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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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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她的眼神,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怜惜。

半晌她起身,整理好衣服,紧紧脸皮,一本正经地走了出去——天塌下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帐篷外静静立着一个人影,四面尧羽卫们经过他身侧,虽然都肃然行礼,但走远了,就开始挤眉弄眼。

大师哟,刚才的好戏你没见着哦,百年一遇哦,你咋死活不肯靠近呢?

梵因衣袂如流水,拂过灰黄的山岗,静静看着君珂向他走近。

她出来时脸色古怪,眼底光芒躲闪,梵因看在眼底,笑意如常。

君珂迎着他走过去,神色渐渐平复——眼前的人,是这个世界里,最能令她心情迅速平静的人,不同于看见纳兰述的内心波澜,看见沈梦沉的警惕不安,看见纳兰君让的无奈惆怅,这个已经脱离凡尘牵绊的男子,他给出的关怀和帮助,让她在这寒苦人世如邂逅温泉,不炽烈,不迂回,默然存在,寂静欢喜。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梵因先开口,笑意淡淡,“我要离开了。”

君珂若有所失地“哦”了一声,有点惆怅地道,“为我的事,耽误了你的云游了。”

梵因笑了笑,没说话。

不会告诉她,他没有云游,专程赶来。

不会告诉她,燕京出事时他在闭关,为她在数月内再次出关。

不会告诉他,因为她,闭关中断,咫尺可得的大境界擦身而过。

不会告诉她,一身莲华与她共享,从此他不再是原先的他。

……

一生不闻人间言语,原以为不过软红过客,终将归于大光明,此刻却恍惚觉得,掌握在掌心的定数,突然飞出了指间。

他轻轻笑着,虚空对君珂指了指。

君珂又觉得体内一亮,眼底金光一闪,眼前似起了一层白雾,随即消逝。

“你体内有一层般若功内力,只是你一直不知道怎么用。”梵因道,“我把口诀传你,这是佛门第一清心功法,有了这一层内力,你终生应该都不会走火入魔。”

君珂听见“清心”两字脸上就一红,和尚不会刚才知道什么了吧?

接过梵因给的心法,她感激地道谢,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呃……大师,纳兰述的状态,还是不太清醒吧?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吧?”

梵因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那是自然。”

君珂舒了口气,眼看梵因含笑一点头,飘然而去,微微有些怅然。

那人离去的步伐还是那么飘逸若在云端,她却觉得此刻他的背影和往日似有不同,而转身时那微笑,也恍惚迷离,似近实远。

梵因……也许今生很难再见了吧。

君珂慢慢地向回走,一路上尧羽卫看见她纷纷躲闪,君珂满腹心事,一开始还没在意,渐渐就发觉不对劲,一把抓住在面前窜来窜去的许新子,“瘦猴子,晃什么晃哪?”

她气势汹汹,先发制人——当你理亏的时候,你一定不能表现出心虚,你要显得比有理的人还要有理,别人自然就没了理;就像当你出丑的时候,你先赶紧自嘲一样,别人本来想嘲笑你看你尴尬,你先自嘲了,别人就没趣——景横波教的。

果然瘦猴子吓了一跳,在她手上缩成一团,半晌苦着脸往她身上一扑,“老大!君老大!兄弟我今天拼死为主子说句话!你不能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你要对他负责啊啊啊啊——”

“砰”一声,瘦猴子给送出了三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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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恼羞成怒之下,这一拳力道不小,她知道许新子内力在尧羽卫中列第一,也没留手,瘦猴子给这一拳揍得飞起来,越过纳兰述那个帐篷,啪一下砸到了另一个对面的帐篷上,他身在半空下意识一抓,嗤啦一声,那帐篷抓裂。

帐篷一裂,许新子落地,回身一看,神情便一变。

君珂此时也赶了过来,她原本就奇怪这个帐篷是干什么的,尧羽卫露宿扎营,不用帐篷,这多余的一个,除了纳兰述还有谁用?

帐篷撕了个大豁口,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君珂一眼看见,脸色也变了。

她正要叫人收拾起来,突然觉得四周气氛不对,对面,每个尧羽卫都瞪大了眼睛,而背后,凉飕飕的。

君珂慢慢回身。

纳兰述,站在他的帐篷口。

他并没有看君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撕裂的帐篷,君珂心中一紧,想要用身体遮挡住豁口,已经迟了。

“妹妹!”

一声凄厉的呼喊惊得每个人浑身一炸,黑影卷过,呼啦一下卷起君珂的发,纳兰述已经刮过她身边,奔到了那个破碎的帐篷里。

他半跪于地,抱起了帐篷里那个小小的躯体。

君珂闭上眼睛。

这个帐篷,存放的是成王的尸体和纳兰逦,尧羽卫逃亡之中仍然将他们带着,一直想等纳兰述清醒后,看如何将父亲尸首处理,之后纳兰述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戚真思便没敢将这事立即报给他处理,只是一直努力保存着成王尸首,并试图救治纳兰逦。

可惜纳兰逦的伤太重,她一直未醒,高烧不断,残肢断口不知道曾经被上了什么药,始终无法愈合,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不断化脓腐烂,爬出蛆虫。

纳兰述转醒,风将帘子掀起,正好看见了对面帐篷里的妹妹。

此刻他将纳兰逦抱在怀里,腐臭的血肉立即沾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拼命将脸贴在妹妹高烧的额头上,低叫,“逦儿!逦儿!你醒来!醒来!”

君珂立在他侧面,眼见他眼神渐渐狂乱,正要上前以心法相助他镇定,忽然想起戚真思信中的话。

“我给你一个建议,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你给我刺激他,狠狠地刺激他!刺激到他彻底面对!彻底发泄!”

纳兰述的紊乱状态,他曾经出现的选择性失忆,都说明他那晚受刺激太深,内心深处人为地试图封锁,却又执着地不肯忘记大仇,这种苦痛交织的心境,直接逼乱了他的内息,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迟早有天能逼疯他!

沈梦沉用心何其恶毒,单单家破人亡的噩耗,也许还不足以令纳兰述倒下,但是他设计他跪了仇人,设计他亲手毁了父亲尸首,更设计他为救妹妹不得不救仇人,这层层泣血捶心打击,换成他人,早就疯了。

重症还需猛药医!

他不想逃避,却被迫逃避,那就助他面对,让他把心底的自责和积郁,彻彻底底,痛快发泄。

他真正稳下心神,才有可能从内而外调理自己。

尧羽卫们冲上来,想要抱走纳兰述手中的纳兰逦,君珂突然横步一跨,拦住了。

“相信我,就退下去!”她头也不回,冷冷道。

“这……”许新子犹豫,不仅担心纳兰述,也担心君珂,这要哪里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我。”君珂指着自己鼻子,眼神里晶光闪动,“对你们主子负责!”

许新子立即欢喜地把其余人都远远赶走……

“纳兰述!”君珂手指握在掌心,努力逼迫自己声音平稳近乎冷漠,“看看你的妹妹!听听她在说什么!”

纳兰述浑身一颤,下意识将脸俯下去。

纳兰逦在高烧的炼狱里,隐约感觉到亲人的气息,发出低低的呻吟,纳兰述将耳朵贴近她的嘴,依稀听见,“哥哥……救我……救我……”

她四肢已残,在半空中徒劳地挥动,如果还有手指,想必就在努力抓挠,试图抓住期盼的救援,“哥哥……娘……你们去了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逦儿!”

纳兰述仰天发出一声痛吼,却还是没有眼泪,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浑身颤抖,神情可怖,不敢抓住纳兰逦浑身伤痕的躯体,便用手指拼命抓住坚硬冰冷的地面,手指被地上沙石磨得血肉模糊。

君珂强迫自己硬着心肠转开眼光,一把抓起纳兰述,拖着他往成王冰棺去,“见见你父亲!”

纳兰述一眼就看见了成王的尸首,虽然努力掩饰过,但胸腹位置明显塌下来的尸首。

“父王!”纳兰述砰地跪了下来。

君珂眼睛微微发红,咬牙站在他身后,手掌虚虚往成王胸腹位置一按,那个惊心的塌陷,便落在了纳兰述的眼底。

纳兰述浑身一颤,抓住冰棺的手指嘎嘣一声,竟然生生将坚硬的棺身掰下一大块,他眼睛里的血丝似乎转移到了脸上,血气连闪,却依旧不落泪,不说话。

极致悲恸至无声,空气都似因为一个人的抵死沉默而颤栗,气压低得让人希望来一场狂猛的爆发,好冲破这般噩梦的压抑。

君珂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到这时候她也有点为难——还能给什么刺激?怎不能去翻成王尸首和动纳兰逦吧?那又太过了。

帐篷外突然有动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见许新子低低道:“要不要报主子……”又有人犹疑地说,“别吧……”君珂闪身出去,却看见一队尧羽卫扶着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那人手里高举着一个小包,人已经半晕迷了过去。

“怎么回事?”

人人面色哀戚,垂头不语,还是晏希道:“王妃骨灰送到了。”

君珂一震,目光落在那个小包。

众人神情惨痛,在尧羽卫心中,真正在乎的从来都是成王妃和她的骨血纳兰述,其余人的遭遇,他们同情叹息,却还不至于动摇根本。之前虽然得了王妃**消息,但出身尧国的尧羽卫,对于他们的镇国公主,有种无法动摇的信心,那来自于尧国人对于叱咤风云的铁血公主的内心膜拜,在他们的意识里,王妃会死,但绝不会悄无声息无所撼动的死,更不该是**这种方式!

身处逃亡中,无法进行消息探听,他们自我安慰——这一定是沈梦沉攻心毒计,捏造事实!

然而今日,千里迢迢送来的成王妃骨灰,轻飘飘一小包,打碎了他们最后的坚执。

有人开始发怔,眼神失去光彩,更多人埋头蹲下,将自己缩成一团,许新子一头冲出去,将大头在树上狠撞,撞到树木轰然连倒,他额头鲜血淋漓。

但是,没有一个人哭。

君珂震动地望着悲愤无伦的尧羽卫——他们和纳兰述一样,痛到极处宁可自残,但是,不哭!

天语族当初是怎样的训练,封闭住了那群孩子人生的本能?

小包托在那满身血迹的人手里,那人晕迷却还记得紧紧抓着成王妃最后的遗骨,君珂轻轻走过去,将小包取了下来。

包裹一入手,那人身子一软,委顿在地,顿时气绝。

君珂闭上眼睛,心中再次涌起对成王妃的敬意——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令属下归心如此。

晏希在一边静静地道:“这位兄弟,刚才转告了王妃的遗言,王妃说,郡王务必为她和王爷寻一处埋骨之所,建制不得低于王侯。”

没有怜惜,没有不舍,没有哀哀切切的母子絮言,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近乎不近人情的要求。

君珂却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那个母亲的深沉的爱。

“他会的。”君珂淡淡答,随即抱着小包转身,进了帐篷。

纳兰述仍旧跪在暗影里,成王的冰棺已经被他毁得到处都是抓痕,他喉间有低低嚎啕之声,眼睛却依旧是干涸的,这种焚心的感受令他忍不住抓挠自己的胸口,面如金纸,内息又有走岔之像。

君珂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将小包往两人中间一放。

纳兰述的眼神一定,随即掠过黑色的恐惧,霍然向后一退,君珂哪里肯让他退,她本来就跪在纳兰述袍角,用身子死死压住,飞快地把小包一解。

焦骨白灰,赫然零落。

纳兰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在他昂头死命长啸的那一刻,君珂的声音,像冰珠一样,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这是你娘的骨灰。”

“啊!”

布帛撕裂之声响起,纳兰述一窜而起,不顾袍角被君珂压住撕裂,身形一卷,已经狂奔了出去。

君珂唰一下蹦起来,一掠间也跟了上去,一转眼只剩了个人影,声音远远抛下。

“赶快收拾东西,立即离开!放心,我会追他回来!”

他们已经在这里盘桓了这么久,现在又这么大动静,再呆下去,难保冀北追兵不跟踪而来。

尧羽卫匆匆收拾,君珂狂追而去,纳兰述奔得飞快,像一柄欲待射向天涯永不回的箭,君珂如果不是得了沈梦沉梵因的内力,根本无法追上他。

就这么一奔一追,也已经越过平地,又翻过一座山,一直到百里外一处树林,纳兰述撞进树林,被树木阻挡了速度,等他从树林里刚刚钻出,终于追上来的君珂,一个虎扑,扑倒了他。

纳兰述一个反手就拍开了君珂,君珂打了个滚又扑上去,纳兰述侧身让开,君珂一把抱住他的腿,纳兰述腿一抖,君珂就骨碌碌地滚开,撞在旁边一块硬石上。

眼看纳兰述抬腿就走,君珂顾不得揉腰,大叫:“等我!”平地张臂一跳,窜到他背上,抱住了他的腰,双手在他腰前一扭,恨不得给自己手臂打个死结。

“有种你就震断我的手臂。”她趴在纳兰述背上,气喘吁吁地靠着他耳朵,“来呀,来呀!”

纳兰述震了震,扭头看她,终于没有继续向前奔,君珂一个翻身落下,四面一望,呆了呆。

荒烟蔓草,孤坟断碑,野狐社鼠,鬼气森森。

这里竟然是一处乱葬岗。

纳兰述看看四周,脸色也有点改变,君珂看着那残坟,心中忽然有触动。

“纳兰述!”她突然窜了出去,窜到一处残碑前,大喝,“你娘的坟墓在此!你不觉得,你该和她说什么吗!”

纳兰述震了一震,眼神茫然转到君珂身后,被那半截断碑惊得浑身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来。

“纳兰述,你娘临终要你,为她和你父亲合葬,并且陵寝不得低于王侯建制!”君珂气势汹汹,“你怎么做的?你让她孤坟零落,无人凭吊?”

“娘……”纳兰述痛苦地趴在潮湿冰冷的黑土地上,“我的错,我的错……”

君珂看着他的脸,磨砺在粗糙的沙石上,瞬间起了细细血丝,下意识伸手要将他拉起来,然而瞬间戚真思的警告就飘过脑海,她猛地闭上眼睛。

“纳兰述,把你的错,在你娘坟前,说出来!”

“我不该!”

霍然一声暴吼,出自纳兰述口中。

“我不该不理解娘的苦心,贸然离家出走!”

“我不该没有坚持要将尧羽卫赶回来,任他们跟在我身边!”

“我不该在发现线索时只是派属下查探,没有亲身去尧国!”

“我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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