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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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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心中已有计较,拍马而上,朗声道:“在下李靖,请哪位将军出来说话!”

盾牌略分处,一人用生硬的汉语发话:“你们是什么人?”

李靖高声叫道:“你就是咄?部下的苏达尔?”

那人急忙回答:“胡说,你认错人了!”

李靖叱道:“李爷我会认错人?我们三千大军在这儿,等的就是你这狗贼。我一声令下,踏也将你踏成肉泥。你若是苏达尔便速速出来送死,李爷懒得与你罗嗦。”

远处,尘嚣蔽天,端的有千军万马之势。

那人似乎很有些犹豫,终于盾牌分开,一个国字脸校尉装束的男子钻了出来:“你看我是不是苏达尔?”

李靖手一扬,手中战刀划起一道霹雳,穿胸而过。他一招得手,猛磕战马,当先冲入突厥战阵中,“日冲剑”脱鞘而出,连连劈倒数名士兵。这一来,突厥阵脚大乱,被风云盟众一阵冲杀,死的死,伤得伤,片刻之间,已是全歼。

要知道风云盟子弟武功本来就远远高过这些士兵,加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全,以逸待劳,以众敌寡,当真如滚汤沃雪,猛虎扑羊,突厥士卒未及全力抵御,已经死于刀枪之下。

人一倒下,露出当中一骑,正中马上横放着一个男子,裸着上身,被铁索捆了个结结实实。苦寒之下,他浑身皮肤已经青紫,铁索下竟渗出丝丝黑血来。

最后两名突厥死士执刀而立,毫无惧色的面对着李靖。

李靖冷冷一笑,逼上前一步。

左手那名士兵一惊,手中的刀架在马上男子的脖子上,喊叫了一句突厥话,李靖虽不解其意,也知道是玉石俱焚的意思。他不假思索,日冲剑斜劈,将右手那名士兵斩于脚下。

剩下那个孤零零的士兵着实没想到李靖居然不顾忌咄?的死活,他一惊,刀刃入肉更深,用汉语叫道:“你敢……过来我就!”

李靖不敢再行进逼,心中又生一计,他踱了几步,回过身来,面向何方道:“何旗主,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你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哈哈哈……你看这个突厥种的家伙——”

他整个背部全部暴露在那士兵刀下,几乎全是破绽。

那名士兵果然忍无可忍,一刀全力劈下。李靖的身形立即滑倒,日冲剑自左肘疾刺,狠狠贯穿了他的咽喉。

李靖站起身来,那名士兵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好了,突厥人总算杀完了。”李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他没有看见,还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首,目光中的愤怒丝毫不下于适才那名士兵。

李靖连忙砍断了咄?身上外一道铁索,又解开了他双足的束缚。但是上身的铁索一来入肉过深,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居然撩它不断。

咄?口中的“其喀”一取出来,当即呕吐不止,他的嘴角已经涨裂,鲜血混着呕吐物喷了一地。

他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嘶哑而模糊的音:“酒……”

何方皱眉道:“这时候喝酒恐怕不好吧……”李靖挥手打断了他,亲自捧过一袋烈酒,一口一口喂了下去。

这袋酒喂下,咄?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李靖扔开酒袋:“咄?,我若是你,就趁机借风云盟之力,一举夺了可汗的位子,机不可失,你想想。”

咄?看了他一眼:“不必!”

李靖奇道:“为什么?时机一失,他们必定除了你。”

咄?哈哈一笑:“他们既然没有杀我,我自然不会逼他们……大哥,大哥,他既然连做这等狠事也要求全,这可汗的位子让他坐几年又如何?”

李靖迟疑道:“你……难道是想等二王子动手?”

咄?微微摇头,虽然双手还被紧缚在身后,但已恢复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和骄傲。

他回头,正迎着李靖的目光,同样的深不可测,像是一个极大的问号。

咄?的目光里却是无比的镇定,似乎已稳稳地控制了主动:“李靖,替我传几条号令,命噶里七部在阿达里王子大帐前待命。”

李靖道:“你身上还带着这劳什子……”

“不妨事!”咄?双腿扣马:“我去问大哥要钥匙!”

战马吃痛,扬长而去。

咄?依然赤着上身,缚着铁索,却似乎披挂着帝王的袍服冠冕。

李靖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心头忽然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这个人……希望他是我的朋友,不然……”

忽地,只听风云盟众一起大叫,声音中满是惊喜:“盟主!盟主回来了!”

李靖收回了目光,远处一团白影如苍穹里划破天际的流星,踏着茫茫戈壁而来。

(三)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唐。李白

青毡大帐内,大王子阿达里正在焦急的等待。

铲除了那个最危险的对手,可汗的宝座当可无忧。

脚步声急促的传来,门口的侍卫失去了礼数,一头冲了进来:“报——噶里七部已经对大帐形成合围之势!”

阿达里心中一惊,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难道没有得手?

“报——三王子求见!”一声更急促的通报。

帐下侍从一起亮出刀剑,阿达里的脸色已经苍白,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焦虑:“他……带了多少人?”

那侍从喘息着回答:“三王子孤身求见,而且,还绑着铁索!”

阿达里松了口气:“让他进来!”

帐内一片昏暗,两排刀锋闪着幽冷的光,每个人都在盯着入口,看那个传奇中的王子——天骄咄?。

咄?大步踏了进来,结实的肌肉被铁索勒出道道血痕,但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从容,他走到正中双膝跪倒:“罪臣咄?见过大哥。”

他喊的是“大哥”,但口称“罪臣”分明是觐见可汗之礼。

阿达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起身道:“你……你……”

咄?跪在地上:“咄?有几句话,要对面说上一说,请大哥喝退左右。”

阿达里一阵犹豫,毕竟是兄弟手足,他委实不愿意被咄?的气焰压了下去。但是面对这个雄狮一般的年轻人,他又确实不放心。

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依旧拜伏于地:“大哥若是担心小弟有什么不轨,不妨再加上点什么桎梏。”

阿达里脸上红红白白,但还是挥了挥手,几个下人带着刑具一涌而上,将咄?索在帐角铁栏之上。手下侍从才一一退下。

咄?心中一声冷笑,这等的胆量,也敢在草原上称雄。

阿达里窘道:“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

咄?缓缓道:“大哥不必再说,小弟明白!不瞒大哥,这次小弟脱险,是倚仗风云盟的力量。小弟也曾经想过与大哥一争,只是……”

阿达里急问:“什么?”

咄?被锁得不能动弹,面向着帐顶,叹道:“只是当时我在马上,听到了一个汉人说的一番话,他说‘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大哥,自从杨坚使奸计离间我突厥,国内四分五裂,无一日无战乱,那些汉人蛮子视我们如猪狗,我们却还要年年称臣,岁岁纳贡。大哥,这样的可汗,做了又有什么意思?我记得有一首匈奴的歌子,这样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生息;亡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他的歌声并不怎么动听,却是慷慨悲凉。阿达里低下头,无话可说。

咄?看他面色已有所活动,继续劝道:“大哥,杨坚他确实文治武功为一世之雄,但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器……假以时日,天下并乱,又有什么力量抵得上我突厥百万雄兵。到时候我保大哥混一海内,直取大兴,洛阳,做个四海归一的天可汗,岂不是比此时手足相残强上百倍?……大哥,你若一心杀我,咄?并无怨言,自会传令所属各部统一听大哥调遣。……我们若是一战,突厥国内死伤怕要过半,自此再无复兴之日啊!”

阿达里的手心满是汗,噶里七部虎视于外,又怎么会“归顺”于他?而咄?的一番话,也确确实实说到他心里,他缓缓点头:“好……你要什么?”

咄?笑道:“我要……我要你将朵尔丹娜封为狼主,待大哥统一天下,将阴山和燕然山封给我们,此外别无他求。”

阿达里回身抽出马刀,一刀将桌案批成两半:“好!答允你了!”

说罢他亲自上前,解下咄?身上束缚,将他拉了起来,大声传令:“拿酒来!”

二人一起割开手腕,沥血于酒——他们的血管里,本来就流着相同的血。

血酒闪着青碧的光,映在二人的眸子里,多少有些阴森。他们盯着碗,就像两头狼注视着他们的领地。

举碗,一饮而尽。

咄?二次跪倒:“参见可汗!”

阿达里单手扶起他,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天下是我们的!”

两个人携手走出帐篷,门外已经有无数人马侍立等候,噶里七部与阿达里的部下加在一起,怕是有十万之众。

“呀啊——”咄?胸中一热,举起拳头长嚎起来。阿达里也放声大吼,两个人的声音融在一处,当真有千军万马的阵势。

整个草原在吼声中动摇。

男人最原始的热被燃烧了起来,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盯着他们的主子。部族士兵们拔出佩刀,一起大吼起来。那吼声,在等待着冲锋,厮杀,等待着血与火的刺激和洗礼。

一骑飞驰而来,远远喊道:“启禀二位王子,可汗已经大安了!”

二人一起愣住,原来这许久的谋划,竟然又是一场空。

启民可汗在一场重病后,竟然没事了。

还是咄?先反应过来,他大声道:“万千之喜,父王大安了!”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传了出去。

片刻之后,草原上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天佑可汗!天佑突厥!”

阿达里看了咄?一眼,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才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最快的刀。他有些后悔了……

咄?回头:“大哥,既然父王没事,我要去见一个人了。”

阿达里默默点头。

早有手下牵过一匹马来,咄?暴喝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精赤的上身微微有热气冒出。

大队人马见咄?到来,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那条大道望不见边际,黑压压的通向天边。

咄?野野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的骑术绝对是一流,那样的速度,令他的血液也开始燃烧。他迫不及待要见见那个女孩子——生生死死的折腾了一圈,他的思念变得愈发强烈。

“朵尔丹娜——”他长吼。

“朵尔丹娜——”天地为之应答。

骏马扬起的尘土渐次消散,依然听到远处有力的满溢着生命的喊声:

“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

李靖与向燕云并骑而立。

李靖忽然道:“来了!”

远方一人一马裹着黄沙滚滚而至,马上的骑士英俊而健硕,肌肉随着马的奔驰而跃动,挥洒着年轻的力量。

“朵尔丹娜——”

向燕云心头一热:“咄?哥哥……”

三匹马汇在一处,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咄?的脸上依然挂着野性而自信的微笑:“好!我也不算白挨了这一通苦楚,总算换回了你一句‘咄?哥哥’。”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去哪里?

咄?依旧拉着向燕云的手:“陪你去燕然山,咄?哥哥不会食言的!”

李靖皱眉道:“你的身子……”

咄?一甩头:“没关系,路上有的是接应的地方。”

向燕云朗笑:“好啊,我们正好比一比脚力。”

李靖和咄?一起大笑起来:“哈哈……没人和你比……”

三匹马依次飞驰而出,那样神骏的马,那样风采飞扬的年轻人,当真是沧海的龙,九天的凤,只怕是天地也不敢一撄其锋。

燕然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除了他们几个疯子,谁也不会来到这里。

北魏年间,窦宁勒石燕然,自此,燕然山成为中国极北的一块界碑。

那北击匈奴千里的光辉业绩,早已被汉家的诗人们反复吟唱,寄托了世世代代安定北疆的梦想。

咄?望着那块代表着耻辱的石碑,心中一怒,笑道:“来,咱们比试一下!”

他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李靖与向燕云几乎是同时出手,三支狼牙箭凄厉的呼啸着,齐齐射向那块石碑。

“当”的一响,三支箭竟撞在一起,一起落地。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声宏亮的大笑破空传来:“妹子好久不见,看来今天的龙头非老哥哥我莫数啊——”

向燕云不假思索,抬手一柄飞剑打出,又是一响,半空中的一枝箭拦腰而断,箭镞也失了准头,落在一边。

三人一起回头,一个华服虬髯的大汉正半愠半笑的打量着他们。

李靖一惊:“好一个人物!”

向燕云却是脸上一红,呐呐:“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那大汉颔首道:“燕云,你的功夫可是大有长进了……嘿嘿,老哥哥等你们可是等了好久啦!”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大笑起来。

那块勒石计功的界碑,依然完好无损的矗立着。

燕然山,飞雪飘?。

第三章 东流

飘灯

(一)

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

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

——北周。王褒

雪,一日日的重了。

冰封的千里黄河,蜿蜒东去。在浩瀚北地上,显出一种博大和凝固的力,

向燕云的一曲《落日》,已吹得颇为熟稔。

“顺着黄河,是不是一直可以走到大海?”

“是的。”

向燕云托着下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少女的形态:“你见过海么?”

“见过。”李靖回答。

“我想去看看海……我想看看那传说中比沙漠和草原更广阔的天地。”

“哦……”李靖沉吟,“其实都是一眼望不到边,‘更广阔’倒也无从说起……”

阴山,摩天峰。

一个长长的冬季即将过去,向燕云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而李靖,似乎更加消瘦和深沉。

向燕云还不明白他的感伤——这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已经即将迈出年轻人的行列。他一天天逼近了而立之年,但梦想中的功业似乎还远在天边。

那样的焦躁和无奈,还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所能体会的。

这大雪封山的季节,他无以解忧,便重温着那些热血沸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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