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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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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法让俞武成退出局外,哪面也不管。『

『你的意思是,如果赖汉英一定要蛮干,就是我们自己来对付?』

『对!我们要替俞武成找个理由,让那方面非许他抽身不可。』

『这容易想。难的是我们自己如何对付?』裘丰言说,『照我看到那时候,非请兵护运不可。』

『难就难在这里,目前请兵不容易,就请到了,绿营的那班大爷,也难伺候,开拔要钱,安营要钱,出队要钱,阵亡抚恤,得胜犒赏更要钱┅┅』

『算了,算了!』裘丰言连连摇手∶『此路不通!不必谈了。』

『那么谈第三种难处。譬如能够和平了结,他们的人或者撤回,或者遣散,我们当然要筹笔钱送过去。钱在其次,万一有人告我们一状,说我们「通匪」,这个罪名,不是好开玩笑的!』

裘丰言瞿然而惊,『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是那种做了噩梦而惊醒的欣慰∶『亏得你想得深!』

在旁边半天不曾开口的刘不才,听得满腹忧烦,忍不住插了句口∶『只听你们说难!莫非真的一筹莫展?』

『你倒说,有什么好办法?事情是真难!』裘丰言看着胡雪岩,『老胡,我看只有照我的办法,一了百了。』

他故意不说,留下时间好让人去猜。可是连胡雪岩那样的脑筋,亦不得不知难而退∶『老裘,你说吧!看看你在死棋肚里出了什么仙着?』

『依我说,这票货色,拿它退掉!』他撇眷京腔说,『大爷不玩儿了!

看他们还有辙没有?『

『这,这叫什么话。』刘不才是跟他开惯玩笑的,便尖刻地讥嘲∶『天气还没有热,你的主意倒有点馊了!』

『三爷,话不是这么说!出的主意能够出其不意,就是高着。

真的如此,叫他们自费心思一场空,倒也不错。不过,为了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妨这么办。现在,我们是在打开下,就决不能这么退缩。面子要紧!『

这个面子关乎胡雪岩的信誉,裘丰言的前程,还有王有龄的声望。非绷了起来不可。说来说去还是得照胡雪岩的办法,初步找个理由让俞武成脱身事外,第二步看情形再作道理。

『这个理由太容易找了!』裘丰言说∶『俞武成是孝子,江湖上尽人皆知。如今者太太说不行,就叫不行!俞武成母命难违,不是很好的理由吗?』

胡雪岩还未及答言,只见又是四名马弁出现,随后便见俞少武陪着一个人进来,这个人的形象生得极其奇特,一张圆脸上眉眼鼻子凑得极近,年纪有六十了,一张瘪嘴缩了上去,越显得五官不分,令人忍不住好笑。

『老世叔,我替你引见一个人,是我大师兄杨凤毛。』

看杨凤毛年纪一大把,胡雪岩总当他是俞少武的父执辈,如今听说是『大师兄』,知是俞武成的『开山门了的徒弟,大概代师掌帮,是极有分量的人物,所以赶紧走上去拉着他的手说∶』幸会,幸会!『

哪知杨凤毛年纪虽大,腰脚极其轻健,一面口中连称『不敢』,一面已跪了下去磕头。胡雪岩谦谢不遑,而杨凤毛『再接再励』,对裘丰言和刘不才都行了大礼。

『这是怎么说?』胡雪岩很不安地,『这样子客气,叫我们倒难说话了。』

『是我们三婆婆交代的,见了胡老爷跟胡老爷的令友,就跟见了师父一

样。『杨凤毛垂手说道∶』胡老爷,三婆婆派我跟了你老到松江去。『接着张目四顾,显得很踟蹰似地。

胡雪岩懂得他的意思,江湖上最重秘密,有些话是连家人父子都不能相告的、虽然裘、刘在座共闻,决不会泄漏,不过『麻布筋多,光棍心多』,杨凤毛既然有所顾忌,不如单独密谈的好。

于是他招招手说∶『杨兄,我们借一步说话!』

『告罪,告罪!』杨凤毛又向裘丰言、刘不才作了两个大揖,才跟着胡雪岩走到套间,地方大小,两个人就坐在床沿上说话。

『胡老爷!三婆婆跟我说,胡老爷虽在「门槛」外头,跟自己人一样,关照我说话不必叙客套,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我有句老实话,不晓得该不该说?』

这样招呼打在前头,可知那句『老实话』,不会怎么动听。只是胡雪岩不是那么喜欢听甜言蜜语的人,便点点头说∶『没有关系!你尽管说好了。』

『我也打听过,胡老爷是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隔道门槛就象隔重山,有些事情,胡老爷怕没有经过。』杨凤毛略停一下又说∶『江湖上的事,最好不沾上手,一沾上就象唱戏那样,出了上场门就不容你再缩回去了。』

『我知道。这出戏不容我不唱,哪怕台下唱倒彩,我也要把它唱完。』

『现在这出戏不容易唱,「九更天带滚钉板」!』杨凤毛满脸诚恳地说,『能不唱最好不唱。』

一听这话,胡雪岩起了戒心。俞武成想动那批洋枪,显然的,杨凤毛也是参预其事的一个,而且以他们的关系来说,必还是一个重要角色。虽然三婆婆极其漂亮,俞少武相当坦率,然而都算是局外人,只有眼前的这个杨凤毛,才是对自己此行成败,大有关系的人物,而照彼此的立场来说,是敌是友,还不分明,倒要好好应付。

因此,他很谨慎地答道∶『多谢老兄的好意。事出无奈,不要说是「九更天」,就是「游十殿」我也只好去。不过,「花花轿儿人抬人」,承三婆婆看得起我,我唱这出戏,总要处处顾得到她老人家。』

这番表白,似软实硬,意思是不着三婆婆的面子,就要硬碰硬干个明白。

至于『花花轿儿人抬人』这句俗话是反着说∶『我是如此尊敬三婆婆,莫非你们就好意思让我下不去?』

杨凤毛是俞武成最得力的帮手,见多识广,而且颇读过几句书,此来原是先要试探试探胡雪岩,看他是不是够分量、能经得起大风大浪的人?如果窝窝囊囊不中用,或者虽中用是个半吊子,便另有打算。现在试探下来,相当佩服,这才倾心相待。

『胡大叔!』他将称呼都改过了,『既然你老能体谅我们这方面,愿意担当,那么我就掏心窝子说实话。事情相当麻烦。』

果然,是胡雪岩所估计的第一种情形。这当然也要怪俞武成沉不住气,自觉失去了镇江一带的地盘,寄人篱下,不是滋味,同时漕帮弟兄的生计甚艰,他也必须得想办法'奇。书',为了急谋打开困难,以致身不由己,受到挟制。

『胡大叔,』杨凤毛说,『我师父现在身不由己。人是他们的一切布置也是他们的,不过抬出我师父这块招牌,挡住他们的真面目而已。』

『那我就不懂了,莫非他们从镇江、扬州那方面派人过来?不怕官军晓得了围剿?』

『这就要靠我师父帮他们遮盖了。』杨凤毛答道,『镇江、杨州派来的

人倒还不多,一大半是小刀会方面的。周立春的人本来已经打散,现在又聚了拢来了。『

『如果你师父不替他们遮盖呢?』胡雪岩问∶『那会变成啥样子?』

『变得在这一带存不住身。』

这就是对方非要绊住俞武成不可的道理。事情很明显了,俞武成是骑虎难下,纵能从背上跳下来,亦难免落个出卖自己人的名声。江湖上最着重这一点,所以俞三婆婆的话,有没有效力,俞武成是不是始终能做个百依百顺的孝子,都大成疑问。

想是这样想,话不妨先说出来∶『 「萝卜吃一截剥一截」,我想第一步只有让你师父跳出是非之地,哪一方面都不帮。这总可以办得到吧?』

『那也要做起来看。』

『怎么呢?』

『那方面如果不放,势必至于就要翻了脸。』杨凤毛说,『翻了脸能够一了百了,倒也罢了,是非还在!胡大叔,请问你怎么对付?除非搬动官军,那一来是非更大了。』

这就是说,跳下了虎背,老虎依然张牙舞爪,如何打虎,仍旧是个难题。

就这处处荆棘之际,胡雪岩灵机一动,不自觉地说出来一句话。

『做个伏虎罗汉,收服了它!』

杨凤毛不懂他的话,愕然问道,『胡大叔!你说点啥?』

胡雪岩这才醒悟,自己忘形自语,『喔,』他笑道,『我想我心里的事。

有条路或许走得通,我觉得这条路,恐怕是唯一的一条路。『

『只要走得通,我们一定拼命去走。胡大叔,你说!』

胡雪岩定定神答道∶『我是「空子」,说话作兴触犯忌讳,不过┅┅』

『唉,胡大叔!』杨凤毛有些不耐,『我们没有拿你老当空子看。胡大叔,你何需表白。』

『好!那我就实说。』胡雪岩回忆着老太爷的话,从容发言∶『你们漕帮的起源,我也有些晓得,洪杨初起,你们都很看重的,哪晓得长毛做出来的事,不伦不类,跟圣经贤传上所说的大道理,全不对头,简直可以说是逆天行事,决计成不了气候。既然如此,无需跟他们客气。再说,你们镇江、扬州的地盘,就失在他们手里。有朝一日光复了,你们才有生路。你说我这话是不是?』

『是的!』杨凤毛深深点头,忧郁地说∶『我师父这一次是做得莽撞了些。』

『歪打可以正着!老兄,』胡雪岩抚着他的背说,『我替你们师弟想条路子!小刀会这方面的情形,我也有点晓得,周立春他们那班人,亦不过一时鬼摸头,心里何尝不懊悔?只不过摸不到一条改邪归正的路子。如今要靠你们师弟两个。我的意思是,周立春下面那批打散了的人,既然已经聚拢,何不拿他们拉过来?』

一听这话,杨凤毛那张瘪嘴闭得越紧,以至于下巴都翘了起来,一双眼睛眨得很厉害,不过眼中发亮,是既困惑又欣喜的神情。

『胡大叔,你是说「招安」这批人?』

『是啊!』胡雪岩说,『赖汉英那里来的长毛,如果肯一起过来最好,不然就滚他娘的蛋,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杨凤毛觉得胡雪岩的做法很平和。再往深处去想,就算俞武成能退出来

成为局外人,也只是表面如此看法,实际上是决不能置身事外的,倘或官军围剿,事情闹大了,江湖上还会批评他不够朋友。所以唯有这样子才是正办,退一步说,招安不成,他总算为朋友尽过心力,对江湖上也有了交代了。

想通了这些道理,顿时将胡雪岩敬如天神,站起来便磕了个头。胡雪岩大惊,急忙避开,拉着他的胳膊说∶『怎么,怎么,无缘无故来这一套!』

『胡大叔,你算是救了我师父一家,你老怕还不晓得,三婆婆几十年没有为难过,这一趟她老人家,急得睡不着觉,在苏州,我们是客地,这件事要闹开来,充军杀头都有分!再说,她老人家又疼孙子,少武是朝廷的武官,我师父做这件事,传出去不断送了少武的前程?如今好了!不过,』杨凤毛又赔笑说∶『你老送佛到西天,我晓得你老跟何学台有交情,招安的事,还要仰仗鼎力。』说着,又作了个大揖。胡雪岩倒不曾想到何桂清。如今听杨凤毛一提醒,立刻在心里喊一声∶妙!何桂清纸上谈兵的套折,上了不少,现在能办成这事,是大功一件,对于他进京活动,大有帮助。这样看来,自己的这个主意,凭心而论,着实不坏。

于是他很爽快地答道∶『一句话!这样好的事情不做,还做啥!』

『多谢胡大叔!』杨凤毛的脸色转为严肃,『我听你老的差遣。』

胡雪岩最会听话,听出这是句表示谦虚的反话,实际上是杨凤毛有一套话要说,所以这样答道∶『事情是你们师弟为头,我只要能尽力,决不偷半分的懒。不必客气,该怎么办请你分派。』

『那我就放肆了!我想,第一,这话只有你老跟我两人晓得。』

『当然!』胡雪岩说,『你们杨家的堂名叫「四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第二,我想我先去一趟,请胡大叔听我的消息,再去见何学台。』

『那也是一定的。总要那方面点了头,才好进一步谈条件。』

『你老最明白不过,那我就不必多说了。』杨凤毛说,『我马上赶去见我师父,最多一昼夜的工夫,一定赶回来。』

『你师父怕是在松江,我们一起去也可以。』

『不!不在松江。』

不在松江在哪里呢?他不说,胡雪岩也不便问,不过心里已经雪亮,俞武成的行踪,杨凤毛一定清楚。说是最多一昼夜定能赶回来,则隐藏之地亦决不会远。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杨凤毛郑重叮嘱∶『胡大叔!明天上午,请你无论如何不要走开,我人不到一定有信到。』

等杨凤毛告辞,裘丰言自然要问起谈话的情形。胡雪岩谨守约定,只字不吐,只笑着说∶『你陪刘三爷去捧那个「银元宝」好了。几台花酒吃下来,就有好消息了。』

裘丰言宽心大放,喜滋滋地跟着刘不才走了。胡雪岩一个人静了下来,将前后经过情形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路子走对了,走得通,走不通,明日此时,可见分晓,且不去管它。眼前有一整天的工夫,光阴如金,不该虚耗,正好将潘家所托,以及阿巧姐的终身,办出个头绪来。

这就得找周一鸣了。奇怪的是一早不见他的面,只好留下话,如果来了,让他在金阊栈等候,然后坐轿进城,先去拜访何桂清。

名帖一投进去,立刻延见,何桂清将他请到书斋,执手寒暄,极其殷勤,自然要问起如何又到了苏州?

『有几件事,必得来一趟,才能料理清楚。其中是一件是云公吩咐的,办得差不多了。』

『喔!』何桂清很高兴地问∶『是怎样一个人?』

『德是中上,貌是上中,才是上上,将来体贴殷勤,一定没话可说。』

胡雪岩因为阿巧姐自己看中过何桂清,料想进了何家的门,必然驯顺非凡,所以此时夸下这样的海口。

何桂清当然相信他的话,喜心翻倒,忍不住搓着手说∶『能不能见一面?』

『请云公稍安毋躁。』胡雪岩笑道∶『几时到了上海,立刻就能见面。』

到底身分是二品大员,不便做出猴急相,何桂清只得强自按捺着那颗痒痒的心,定一定神答道∶『天气快热了。炎暑长行,一大苦事,我想早一点走。算日子,也就在这几天必有旨意。』

『这样说起来,总在五月中就可以动身了。』

『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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