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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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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珩心里暗暗叫苦,只得跟了蛮太岁等去了市委。

马有义一见李静就说:“好啊,看见日本人要完蛋了,就伪装来投八路军、共产党?又说:老实交待,程队长是不是你害死的?”

程珩将马有义叫到另一屋,将李静的事说了一遍,建议马上将情况报告上级,等候上级甄别处理。马有义勉强同意了。但却让人马上给李静上了脚缭手铐,禁闭起来日夜派人看守。

如此,李静就在市委保卫科的禁闭室过了半个月的囚徒生活。那一天,中共离石县委敌工部打电话来,让把李静直接送到专署特委去。程珩便也尾随蛮太岁北上了。

途经三地委时,程珩找到了副书记傅鹏。

程珩问:“傅书记,我听说崔鸿志牺牲前,曾挣扎着赶来这里见您,果真有这事吗?”

傅鹏道:“有这事。”

程珩又问:“所为何事?”

傅鹏道:“只说出‘李静他不’四个字,就断气了。哎,我也纳闷哩,从南沟村到这里,几十里路啊,他竟然忍着那么重的伤痛,赶来这里。可是只说了半句话,让人费猜呢。”

程珩说:“谜底我清楚,您想不想知道啊?”

傅鹏道:“当然。”

程珩说:“那就和我一道去见趟贺老总。”

傅鹏便不再言语。二人相跟着走出机关。程珩边走边将李静的事给傅鹏约略说了一遍。他们于第二天下午到达兴县,然而遗憾的是贺老总当时不在专署。二人便将他们所知情况写成文字呈送特委。此后七八个月,李静一直被覊押在那里接受调查。程珩又去过两回,均未见到贺老总。他也去找过特委领导。领导的答复只有一句话:“您提供的证据不足,不足以证明李静的清白。”这不,三天前他又去了。没想到这一回竟是出奇的顺利。当晚他就见到了贺老总。贺老总耐心听了程珩的情况反映,当即打电话让特委将李静的案卷及李静本人一并送到他办公室来。老总就着微弱的灯光细心地看了程珩早在头一次来专署时呈送的李静写在“竹叶青”商标上的情报原件,随即又听取了李静几年来工作情况的说明。之后,连夜叫来组织部长,让在外事局为李静安排工作。特委领导亲自跑来了,问:“不用继续审查了吗?”贺老总先是沉默不语,随后在桌子上猛击一掌,跳起来发开了脾气:“你们不长脑子吗?李静要真是汉奸,他会自己跑回来?李静要真是汉奸,那么多情报的来龙去脉他能根根梢梢全说出来?”贺老总还想骂下去,却突然住了口。他慢慢坐下来,划一根火柴点上烟斗猛吸一口,和缓了口气,道:“还审查什么?我们这些被党派到敌人营垒工作的同志,确实是出生入死啊!如果我们抓住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事审查来审查去,岂不是让同志心寒吗?”贺老总当着程珩和特委那位领导的面,紧紧握着李静的手说:“李静同志,你辛苦了,谢谢你啊!”一句话说得李静热泪滂沱。贺老总开玩笑地说:“李静同志,你父母因为你这个汉奸儿子,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你可以回家去住一段再来上班。”李静说:“不,老总!这些年来,我是没有一天不想回到自家人这边来工作啊!我要马上投入工作。马上!”

程珩没想到这一次北上事情会这么顺利就得到了处理。他又一次亲眼目睹了贺老总的平易亲切和果断练达。在回碛口的路上,他想:这共产党前途无量啊!怪不得老百姓总是向着共产党呢。这么想过之后,内心却又突然生发出一丝隐隐的忧虑。忧虑什么呢,他又一时说不大清。说不清就不去说它了。反正程珩这一回是满心高兴呢。

日本人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第二天,碛口人从早上一直“疯”到了深夜。捷报传到这里是头天夜里的事。马有义连夜召开军政干部会传达并做了举行盛大庆典的部署。程璐和冯汝劢将两所学校的教师连同高年级的学生组织起来,写了数不清的红红绿绿的标语,并将它们连夜张贴出去。一早,当碛口人走上街头仔细读着这些标语时,便在感受到喜庆气氛的同时,隐隐地又有一些忧虑爬上心头。因为那些标语除过欢庆抗战胜利的文字以外,还有一些内容让他们既感到新鲜又似曾相识。其中“废止国民党一党专制,建立民主联合政府”,“拔除几千年封建专制根,建设自由民主新中国”,“美国政府扶蒋反共绝没有好下场”,“迎接两个命运挑战”等等文字特别引人注目地提醒他们:这世事怕是还难太平!

程珩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些标语寻思着。其实,类似的文字他在两三年前就在报纸上读到过,而且,随着抗战胜利的日益临近,这些文字出现的频率是越来越大了。比方在民国三十二年七八月份《晋绥日报》转载的延安《解放日报》社论《质问国民党》中,在同年十月初《晋绥日报》转载的延安《解放日报》社论《评国民党十一中全会和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中,在去年十月《晋绥日报》登载的新华社时评《评蒋介石在双十节的演说》中,在今年四月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毛泽东发表的开幕词里,以及在该会政治报告《论联合政府》上,在闭幕词《愚公移山》中。而在此次会议后延安《解放日报》所发的社论,新华社所发时评,以及毛泽东在各种场合所发表的讲话中,类似的文字更是反复出现。程珩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深知蒋介石头脑中的封建专制意识根深蒂固,国民党也好,参政会也罢,不过都是他实施封建专制的工具而已。共产党、毛泽东想要制止蒋氏这么做,唯有以军事决高下一途可走。中国人民经过漫长的八年抗战,多么需要和平啊!可是,和平能实现吗?程珩不由摇了摇头。

在市街最繁华的拐角上,程珩看见墙壁上贴着用金漆写成的“抗战八年碛口死难烈士纪念榜”。他看见了崔鸿志、程琛、陈老三以及他的妻子盛秀兰的名字。有许多老人、妇女买来香表在祭奠亡灵。更多的人则以肃穆沉静的目光表示着他们的哀悼。程珩的眼睛湿润了。他的眼前闪过了他的“挑担儿”崔鸿志的面影,接着是他的兄弟程琛,他的发妻盛秀兰。想到了妻子,他的内心感觉到了一阵锐利的刺痛。伴随着这阵刺痛的,是满心的歉疚和羞惭……

程珩在“纪念榜”的末尾,看到了河田秀子、辛健和小山秀夫的名字,也看到了李子俊的名字。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欣慰。他知道,这是李静的平反昭雪带来的结果。他想起,那天从专署返回,他没顾得进家,就直奔李家山,向李子发传达了这一好消息。当时,李子发听了,竟半晌呆若木鸡。之后,便是一阵大恸。接着,他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专署所在的方向叩起头来。李家人紧随李子发跪了一地,唏嘘之声听着让人心碎!程珩理解他,为自己终于办成这件好事而高兴。可是在高兴之余呢,不由想起几个月来自己为这件事上下奔波的种种经历。贺老总说得多好啊,这是一件一眼就看得清的事呢,可是为什么办起来竟会这么难呢?看情形,一件事的臧否就靠一个人点头或摇头是不太好办呢。许多见闻他是似曾相识啊!一丝隐隐的不安、不快在他心中滋长了……程珩不由摇了摇头。

程珩转身朝着前街走。这时,他看见了盛秀芝。盛秀芝一手拽着小平安,一手正指点着“纪念榜”上崔鸿志的名字对儿子说:“那就是你的爹爹!”小平安仰起红扑扑的脸蛋问:“真是爹爹吗?爹爹是一张红纸吗?”盛秀芝眼里便有大颗大颗泪珠掉下来了。程珩忙走上前去打招呼说:“秀芝妹子,快带着孩子上黑龙庙看热闹去啊!”

黑龙庙正在演戏。为庆贺抗战胜利,碛口市军政各机关、儿童团、妇联,以及附近农村都赶排了节目,一家接一家登台演出。

程珩陪了盛秀芝走进黑龙庙时,盛慧长正在表演他的“练子嘴”《共产主义是天堂》。满戏场黑压压的观众哄笑着,气氛热烈火暴。盛秀芝听着笑道:“我们家这二吊子跟着马有义倒真练出一张好嘴了!”程珩不说话,只是认真听着。这“练子嘴”他曾听过一次。觉得编创者描绘的那一幅美妙情景还真是让人心旌激荡呢,但愿这个天堂早日成为现实啊!此时,他听得那“练子嘴”的后面又加上了新内容,道是:

共产主义就是好,封建专制要打倒。蒋介石,大骗子,民主参政摆样子。说给各党留位子,实是自己一家子。说让民众挑眼子(方言,批评政事),实只容你溜沟子。共产党,像太阳,把咱百姓眼照亮。蒋家骗术露馅子,疥虱(介石)放屁掉裤子。恼羞成怒变脸子,把咱百姓当傻子。刮民党(国民党)眼里起疔子,一党专制是它命根子。谁要拔它毒秧子,它就砍你脑瓜子。同志们,同胞们,拿起咱的枪杆子,握紧咱的刀把子。排好阵势攒劲子,单等中央吹哨子……

程珩看见,马有义站在侧幕后,露出半个脑袋正在给慧长提词儿。

程珩边听边想:一党专制是国民党的命根子,但首先是蒋氏的命根子啊,你要拔除,他能让?这内战怕是不可避免了。

程珩没有兴致再看下去了,和盛秀芝打声招呼独自一人走出黑龙庙山门回家去了。

程珩感到头疼欲裂,便躺在床上昏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口号声惊醒,睁眼一看,已是夜里八九点钟的光景了。盛如蕙坐在他的对面,笑眯眯看着他问:“不睡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快起来吃饭吧。”这时,程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说:“啊呀,哥,今天这个日子,你能睡着觉?”盛如蕙朝小女儿呵斥道:“你咋呼甚呀?你哥这些时累坏了。”程珩问:“小妹,外面喊叫什么?”程璐说:“你别问,快跟我走。咱们一道参加提灯游行去。”

程珩跟着程璐走出街门一看,只见从碛口市街、西头到寨子山、寨子坪、樊家沟、高家坪,渡过湫水河,再到冯家会、侯台镇、西湾、西头的环形路线上,密密匝匝的灯光推涌着,挨挤着,流动着,闪烁着,如同天上的银河坠落人间。一阵阵口号声此起彼伏。在黑漆漆的暗夜里,你只感觉那呼喊声就是灯光发出的。这时,你再看那条灯的河,分明就觉得它是一条呐喊着的火龙。

程珩跟着程璐来到村口,终于看清了那些拎着灯笼的人们。人们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镇街,走过西头,跨过湫河,经由寨子山朝前走去。在自家村头上,许多人站住了。他们正对了程府门楼呼喊:打倒国民党!废止国民党一党专制!

一丝不快掠过程珩心头。他回头看了程璐一眼。程璐哈哈笑着说:“谁叫您是国民党来着?赶快退出国民党,参加共产党吧。我代表本党欢迎您反正!”

94

春节前夕,从上面传来了国共两党谈判成功,双方签订《停战协定》、蒋介石于一月十日签署“停战令”的消息,但紧接着,程璐看到了毛主席为当前形势发出的“党内指示”。她敏感到:那“停战令”的签署,不过是蒋介石的缓兵之计罢了,消灭共产党及其武装是他的既定方针,改变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一场内战已是无可避免。她将她的这一感觉同她的大哥程珩,和冯汝劢,当然也同马有义讨论了,大家的看法竟都不谋而合。果然,就在那“停战令”签订的同时,从东北到晋察冀到晋冀鲁豫小打一直未断,大打也是从未少见。而到那年六月底,蒋氏竟在美国人的支持下,大举发动对中原解放区的进攻,放出话来,说要在三个月内消灭共产党,荡平解放区。于是解放区宣布:从下半年起,纪元方法不再称“民国”,内战全面爆发了。

到那年的八九月间,战事一天天紧张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炕头的碛口人甚至能听到从东北从西南传过来的隆隆炮声。碛口作为大后方,动员一切力量,支前劳军自然成为首要任务。那些日子,在从碛口通往前方的各个路口,都能看到一队又一队的驴骡马匹和骆驼,还有各种车辆——从牛车、马车到手推独轮车,驮着拉着粮食、布疋、军鞋等等朝炮声响起的地方疾走。也有穿着破衣烂衫的汉子赶着大群大群的猪、羊徒步行走的。那都是支前劳军的队伍。

程璐这一段真是忙得昏天黑地。她主要负责宣传、鼓动。从码头、店铺、街道,到乡村、地头、农户,到处都能看到由她组织起来的宣传队伍。市文工团、儿童团、妇救会所属宣传队统一归于她的麾下。她明显消瘦了,但热情依旧。有时她也参加到妇女演唱队伍中,扭着秧歌为出发支前的队伍送行:

八月里来是中秋,

赶起牲灵快快走。

粮嘛布嘛送到哪里去,

战场就在紧前头。

咳嘞海棠花,

梅嘞梅翠花,

战场就在紧前头。

九月里来九重阳,

赶起牲灵上战场。

猪嘛羊嘛吆到哪里去,

支援前方打胜仗。

咳嘞海棠花,

梅嘞梅翠花,

支援前方打胜仗。

她将那些现成的民歌小调从老百姓们那里拿过来,根据需要任意裁剪改造,“为我所用”。她将冯汝劢拉上做她的合作者。有时冯汝劢因了学校事务忙,想要推托,她便瞪起眼来说:“好哇,你是不是想让蒋介石、阎锡山消灭共产党呀?”那冯汝劢照例作一副屁滚尿流状,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说:“小的哪敢呀?借我三个胆儿也不敢啊!”连忙放下手头的活,“优先”完成她下达的任务。说起来,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方言,谓人之能干),经他“改造”的词儿总是别有一种流畅、熨帖的美,让你不得不佩服。

九月底的一天,马有义从乡下将程璐“请”回来研究工作。在将几项大事都“过”了一遍后,马有义突然问:“盛如荣是你大舅吧?盛克俭是你表哥吧?”

程璐道:“马有义!你是半夜说黑啊?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还叫过我大舅干爹呢。那时你不是叫盛有福吗?你可是没有少和我大表哥盛克俭干仗!从我牙牙学语那天起,大舅就说你好歹也算是我一个表哥哩,让我敬着你。”

马有义说:“那就好。抗战期间,咱没收了李家多少财产,后来李静平反,咱给李家退赔,人家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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