一时口不能言,连眼睛都被微尘迷住了。
趁了这当儿,少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
他不惜冒了生命危险放出的风筝,遂了他的心意,落在埃及人的军帐间,马上有士兵捡起它,上呈至侍卫官,毫无疑问,风筝最终飞到了法老的手上。
风筝已经破了,纸莎草覆面上有几个似曾相识的符号。
每一个符号,都带着他所不喜的气息——另一种文明的气息。它让法老本能地反感,从他第一眼看见,就分明感觉充斥其间的嘲弄与讥讽。
这是可纶的文字!这是她的名字!
法老的记忆里闪过了可纶的影象——他曾将她及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都禁锢于心底,而今骤然掘起,虽遥远如隔世,她的一字一句却仍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才对他说过:
“你认识它吗?你能念出它吗?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让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名字。它所代表的就是站在你眼前的可伦!”
“你感觉到这道鸿沟了吗?”
他感觉到了,可他从不认为那是道鸿沟,他亦不会因几个陌生的字符而退缩。当时可纶俨然高人一等的口吻令他很不是滋味,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竟然活得这么放肆!
就像个手无寸铁却偏要与命运抗衡的孩子,不可理喻地挥霍自己的生命,非要让这世界在她设想好的轨道上运行。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宠得这般无法无天。似乎仅凭了她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扭转乾坤,似乎只要任性到底就会发生奇迹,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若任由她这么跌跌撞撞地颠簸人世,真是辜负了神将她千里迢迢送来的苦心。
可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心意,他和他所拥有的一整个世界,她都能毫不留恋地抛弃。
好吧,他也放弃,再多的爱也栓不住一个只爱自己的灵魂,再见。
她都已经走了,谁还会用她的文字写了她的名字送到他手上?
汨公主向他暗示她的存在,这暗示似乎得到了证实——可纶,她在毕布勒?在他即将毁灭的城邦?!
达加从美索不达米亚捎来秘报,赫梯王家在底格里斯河边迟迟无举动,沉寂犹如坐观风景,他不知道穆尔西利斯王子在等什么,但他正想趁此空隙亲自赶去巴比伦。他无意插手巴比伦与赫梯王家的恩怨,也不想助兵与穆尔西利斯王子侧面为敌,巴比伦离尼罗河太远,埃及有心无力,不必硬要接手一介拖累。
但王姐是万万不能牺牲掉的,虽然她甘心与迦雅尔同生共死,他却决计不能坐视不理。王姐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待他而他亦真心对待的女子,他不忍放弃她,更不想在午夜梦里遇见父王谴责的眼神。
从此地奔赴巴比伦,城里的绿眼睛女子捱得到他回来吗?
“纪斯卡多,”法老吩咐道,“烧了它吧!”
侍卫官接过风筝,他就是再没心眼,跟了法老这许多年,法老的脸色还是会看的。这从毕布勒随风飞来的东西必然是同“未知”有关。他从懂事起就没有怀疑过法老的任何话语,他坚信“未知”已经离开了,汨公主那样说,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但汨公主是从哪里得知“未知”名叫可纶的?“未知”的名讳,即便是朝中重臣也并非人尽皆知啊!
不过轻轻一个名字就足以令他这不相干的人难以释怀,倘若汨公主再想出别的法子旁敲侧击,以“未知”在法老心上的分量,法老也许就会走进公主的圈套里去。
入夜后,待法老营帐中灯火灭尽,纪斯卡多决心亲探敌城。城门内外都被双方各自严守,若想避人耳目潜入毕布勒,最好的办法即是谴开卫兵,顺水流游进去。毕布勒的河道已被埃及军控制,为了切断城中水源,法老下令堵死河道,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他打算支开守兵一小会,由此进城。
他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刚摸到城墙引水渠的闸口,还来不及潜游,水里突然摸出无数只手来,纪斯卡多一时不知是人是鬼,竟不免怔忪,在第一时间丧失了自救的机会。随即水面上“哗啦哗啦”钻出许多人头来,“堵住他口!”一个声音飞快地说。
是汨公主!
他落入了她的圈套!
纪斯卡多一下子醒悟过来,却又在同一时间被水下的某双手拖入河底,他的叫喊淹没在水中。他奋力挣扎,只引得更多的手伸过来,牢牢缚住他四肢,按住他的头,不让他呼吸。
“算了……”汨公主轻轻道,“不必淹死,打晕就行了……”
只听一记闷响;随后纪斯卡多被拖到了河滩上。
“我们走!”汨公主道,“结队进行!法老留给我!”
她和她的手下借助夜色掩护,迅速朝埃及人的军营移动。
她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个人在他们离开后,自河水里探出头,他无声地划动水波,朝纪斯卡多游去。另一个人则从树影后跃出,先于他靠近了人事不省的侍卫官,探了探他的鼻息。
两人谁也避不开谁,河里的人停止游动,听见岸上人拔刀的声响。
他赶紧表明身份,低回但清晰地说道:“我是西顿王子曼图赫特普,我千辛万苦来找法老,是有要紧事禀告!”
岸上的人涉水而行,慢慢靠近。天上云团随他的步履缓缓移开,月光无遮无拦,倾洒一地。曼图赫特普辨出了法老的脸。
惊喜之下,少年差点笑出了声,他马上掉头朝毕布勒游回去,法老一个字都没说,跟着少年游至闸口边。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曼图赫特普先钻了过去。
只听少年“啊”了一声,墙的对面传来一缕他久违了的声音:
“嘘……曼图赫特普……是我呀!”
生平第一次,法老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足足等了一百年——
“小心点儿……别惊醒了他……千万不能沾水……谢谢你扶我一下好吗?”
话音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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