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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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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怜我取得所有竹签中最长的一只,其馀人便按照顺序上场向她挑战。

头一个送死的是青魈,说完“请赐教”三字後便让怜我一掌打落湖心,享受露天沐浴的快感。

第二个倒楣鬼是黄魉,他比青魈好点,直到说完“看我的厉害”五字才让她一脚踢下水与青魈做伴。

第三个是小红豆,怜我倒是手下留情,仅以掌风轻轻送她下水玩玩。

第四个白魅在杀猪般的哀号声中壮烈成仁。

几名阎王门中等级较高的魑魅魍魉见状也手痒地下场比试,情况皆同前者,霎时间武试湖里万头钻动,盛况空前。

她从不知道自己凝聚掌间、手腕、双腿欲爆发的力量有多麽惊人,每送出一掌,她体内的内力便多数分;每踢出一脚,透入骨髓的喜悦及律动像是有生命力般的清晰。

身影俐落,拳风似虎跃、掌形似龙翔,在擂台中心形成最最耀眼的光芒,略微平凡的脸孔激出艳丽浅笑,因浑身涌发的奇特感觉而悬浮至面孔的自信,点亮她英气的眉宇,散发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

“我还真以为有人踢馆踢上阎王门了。”远处四道凭依树干的身影中发出惊叹声,“看来我的训练太轻松,那些魑魅魍魉竟然挡不住一个小丫头?”石炎官脑中开始算计磨人的特训来教训落湖那些家伙。

“没料到她如此惊人。”牛耿摇头赞叹。短短不过数月,阎王门已然让她扫荡大半,再修练个数年,他们这些阎王门的头儿们恐怕也胜不过那丫头吧?

白云合侧过脸望见阎罗脸上满意的神色,遂朝身後数步之远的马面道:“你去挫挫她的傲气,那丫头只攻不守,相信你明白如何做。”他摇摇纸扇,转回脸孔冷道:“若是败了,你也没有脸存活於世,是不?”

他以疑问句表达出本意,明白告知马面,输便等於死。

马面领命而去後,石炎官问道:“老二,你确定马面制得住她吗?乾脆让我去试试。”跃跃欲试的兴奋语气显示他也想下场领教初试身手的怜我。

“炎官,别急,总有一天会轮到你的。”白云合意有所指。

或许是白云合的威胁奏效,抑或是马面并非浪得虚名的绣花枕头,怜我在马面的拳脚攻势下初尝败绩,成为湖面落汤鸡一员。然而因连续比试而艳红如胭脂的粉颊上非但毫无败北的失落,反倒引发她亟欲跨越马面这道鸿沟的欲望。

“瞧瞧你教出怎样的丫头。”白云合直视阎罗,压低嗓音道:“果真如你所愿,她会是阎王门内最出色的杀手。”他的语气似乎在探索些什麽,眼眸直勾勾望进清湖绿波似的眼。

“还不到时机,她还不够成熟,一时的胜利快感会抹杀掉她未发挥出的潜力,那只会毁了她。”阎罗话声甫落,已跨开大步朝湖心擂台而去。

在波光刻邻间,许久未曾放松的魑魅魍魉乾脆在湖里泅水、玩乐,嬉笑声响震湖畔。

墨黑衣袂以清冷之姿带来破雷巨响,撼动众人。“所有落水的魑魅魍魉,午膳过後全到操练场罚扎马步。”

湖里魑魅魍魉无人敢埋怨,连声细小的咕哝也不敢逸出唇间,因为他们深知只要有一丝反弹,下场绝对远比扎马步更悲惨。

阎罗倨傲地双臂环胸,似笑非笑的眼光扫向载浮载沉的怜我,好似在嘲弄著她——他绝对不会让她如此轻松过关的。

“你,跟我来。”

果然……

※※※

果然?

随阎罗来到修武居,盘腿静坐在场中央足足一个时辰,他与她皆不曾开口。

她原以为自己会因败於马面之手而受到处罚,不料他只字未提,平静默然的脸孔上没有丝毫不悦,自然也不可能挂有欣喜的情绪。

良久,他打破冰冻似的僵局。

“很享受这种胜利滋味?”向来惜字如金的薄唇缓慢询问,即使语气平常,听在她耳里就是有讽刺嘲弄的感觉。

她停顿半晌,才不甘愿地道:“我没赢。”

“超过我所希冀的程度。”

“我连马面都打不过,更别提是四爷。”怜我冷冷提醒。他该不会忘了说过要她十一岁时与石炎官并驾齐驱吧?

“马面不是老四训练出来的,他是白云的手下。”阎罗话锋一转,“你知道今天比试的败笔何在?”

“急攻不守。”她早在方才打坐时就反省过自己的缺失。

“其一,气息不够稳,杂乱不堪,其二;身形俐落却忽略预测对手的下个举动,其三;手下留情,其四。”他一一点出她的弱点。

怜我不以为然地别开脸,他所指的前三项她都能接受,独独第四条她嗤之以鼻。虽然今天她无法熟记每一张与她交手比画的脸孔,但她却知道——他们都受过与她相似的严格磨练,甚至能与她称之为“家人”,所以她不可能也不会对任何魑魅魍魉使出全力。

阎罗凝睇著那张藏不住心思的脸蛋,虽然她仅仅十一稚龄,脸上的成熟神色却抹杀掉少女该有的如花娇柔及亭亭粉媚。她在他掌间,按著他所给予的型态塑造成他脑海中的模样——一个神似於他的影子。

但影子永远只能是影子,随著主人的脚步移动,不能产生丝毫反叛之思,并且要与他同生共灭!

“你别恼,我方才所说的“其四”是我还未教导你的部分。不过,今天你败於马面之手,惩罚是不可避免。”他眸中闪过好笑的情绪,因为怜我脸上霎时挂上“看吧,我就知道”的防备表情。

“我要你接下一道阎王令。”如鹰鸷猛的眼神伴随著试探的意味。

“阎王令?”那是什麽东西?她还以为他又要罚她挥剑或扎马步之类。

“阎王门内由何人承接猎杀任务的命令。”

怜我睁圆了眼,仿佛方才阎罗教她去干些杀人放火的坏勾当——噢,没错!他真的是这样说!

“你……你疯了,我、我……”他竟然教一名半大不小的生手去杀人!?她早就明白自己避不掉刀口舔血的日子,但这一天也来得太突然,太教她措手不及了。

阎罗享受著她剧烈的情绪波动,眼前女娃惊惶得彷佛下一刻便要夺门而出。

“这次,我会与你一块去。”言下之意,这次绝不会是最後一次,而往後每一道她被逼接下的阎王令誓必由她独力完成。

怜我摇头,再摇头,薄雾似的氤氲染上她发红的眸子。即使她佯装坚强,在他面前表现出傲然不屈的硬骨,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名孩子呀!善恶在她心底牢牢生根盘踞,道德在她脑中狠狠鞭笞教训,她无法像他如此无谓地说出“杀人”这般恶行,更无法做到!

她不要!说什麽也不要!

粗糙含茧的指尖滑过她眼睑,拭去她毫不自觉流下的恐惧珠泪。

“不准再让我瞧见这怯懦的模样,不准再让柔弱的泪水占据你脸上任何一寸肌肤,我不准。”

他的动作轻柔似羽,让怜我一时无法反应,傻傻地任他抹去颗颗滑出眼眶的水珠儿。

“为什麽?”她抬起水眸,不解中又带著轻怨。

为什麽要将她逼迫到无法回头的绝路深渊?

为什麽成千上万的人中偏偏是她?

为什麽!?

这个问题夜夜在她梦境中反覆思量,却永远摸不著头绪,她无法猜透心机深沉的他究竟做何打算?

阎罗并未回应她哀哀询问,仅以一贯的眸光回视著她。

在那深沉墨绿似湖水的眼中,她瞧见了倒映在其中的——一个即将溺毙其间,无力反抗的她。

※※※

与其说是由她承接这道阎王令,倒不如说她是来“观摩”他如何执行阎王令。见识到他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狠及无情,也免识到弱肉强食的残酷现象。

她会变成像他一样的人吗?

变成一个面对猎物苦苦悲号求饶也无动於衷的冷血杀手?

会的,她一定也会,他现今的模样及神情,将来也会成为她的另一张脸孔——他正一步步将她推往这样的境地。

冷剑咆哮,阻隔每一道呼救的涕泣;银光乍现,取而代之是妖异飘扬的血雾。她从不知道,夜,竟是如此令人胆寒。

而他,是踏夜而来的魔物。

冷绿的瞳眸淡瞥著她,披散於颊的长发勾勒丝丝银月毫光,他停下挥剑的手臂,腥红染满剑柄,顺著剑身成串滑落。

越过他挺拔的身躯不远处,一名衣著华丽又俗不可耐的男子抖著躯体,不断磕头求饶。

“他是你今晚的猎物。”

乘著夜风,他的声音飘忽地落入她耳畔,她虽然手执软剑,却未曾在这陌生的庭园中挥动过,反射著晕黄月光的剑身,是洁净的白。

看穿她的犹豫不决,阎罗半倾下身,薄唇滑过她的耳壳。“你知道有些富人喜吃人肉,尤其是襁褓中嫩软的婴儿?”

不知是有意或无心,他吐露言词的唇齿轻轻碰触她敏感的耳根子。

“吃……人?”她气息不稳,因为他惊悚的言论及呼吁在颊畔的热气。

“是为求饱足生存,被迫以同类为食?或怀有仇恨啖其血肉泄恨?还是听取旁(奇*书*网。整*理*提*供)门左道,误以为食人向能治百病?你猜,他是属於何者?”伴随著低沉嗓音,修长手指滑过她颈间,她的脸色冷然,眸子却是不可置信。

阎罗的脸色在暗黑中更显阴黯。

他深深明了要令一个从未沾过血、杀过人的生手舍弃心中坚守的善恶是非,挥动手上嗜血利刃,头一道祭品理所当然要选择“作恶多端”、“除之而後快”的极恶之人,才能激发她心头深处狩猎的猛兽。

人在面对为恶之徒时,所有的同情及怜悯自然而然会抛诸於理智之後。

“他……吃人?”

“三十个。每个娃儿皆不满足岁,每个娃儿仅仅价值一斗白米,在还来不及明了世间险恶时便教人给生吞熟食。你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她毫不迟疑地回道,她出生於贫家,所以落得如今下场,而那些与她类似的小生命却夭折於这般恶劣的行径!

阎罗满意浅笑,手掌扶缠於她腕间,顺势扬起软剑,点触於男人额心处。

“既然该死就由你来动手。”他未施丝毫力道,等待她的反应。

“他虽该死,自有天理报应来决定,不该取决於你我,否则我们和他又有何不同?”软剑在无劲力支撑的情况下,犹似条柔软绢布。

“说得好,说得真好。”阎罗收握扣在她腕间的指,口中轻吐讽刺,双眸冷绿得吓人,“天理报应会让他多活十年、二十年,这样长的日子他能吞下更多的娃儿,夸耀著因食人而致的威猛。抑或你想反驳,说他在来世会有恶报?在一个谁也无法穿透、可笑的茫然来世!?”

“若全天下每个人都与你同等想法,认为该杀便杀,官府纪律又该摆在何处?你当更以为自诩“阎罗”,你便真有权掌控别人的生与死吗?”她反抗大嚷却挣不开他有力的厚掌。

富裕男子抖颤著四肢百骸,就怕眼前这对男女在争执间会失手穿刺他的脑袋。

阎罗眯起浓绿鹰眼,顺著她的手掌朝前一推,软剑化为利刃,毫不留情贯穿男人脑门。

她快连合紧眼帘偏头,仍无法避免的望见杀人之景。感受由剑身传来剧烈抖动,是男人临死的战栗或她的恐惧害怕?她不敢看,更不敢深思,利剑没入血肉时的穿刺声让她泛起阵阵恶心及疙瘩。

腕间的压力松开,她仍旧维持原来姿势,不敢将软剑抽离男子的脑袋。

“这就是弱肉强食。他欺压弱者到令人无法容忍之时,弱者不是自己变强反抗,便是寻求另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来消灭他,而阎王门就是这股强大的力量。”突起的风势吹扬他黑墨的发及衣袖。

他闭上双眼了吗?因为她在黑幕之中看不清他的五官,就连最醒目有神的绿眸也一并融合於阴影间,他浑身上下找不出其他色调。

“那把软剑是由你的意念所操控,他该不该死,你自己已经给了最肯定的答案。他是我所杀的吗?不,你很清楚——”

风声阻隔他接续的言语,只在最终如苍鹰的身躯跃离血腥庭园时缓缓飘送下尾句。

“他是你所杀。”

第四章

他是她所杀。

今夜又是无法成眠的夜晚。

足足三日,她未曾合眼休憩,推开窗让微凉清风登堂入室。

他说得对,那个男人的的确确是断气於她手里,因为握著软剑的人,是她。

若她没有丝毫动剑之心,那似绢的剑身是无力贯穿头骨,夺去一条人命的。他仅是看穿了她的迟疑,推波助澜。

最令她害怕的是,即使犯下了杀人重罪,她却毫无悔意及自责,彷佛三日前的任务是南柯一梦。她该痛苦懊悔的!而今她却只是失了睡意,其中最重要的因素竟然还非手刃一名恶贯满盈的伪善者。

她知道她的失眠是为了他,那个消失在暗夜里的索命阎王。

三天了,她有三天不曾见到他,连平日的武训也延宕下来,任凭她静静盘腿坐在教场上、任凭她舞著一套套熟悉或失误的剑法。

她反覆咀嚼著那夜他的一字一句,或许是她惹怒了他,或许是他不满她的反抗,或许……有太多太多难解的或许,她猜、她想,就这样想过一个又一个的深夜。她太倔强,非得想出个合理的答案,而唯一能给她答案的人又无故失踪,导致她不断为难自己。

夜,还好长;心,却仍然紊乱。

檐前缓缓走过一名提著灯笼的白衣男子,她先是怔忡,随即披上外褂,跃窗而出,拦下那道身影。

“二爷。”她出声唤祝

白云合脸上毫不惊讶,彷佛早料到她会有此一举。

“这麽晚了,怎麽还不睡?”

“我睡不著。二爷……这些天不曾见到主爷,他……”她天生便是嘴拙之人,不懂迂回,开口便问出留存心中数日之谜。

“我才与他对完弈,他大概还在书房里。找他有事?”朦胧摇曳的烛火照射在白云合俊逸的脸畔,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妖异。

“他在生气吗?”

“生气?”白云合挑起居,露出兴味的笑。难怪这些天阎罗老拉著他对弈,原来是心情恶劣呀。可真苦了他这为人弟弟的,成天看著那张阴沉的阎王脸。

“他没有同您说他为何生气吗?”她一直以为阎罗与白云合无话不谈。

白云合摇摇头,“很多事,他是不说的。”

“他不说,别人怎麽会明了他心底在想些什麽?独自在暗处生著闷气,对他而言岂不更糟?”她知道阎罗是个寡言之人,尤其是谈到他自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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