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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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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士”

  “嗯?”

  “老道士不回来了”

  “谁说的?”

  “是他自己。他说,要我来找你,还说以后再也不会见我了。”

  沉默片刻,李淳风拍拍身边位置。“来。”

  少女闻言顺从地从树上跃下,在他身边抱膝坐了下来,神情茫然不知所措。她自小被种桃道人收养,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直以来,彼此都将对方当做唯一亲人,从不曾想过会有离别的一天。

  “心里难过么?”

  “嗯。”侧过头,少女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为什么不要我?是我做错了吗?木头先生,你要是见到他就和他说,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跟他要糖糕了”

  “只怕我也很难再见他了听我说,猴儿没有做错什么,不必难过。”

  “那么”

  一阵风过,梧桐树上叶子飘然飞舞,盘旋着落在男子掌心。似曾相识的情景,却不再是当日那一片。

  “看见这片叶子了么?它也没有错。只不过无论是谁,再亲近的关系,再深切的缘分,也终会有割舍那一天。”

  “为什么?”少女抬起泪光粼粼的眼望向李淳风。

  “因为每个人都要成长,不断与过去之人、过去之事离别,这样才能去接纳未来之人、未来之事。”

  “可我不要长大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快快活活在桃林里呆着”

  李淳风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少女慢慢伏下身去,将头枕在他的膝上,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青衫男子伸出手来,抚摸丝缎一般光滑的白发。哽咽越来越低,在夜空中宛转而逝,终归于平静。无人发觉就在随意楼的屋宇之上,白袍道人迎风而立,微喟一声,身影倏忽之间消失不见。暗夜里,那匹黑色的乌夜蹄静静站立在酒肆之外,低垂着头,已经睡着了。

  贞观三年,即本章故事发生的629年,太宗采纳代州都督张公谨建议,派大军征讨突厥。次年正月,李靖率三千骑自马邑进驻恶阳岭,夜袭定襄,大败突厥。颉利的亲信康苏密以隋炀帝后萧氏及其孙隋王杨政道降唐,后隋傀儡政权彻底瓦解。三月,颉利可汗被抓获,解赴长安。至此东突厥平定,漠南一带尽归唐境。大唐开国以来对北方民族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争以全面胜利告终。

  “听说了么?明日李元帅大军就要班师回城了!”尉迟方不无遗憾地说。“真可惜,这次又不曾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用兵非仁,止戈为武。功业这件事,可不是杀人夺城就能得来的。”

  这一天正是清明,细雨沾衣,两人漫步长街之上。空中偶尔有不知何处飘来的轻烟与纸灰,纷纷扬扬,和着柳絮,将一城春色渲染成烟雨蒙蒙。

  “对了,猜一猜这一回是谁抓住了颉利?”

  “不知道。”

  “原来李兄也有不知道的事”

  “那还用说?李某只是凡人,又不是神仙。”

  “好吧,此人你也熟悉,就是于怀于大哥。”

  “哦?”

  “据说本是断后的队伍,误打误撞闯进苏尼失的兵营,结果正好碰上颉利,顺手牵羊便捉了来。他还带话说要重谢李兄,说你之前曾预言过他不但能平安回来,还要立个大功。如今你在他心中,可不就是个活神仙。”

  “哈哈,是他自己的运气,凑巧而已。”

  “你的凑巧也太多了些。知道如今长安城中对你的传言么?说你有金钢不坏身,刀剑及体便自行碎裂;还有说能画符驱使巨灵神将简直就是神乎其神。”

  “这就是三人成虎的道理,”酒肆主人慢条斯理剥开手中长生果,“难不成尉迟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谁知道?说不定便是你瞒着我”

  “哎呀呀,从何说起?在好友面前,我向来毫无隐瞒哪。”

  “我可从没想到李兄这样满口银钱计较的人,居然肯为了朋友豁出性命”看了一眼神色轻松的好友,尉迟方忍不住出言抱怨。“如今才知道,李兄最擅长的就是口非心是。”

  “啊,那件事。”李淳风不在意地抛去了手上的果壳。“是我欠他人情,索性早些还了,免生利息。”

  “又来!还要狡辩”

  “哈哈。”

  “倒是入朝之事,李兄可有打算?”站定脚步,校尉神色认真。“你这次挽救了祭天台之危,朝野轰动,皇上对你也颇为赏识呢。”

  “江湖风波,庙堂险恶,均非我所喜。李某随意惯了,有一座随意楼,赚几两随意银钱,正是天造地设的买卖,此外不做他想。”

  正想再劝,却见李淳风目光突然一凝。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名大汉,站在一处院落之外,神情茫然。脚下一堆燃烧的纸钱,已将成灰烬。那人面貌瘦了许多,但仍可以辨认出,正是粮草营幸存下来的督粮官宋琪。

  “这里是”

  仅仅半年不到,当年门庭若市的院落已然冷落如斯。这里曾住着长安城中著名的歌姬,芳龄艳色,一夜缠头无数。是她引诱了他,自身却被金钱所诱,最终断送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真是执迷不悟!”蹙紧眉头,校尉低声道:“明明那女人是在欺骗”

  迈步就要上前,却被酒肆主人一把拉住了。“做什么?”

  “当然是把真相告诉他,难道看着他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痛苦?”

  摇了摇头,李淳风道:“算了。”

  “算了?可”

  眼见对方已信步向前走去,愤愤不平的校尉只得跟上。

  “不知真相,至少还能留一段回忆。譬如人在梦中,倘若是美梦,也还是不唤醒为好啊。”

  一边说着,青衫男子一边信手拂去落在衣袖上一片凭空飞来的落叶,神色平静。身后不知何人吹响一支柳笛,其声清细,略带惆怅,仿佛专为这场景所设。

  (卷四终)

  卷五、山鬼降

  1、射猎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澹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一段,是屈原所作《山鬼》之章,写一女子对男子的思念与等待。后世对于山鬼的身份因此分歧,有说山鬼为女神,即辞中之“若有人”,又一说山鬼为男,即辞中之“公子”。反复论证,莫衷一是。自然,这些并非讲述者所要理会的。身为怀疑论者,大约连鬼神都在质疑之列,管甚男女。将之记下,只不过当作一个不相干的由头,聊作开篇。

  长箭破空,发出一声锐响。紧接着悲唳传出,一只雁拖着长长的箭簇掉落下来。持弓者欢呼一声,飞马赶去,将到猎物之前,身体蓦地下探,并不下马,已将那只雁抄在手中。顺手一拔羽箭丢入身后箭筒,落雁则被准确地扔到了马鞍后的皮囊中。

  “好箭法。”

  这一声有气无力,心不在焉,和赞赏他人应当表现出来的欢欣鼓舞完全不同。猎手虽然迟钝也感觉出来了,不由得皱紧眉头。

  “要不,李兄你来试试?”

  摇了摇头,先前那人仍然是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免了,我可没有尉迟那百步穿杨的能耐。”

  两名骑士,一人劲装背箭,英姿勃发,另一人青衫束发,无精打采,正是卫府校尉和他那极不靠谱的朋友。此刻二人所处地点是长安西南的终南山中,汉时已将此地划为皇家猎场,称作上林苑,严禁平民进入;到了唐朝,因为郦山行宫的修建,上林南扩,此地渐出于禁区之外,变成长安城中青年子弟逐猎的场所。不问可知,狩猎本是尉迟方的主意,而另一人之所以肯来,除了穷极无聊,实在没有别的解释。

  “其实无需过人臂力,只要姿势得当,准头足够便可。”校尉热心地指导对方,在他看来,世上竟有人不喜欢狩猎这项活动,实在匪夷所思。这也是他生拉硬拽,非要将李淳风鼓动出来的原因。人在年轻时,总认为世间一切乐趣均可与他人分享,倘不能,便觉得心中遗憾。

  青衫人勉为其难地接过尉迟方递来的弓,看了看,却定住了,半晌不动,似乎在出神。

  “李兄?”

  “啊。”回过神来,扬了扬手中弓。“这是什么材料?”

  “是柘木,木质强韧,可谓制弓上品。”

  “若要强韧,为何不代之以铁?”

  “这”校尉闻言一愣,“这可从未听说。不过铁弓虽硬,未免沉重,工匠不取,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以木为弓,木本身便有纹理长势,难以取直。倘若用铸造之法,质地均匀,也许更加准确也未可知。”

  “似乎有理,”搔了搔头,尉迟方道:“明日不妨让匠坊试作一把来看。”

  “罢了,兵者凶器,花费心力只为造业,却和初心差得太远。”

  一面说着,李淳风一面举起手中弓箭,姿势却也中规中矩。长空清碧,正有一只离群孤雁飞掠而过,模样张皇,似乎知道自己成了人类的目标。弓弦轻响,箭已离弦而去,几乎同时,那只鸟儿直坠下来。

  “嗨!”尉迟方这一声叫得比起方才自己射中还要兴高采烈。伸手一拍马臀,直冲过去,将要到猎物前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一把抢了过去。

  “站住!”眼看二人大摇大摆转身离去,尉迟方不禁恼火。“给我放下!”

  或许是被他威势所慑,二人当真站住了,回过头来,却是两名猎户。一人二十来岁,颧骨微耸,另一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瘦小,两只眼睛甚是灵活,手中提着那只倒霉的雁。

  “干什么?”两人中较为年长的那人打量了一下尉迟方,随即发问,态度毫不客气。

  “干什么?!”尉迟方一指小猎户,道:“抢我猎物,还来问我?”

  “谁抢你的猎物?”小个子那人登时嚷了起来。“明明是我们打到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尉迟方却听得火冒三丈。

  “这箭是我友人所发,何时变成你们的?小小年纪,却这样强横无礼,真是有欠管教!”

  “你!”

  少年双目圆睁,就想冲到马前。他身边那青年忽地拉住他,冷冷打量着尉迟方。

  “原来是位官老爷,算了,我们惹不起。阿容,把雁给他。”

  少年似乎还想反驳,却被兄长眼色制止,只好委委屈屈把手中雁扔到了地上。恨恨地瞪了尉迟方一眼,还不解气,往地上“呸”了一口,这才随着年长猎户走开。

  原本甚为高兴的心情被这两名无赖猎户一闹,多少受了些影响。未等他拾起地上猎物,身后已有人咳了一声,道:“尉迟”

  “哎?”

  马上青衫人叹了口气,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模样,手中拈着一根羽箭。

  “方才我并未射出去。”

  “什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为何,不过我一箭射出,它便弹回来了”

  “啊?那,那”

  尉迟方急忙低头,看那只雁身上插着的果然并非官中所造白翎箭,而是民间常用的黑羽短箭。

  “那两人说的没错。”眨了眨眼,酒肆主人状甚无辜地说道:“是你抢了他们猎物。”

  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当真流年不利!”心疼地打量着自己那匹马,尉迟方道:“什么人设了这么大的陷坑,害它跛了腿。”

  确实,就在两人追逐猎物进入山中之后,尉迟方的马匹突然落入一个捕猎用的陷坑之中,跌坏了腿。两个人此刻围着一匹伤马,正在大动脑筋。

  “对了,李兄你不是会医术么?”

  “在下是医人的,可不管医马。”

  虽然答得没好气,李淳风还是认真瞧了瞧,而后返身到石壁上,采了几株药草,嚼碎之后敷在那匹马的后腿之上,又找来两根树枝,撕下衣上布条缠裹起来,固定伤处。

  “先这样吧,好在还有乌夜蹄。” 他翻身上马,又将校尉也拉了上来。一手牵着那匹跛马,缓缓向前走去。天色渐渐漆黑,从进山至今已走了三个时辰,此刻想要回去,又是这样的速度,只怕要到天亮。

  “不如找个地方暂时投宿?”

  “看运气吧。一刻之间若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你我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校尉这才注意到天色已变得极为沉暗,墨黑的乌云遮住了星月。空气中隐隐传来泥土的腥气,一场大雨正在山中酝酿。此刻决不能走回头路,因为来路之上并无人家,只得继续向前碰碰运气。好在刚出山坳不久,便看见一处亮着灯火的大宅,孤零零地坐落山中。与此同时,瓢泼大雨已经倾泻下来。两人顾不得许多,连忙催马来到宅门前。片刻工夫衣裳均已湿透,甚是狼狈。跳下马来,尉迟方直奔宅门,刚要拍门,却被李淳风拉住了。

  “稍待。”

  定睛看去,大门竟然是生铁铸成的,黑沉沉的没有任何装饰。门口挂着一双白灯笼,上头用黑墨写着“怀”字,在风雨中飘摇不定。门上有一个乌黑的手印,比普通人掌大了一倍,内中杳无人声,看起来相当诡异。

  “奇怪,这山中怎会有这样孤零零的庄子?”

  “嗨,管它,进去再说。”

  上前叩动门环,敲了半晌却没有应声。暴雨倾盆,满世界都是雨水的声响。尉迟方正要张口叫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先探出来的是一个白纸灯笼,而后,摇曳不定的光线下出现了一张老人的脸。尉迟方陡然吃了一惊:那人白发凌乱,只有一只左眼,整张脸上全是烧伤的疤痕,看不到一处完好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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